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栖露拿着这一大块空空荡荡的人皮状物,借着烛火她能看出上面缕缕汗毛,深蓝色的皮肤上被烤出一块块焦黑,要不是勉强看得出人形,倒像是什么妖兽褪下来的一样。
“雷一劈上她的身体,她就仿佛化了一样,整个人憋了下来,好像从皮里流了出来一样,沿着甲板边缘跳下了江水。”
谢栖露抬起头,就见蔺幽文满脸郁闷不解,身上手上的灰已经被洗净,露出原来白皙细腻的模样。烛光恍恍映照在她的身上,给她多添了一份柔和,少了一些刚才放雷时的尖锐。
“我也看不出来她这是练的什么功法,变成的这样。这个女水匪,看着修为竟比那男水匪修为还要高些,一个人在水里游荡自由,眨眼间就可以窜上我们的船,也不知道打的是什么新奇主意。”
谢栖露又研究了一会,最终还是叹了一声气,把这块半焦不焦的皮递回了桌上,拼命眨着眼在脑中疯狂思索着,却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你们说,这东西到底是人还是妖?会不会是一头修为了得的大妖呢?我听说有些妖兽修为得当,就能够修成人形啊。”司空临兴致勃勃,表情轻松,自那水匪挑衅以来,他可以说是心情最好的人,对于突发事件总是感到一丝高兴。
老张楞了愣,却道:“夕鵩道友不是说是专门杀妖兽的吗?有没有什么头绪啊?”
“啪哒”
烛光晃晃悠悠,无力照亮着不大的舱室,夕鵩面无表情地看着烛火向外爆出一点点的火星,一点也没有要回复的意思。
蔺幽文眯着眼睛道:“我看就是人,就是练了什么术法把自己弄成这样的。就像濯言一样。她修为其实十分厉害,想来就来,应该就是像师兄所言,可以通过身上流着的水逃走。看到我劈雷上来,当机力断卸下表皮就走了。”
司空临笑道:“看来那个水匪老哥也是受她庇护才能在水里站稳的样子,真的很强呀。我们可要小心她回马枪再来报仇。”
他嘴上这样说,脸上可一点害怕恐惧的样子也没有,开开心心笑着,倒像是有些期待的模样。
蔺幽文撇撇嘴道:“其实她上我们船已经可以说得上是回马枪了吧,再来还算吗?”
司空临灿烂一笑道:“那就是旋转马枪,应该算吧!“
…………
风波已经过去,这奇怪蓝皮肤“人”已经和她的水匪老哥走远,再也没有出现。蔺幽文等人也没工夫一直去想两个劫道水匪的事,紧急修好了甲板上被劈出的洞,三下五除二打理好了船上的混乱,总算是重新步入正轨,驶向了落雁山下小镇的码头。
淡绿的江水轻轻拍打着码头边青苔漫生的石砖,四周围的空气里也充满着淡淡的潮猩气,空中低低飞着几只小鸟,慢吞吞张望着零星几艘小船,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这里就是落雁山下小镇里修着的码头了,据说因为落雁山风景宜人秀丽,灵力充沛盈润,所以不仅有许多修士会过来修练,更是有许多普通游客前来观赏美景,所以这座小码头平日里人气还算十分充足,小镇里来来往往也混住着许多人。
只是不知道,为何今日过来一看,却与听说的完全不一样,一派萧瑟黯然的模样,不仅没有许多船只停靠,甚至码头上压根就没几个人,只是稀稀散散汇聚着两三个闲汉在那聊天,又有两只哈巴狗蹲在一边舔着剩食,看起来冷冷清清,毫无热闹之感。
”怎么人这么少?“谢栖露慢慢从船梯上走下,皱着眉看着码头的模样,心里只觉得诧异古怪,”我听说这里风景很好,所以会有很多人过来玩,怎么完全不一样啊?“
蔺幽文跟在她的身后,也点了点头,道:”是不是人都被落雁山上的庄家给赶跑了?“
司空临走在最后,眼神闪动道:“非常有可能。不过我猜的还要更详细一些,是修士被落雁山的人赶走,普通人被江上的水匪给吓跑。”
这里的冷清和九城码头的热闹简直成了鲜明的对比,蔺幽文顿觉索然无味,走到那几个闲汉跟前,礼貌地行了一礼道:“你们好,这里就是落雁山吗?”
这几个闲汉都穿着粗布麻衫,衣领大大敞开,有的甚至都只披着件外褂,袒胸露肚,随意搬着几张小板凳坐着,看起来好不粗狂外放。
一个胖子斜斜地瞥了她一眼,瓮声瓮气道:“当然不是。你是怎么想的,这里看着像是山上的样子吗?这里是落雁山下的有雁镇,山还在前面,有一段路呢。”
另一个长着络腮胡子的壮汉哈哈笑道:“落雁山可都是庄家的地盘,你看我们敢不敢乱叫他们的名号。”
蔺幽文眼波流动,似乎想到了什么,冷笑道:“看起来是不敢。”
壮汉脸色一僵,本是想开个小玩笑,用戏谑自嘲口吻来说说话,没想到蔺幽文这么不会接,当下拉下脸,闭口不再言语。
蔺幽文却又道:“他们的三公子是个神经病,你们要是自认庄家人的话,岂非要一直战战兢兢服侍他,跟在他屁股后面追着擦屁股,所以正常人都不敢这么说。”
“哈哈哈哈哈哈!”
