“救救,救救我——”
这声音尖利刺耳,似是从喉咙里强行掐出来似的,虽然离得远,却还是异常清晰地传到舱室里众人耳朵里。
蔺幽文秀眉皱起,站起身就像舱室外奔去,没想到才说到危险要轮班,就立马碰到了情况,也不知道是好运还是坏运。
司空临也带着弓跟在她的身后,神情专注好似在听谁说话,忽地又笑了笑,和蔺幽文道:“师姐,没事了。不是什么紧急情况。”
他们两个走上甲板,只见江水绵绵向前,一直连接到天边夜色,窃取了几片星光倒映在江水里。一个人稳稳当当站在水面之上,波浪闪着碎光从他的脚边散过,他却一点影响也没受一样,脸上不但没有一丝惊慌之色,甚至看起来还有一丝得意。
”救命。“只听他大声地喊道,这个尖利声音自然就是从他厚肿嘴唇里发出来的,“救救,救救我呀。”
蔺幽文看着他如履平地一样站在滚滚江水之上,心里莫名燃起一点烦躁,不解地道:“你不是好好的吗,能够踏水而行,救你什么?”
这男子骄傲地抬起头,继续高声道:“救救,救救我,若是再没有人过来欣赏我精湛的功法,我就要死了!”
真是个神经病。蔺幽文沉着脸道:“现在有人过来欣赏了,你是不是可以不用死了。”
司空临却莞尔一笑道:“我们过来瞧了你的功法,你就不用死了,那是不是欠我们一声谢呢?”
男子眼珠转了转,兴奋地张开双手,高昂道:“谢谢你们!”
蔺幽文冷冷道:“那我们可以走了吗?”
男子笑嘻嘻道:“还不行!”
“砰!”
只见男子忽然就变了一副面孔,本来还得意洋洋的胖脸瞬间板下,肿脚重重往水面上用力一踏,一大涌波浪顺时卷卷而上,带着飞速四溅的水珠,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猛地就咬上船身,拍出深黑色的水痕来!
“哪来的精神病啊?”
蔺幽文烦躁地瞪了男子一眼,双手立即开始翻动掐诀,一束电光忽地自她身边映开,向外跃动而起,猛然清晰照亮半空溅来的每一滴水珠——
“兹啦”
但见流电飞速窜出,经过水珠串联,连成一道长长炽热霹雳,霎时间就突到男子眼前,分裂岔开似龙爪一般拍向他的脸!
男子脸上狠厉,神色沉沉,手飞快抬起向上,半空中立时架起了一道透明泛油光的墙,电光才击上便向外碎开,化为漫漫光屑纷纷落下,转瞬被汹涌江水吞没消失。
“你说谁是精神病?!”
男子怒气冲冲地看着蔺幽文,手臂向上高抬,遥遥指着她,那抹隐隐泛着油光的墙稀稀拉拉流下一些溅上的水珠,逐渐消失隐匿起来,忽然间又让人看不见了。
“你不是精神病,谁是?不是你莫名奇妙攻击我们船?”
蔺幽文撇撇嘴,手指继续弯扭运起复杂术法。这个奇怪的男子也不知道具体如何,修为看着是不弱,她神识放出后也瞧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只是感觉到男子的脚似乎不是直接踏在水上,而是应该有什么东西垫在底下。
只见男子忽然又变了个表情,憨憨地咧开了嘴角,表情变换之快,后面表情之傻,看起来脑子不太好的样子:”我是想在你们船上砸出一个洞,瞧瞧里面有没有藏着什么好宝贝。“
司空临对着他莞尔笑道:“那这位道友你还真是没什么礼貌呀。”
“礼貌?礼貌有用,那还要我做什么?”男子伸出异于常人长度的舌头,舔了舔自己的眼珠,“我就是喜欢干这种失礼的事,老实说吧,我现在叫你们乖乖自己把身上船上的宝贝都交出来,你们听不听?”
蔺幽文道:“不听。”
男子立时把脸皱在一起,脸上的肉层层叠住,看起来好不恶心:“那看起来,就只有我自己动手了!”