几个闲汉突然大笑了起来,也不管蔺幽文说的究竟好不好笑,那胖子更是夸张地笑跌下了小凳,臃肿的身体就像是一泡烂肉,直接瘫在了地上。
蔺幽文皱着眉看着他们的样子,不解道:“我说的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没有,只是你说的好玩极了,让我们想起了庄白雪那几个保姆的样子,”络腮壮汉阴沉沉笑道。
“你们很讨厌他?”
“讨厌?岂只是讨厌?”另一个只穿着披挂的半赤膊壮汉死死咬着牙,小眼里露出一抹恨意,“我简直可以生吞了他!”
“难道我不是?”
“我不只可以生吞,我还可以卸下他的骨头,一点点吸干里面的骨髓。“
几个闲汉越说越狠,脸颊不住抖动,不约而同拍起了中间摆着一堆下酒菜的小矮桌子,踹开了那两只哈巴狗,随手就把杯子里喝剩下的茶酒往地上撒去:
“晦气!”
”怎么回事呀师姐?“司空临原先在码头另一边询问着一个扫地的老头,见到这边有了动静赶忙走了过来,询问地看了蔺幽文一眼。
”没什么。“蔺幽文摇摇头,”只是在讨论庄白雪。“
司空临冲着几个闲汉灿烂一笑,打了一个招呼,又问蔺幽文道:”他怎么啦?“
蔺幽文宣布道:”很招人厌的样子。“
胖子拱着双下巴,磨着牙,生硬道:”你们是不知道他对我们做了什么。“
络腮壮汗道:”这里离落雁山太近,太近!我们不敢惹他们,却也只能口头上说他们来自嘲取乐!“
开领衫道:”所以你们最好别太提起他们了,不然到时候他们来收拾我们几个老货时,一起连你们也清算了!“
司空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笑了笑道:“好。我们不说落雁山。”
蔺幽文皱着眉飞快接着道:“但是我们有些其他事情想要请教几位。”
络腮壮汉翘起二郎腿,随手从桌上小碟里抓起一大把剥完的坚果,撒在了地上,空中立时飞下一大波圆滚滚麻雀,“吱呀呀”跳在地上吃了起来。他笑呵呵道:“只要和庄白雪无关,你随便问。”
蔺幽文和司空临对视了一眼,想了想,认真地道:“这里是怎么这么冷清的?我听说这里山清水秀,十分优美迤逦,怎么过来没看到几个游人?”
胖子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乐道:“你想问这个?现在是淡季,自然没有人。”
“淡季?”
胖子点了点头,满身肥肉颤抖起来,好似一层层白花花海浪:“是的!淡季!灵力淡季,现在没有灵力,自然也不会有人过来啊!”
蔺幽文疑惑道:“这里的灵力浓郁程度还分季节的吗?那为什么一个普通人游人也没有啊,他们不需要灵力啊。”
胖子笑道:“不是分季节,是庄家分心情。他们心情好,就会赏些多余的灵力下来,心情不好,自然就全吞了。”
洛腮壮汉道:“至于凡人,现在外面闹匪患,谁闲得没事过来呢。”
披挂壮汉道:“所以只有我们这群老货,坐在这里苟且偷生混,在这里吹牛打屁。”
几人说着说着,又哈哈大笑起来,对自己的处境又焦虑又洋洋得意,呼噜逗着重新爬过来的哈巴狗,头高高抬起,佯作傲气状。
蔺幽文和司空临随便行了一个礼,与这几个闲汉道了别。她紧紧咬着嘴唇,眼神闪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们说的水匪肯定有我们遇到的那两个人。”她忽然道。
司空临微微一笑道:“是呀。但是现在他们也算是被师姐你伤到一点,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那么嚣张了吧。”
蔺幽文看着司空临的笑脸,总算也是展颜微微一笑,轻声道:“谁知道呢。不过下次他们要是再被我遇上,我就算是拼着半条命也要把他们留下。这次出来我就想过要做出点事情来,好让师父他们满意。我下山时就这么想了!“
似乎每一个下次都总是来得要比想象中要来得快,这个”下次“果然也很快到来,他们没有过多久,就又碰到了这个匪鬼组合——
冷冷清清的小镇配上冷冷清清的街道,两旁的店门木板只有一半开着,就算天气炎热,也只有两三个闲人在街边纳着凉。馄饨摊上传出的白色热气滚滚流动,两个狠人被热气里带来的香气吸引,坐在摊位前,吃着两碗没有馅料的馄饨皮。
这两碗馄饨里竟然就真的就连一点肉糜菜叶也没有,白色的馄饨皮软软泡在鱼肉和羊肉熬出的高汤里,散发出的绵长香味,混着白雾一样的热气,朦胧笼罩住整个小摊。
水匪老哥和他的妹妹就是这样的狠人,甚至还穿着罩满全身的蓝色长袍,戴着长长的帏帽,神秘兮兮地坐在长条凳子上,精心品尝着这两碗奇怪轰轰的“馄饨”。
“叮咚”
水匪妹妹慢吞吞举起了汤匙,长袍耷拉下手腕,露出一小截深蓝色的暗淡皮肤。
她将馄饨送入帏帽里的动作忽然顿了顿。
她忽然看到了蔺幽文。
蔺幽文也看到了她。
“好吃吗?”蔺幽文看着水匪妹妹汤勺里的一大叠馄饨皮,高汤里的肉屑挂在了白皮边缘,向外冒腾着热烟。她发自内心感到古怪。
“这么热的天,这么好的汤底,非要吃一碗没有馅的馄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