他又猛地举起自己双手,慢慢吞吞在身前轻轻一摆,那道油腻透明墙又倏然出现,随着男子手摆动而不断胀大,推着江水向旁划开。看起来他就像是一个发面师傅,墙是他手中的面团,面团越揉越大,把沾到的水也和着吞入其内。
一时间只见他神色认真凝重,沉默不语。他就像是一时间只能做一件事,捏着油墙就不能说话,说话了就不能捏油墙。每次也只能沉浸在一种情绪里,要不就是纯粹沉着脸不高兴,要不然就是要想傻子一样憨笑,就是不能同时有丰富的内心感情在,实在是个单纯的人。
“这人是劫道的水匪。”司空临快速道,他好奇地打量着男子手上的行动,“师姐,我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
“我肯定也一样啊。”蔺幽文撇了撇嘴,一边看着男子运功做法,自己手上也没有停,只听“噼啪啦”声音慢慢自四周响起,仿佛油锅里炸起了豆子。蔺幽文手中猛地就迸出一道清亮雷光,突然划破了身前夜空,径直迅疾砸向了男子油墙!
“轰!隆!”
但见江面水花猛烈飞溅跃上半空,星光轻轻照过每一滴细小水珠,四面八方映照出男子扭曲的脸庞。水珠翩然落下,照出的男子脸颊便也碎裂,忽地吞没入湍急江水之中,彻底没了影。
油墙瞬间荡然无存,云云雷气已经将其消耗干净,电气蒸腾了每一丝墙上的水雾。男子结结实实接住了蔺幽文整个轰过来的霹雳,脸颊发黑,头发扭曲,嘴唇皴裂成几块秃皮,手指略微动了动,却还是突地僵直倒下,眼看着就要被江水带走。
“大哥。”
忽然,湍急江水之中又轻轻泛起了一阵小小波涌,似乎有一个轻轻女声在激烈水浪声中悄悄说着什么话,引得水流开始打旋。
男子的身体也开始打起来转,被绕来的水流慢慢横着托起,稳稳浮在水面之上,总算没有沉入水中,甚至看起来就连一口水也没喝上。
蔺幽文飞快看了司空临一眼,后者也冲她点了点头,认真道:“我也听到了!是有东西在水里操控着水流,把他托起来的。”
谢栖露和夕鵩等人拿着家伙也在此时赶到,不由感到奇怪道:“那估计是他有同伙躲在暗处了,就是不知道有几个人在。”
司空临笑道:“如果厉害那么就算只有一个人我们也打不过,如果不厉害那么就算有一百个人藏在水下轮流渡气给他,又有什么用呢?”
”唰!“
却见江水又猛地蹦出一串激烈水珠,向外喷涌开来,水匪男子被托在水珠中间,急速向远处而去,远远看去倒像是他自己在游泳溅出了许多水花一样。
蔺幽文脚踏上船边围栏,反手拔出匕首,道:“我去把他们抓住。”
谢栖露担忧道:“师姐你这样怎么过得去啊,再说他们走得那么快,你别冲动啊。”
司空临展颜一笑道:“师姐,我来。”
他一转弓身,衔起一支箭就搭在弓弦上,略微一瞄准,银色流光就忽地窜破夜色,灵巧流畅射向了溅开江水的最前方——
“啊嗯!”
江水又是一阵翻滚,水匪底下竟有东西猛然窜跃向上,将水匪颠得高高飞起,借着水流的掩护,那东西猛地一口咬在银箭箭杆上,“咯吱咯吱”嚼碎,把整支箭咽下肚中。
“对不起了你们我哥哥是个坏蛋但他也是没办法求求你们绕过他他没杀过人。”
这东西飞快说了一长串话,也不顾蔺幽文几人听没听懂,又匆匆窜下水中,正正好好接住了她的水匪哥哥,拍打出一串水花泡沫,猛地又向前窜去。
谢栖露吃惊道:“怎么办?要不要追?他们到底是干嘛的,我们能放他们走吗?”
司空临笑了笑道:“水匪能是干嘛的,当然是杀人越货的呀。我们门里有没有必须要惩恶扬善的规矩?”
谢栖露摇摇头道:“没有规定必须,但是如果可以的话,当然会受到师门里的嘉奖。”
司空临又道:“那杀这种恶棍水匪,算不算是惩恶扬善做好事?”
谢栖露点点头道:“当然算。”
司空临含笑道:“那还有什么好纠结的,当然是直接追呀!”
蔺幽文忽然皱了皱眉,冷声道:“不用追,她来了。”
“砰!”
但见甲板远端微光一闪,细密水点扇形漫射洒出,忽地落了众人一身潮湿,一股腥臭水气之下,有东西自内刁钻扑出,顺着水滴尽力张开身子,”嗷“的一声张大了嘴巴。
蔺幽文手猛地向前一顶,还未等谢栖露等人反应过来,电光便已激涌而出,一串二二串四,浩浩荡荡攀着水滴跌宕而出,划出一片雷雾,蓦然扫荡向水滴正中那东西!
“兹啦——”
但听电珠连串,激起一片炸响,甲板上炸出一片耀眼清光!那东西却一声不发,整个身影被闪动电光和浓稠水滴盖过,让人瞧不清楚,只能隐隐约约窥见其展开黑蓝色的手臂,中门大开向外张开着身躯,拥抱向电光,“噼里啪啦”身上爆出灼热火星。
“杀了我给哥哥赎罪吧我们不是故意的我们是有苦衷的…”
只听见这东西似乎在轻轻说着什么,语气含糊速度飞快,白炽电光将她身上一片片烤得翻起,瞬时变成焦黑色,皮肤变成块状,边缘缩小卷起,仿佛就要掉到地上,她却还是没有采取什么措施,傻楞楞站在电流正中。
“她是怎么过来的?”夕鵩阴沉沉道。
老张却忽然缩了缩瞳孔,手指微动,猛地高声喊道:“不对!别放松,她还没有事!”
“扑簌簌。”
但见其身影虚晃扭曲在电光之中,落下满地焦黑色的皮屑,隐隐约约露出一身深蓝潮湿皮肤。但听“啪哒”一声响,这东西又忽地软绵绵倒下,四肢恰似黏糊触手,毫无力气地塌在甲板之上,却一点点慢慢蠕动向前,借着电光水汽掩护,往众人脚边悄悄靠拢。
老张厉声道:“这个东西修为不俗,大家注意!”
话音未落,就见其蓝色手掌一点点挪动抬起,掌心向前,摇了摇手腕,好似在冲他们打招呼——
那掌心最中间,却兀然现出了一个蓝色符文,随着这东西手腕一晃,符文忽地裂变而开,变成了一个大洞,从里喷出一串透明虾蟹,分散游在搬空,飘飘晃晃就向着众人而去!
一只贝壳忽地游到夕鵩脚边,在他的鞋上轻轻一蹭,就已剐下大片结实皮革,又扭起贝壳,就要往他的脚上打起孔钻进去。
“当心啦。”司空临架起弓,眼睛往自己腰上玉佩瞥了一下,刚要举起箭,蔺幽文却猛地握住他的手,朝他比了个手势。
“我来!”
只见她猛地拔出匕首,在半空中一搅,层层叠叠堆起剩余电花附在匕身,脚戴电光往地上重重一踏,身体忽然就已借力向前窜出,钻到了水汽正中,上半身微微驼起,脚下沉力,手臂猛地急挥向下,带着电光从上刺向了那东西身躯!
“师姐,来的不是她的全部。”司空临略微一楞,似乎在听着什么,笑了一下,又满脸认真地开始给蔺幽文报起情报,“她身上塌下的水流通着她之前待着的那片水流,她在拖时间。”
“我知道!她别想走的这么轻松!”
蔺幽文手上电光更盛,搅得甲板半边盛亮,地板嗡嗡轰鸣,在半空撒开激起一片片炽亮树状光线,忽地又似是被什么牵引而过,电光全部调转方向,突然猛地向正中间那东西劈去!
“留!”
电光跟着匕首一起猛然向内刺去,匕首带着电光狠厉直劈而下,却听那东西哀叫一声,兹拉拉冒出一长串黑烟,裹在了蔺幽文眼前。
她只感觉虎口一麻,匕锋似是划破了什么麻布袋子一般,流利划穿那东西身体,重重击在甲板地板之上。“轰”的一声巨响,砸下了一片地板,带着她一起向下面舱室落去。
“走了一半?”她紧紧握住匕首,匕身似乎钉着一大块东西在破碎地板之上,看起来就像是一块人形状的皮。她自己却也晃晃悠悠,身子腾空,马上就要掉下。
司空临却及时赶到,一把从上方捞住住她,吃惊地看着她钉着的东西,道:“这是什么啊?”
“师姐没事吧?”
谢栖露的惊声喊叫从头顶传来,显然她是吓得不轻。
“没有事。”蔺幽文空出的那只手朝司空临比了个拇指,先是将匕首连带着的那块地板往上一丢,双手又托住司空临的胳膊,膝盖弯曲,猛地借力翻跳回了甲板上。
一片黑烟翻滚之中,只见匕首木板落在地上,众人一下离得很远,一副不敢靠近的样子。
“她想走,也得弄清楚这里不是让她来去自如的。”
蔺幽文拍了拍手上的灰,瞥了一眼匕首串着的那串深蓝色人皮,被恶心得皱了皱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