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独响者没来之前,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天选之子,我之所以能进行这么多次轮回,就是因为我身负解救姐姐的使命。”
高山飞语自嘲一笑道:“偏偏独响者来了,他们把我抽醒了,我不是在救我姐姐,是在害她,她是其中一个节点,如果把节点全部集齐,这个世界泡和她就完了。”
“我们只有彼此了,说什么我都不能失去她,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选择题。被独响者掠夺,我独活,世界立马毁灭,投靠篡夺者,最终我去死,世界泡和我的姐姐有几年时间可活。”
“独响者在独响者,在宇宙里独独的响,到底有他妈什么意思?”
李桐洲再挪了个位置,赞同般地道:“你说这个,我倒是能理解,确实没什么意思,整个宇宙不是要你命的东西,就是计划着要你命的东西。”
高山飞语继续道:“我杀人了吗?我杀了,也并不是出于多么高尚的理由,只是为了我的姐姐,但谁也不能否认,我的决策为这个世界泡延续了五六年的寿命。”
“这个世界泡只剩最多两个轮回了。”李桐洲忽然道。
“我知道,但我不在乎。”高山飞语道:“我也没有回头路可以走,我会让这个世界泡在安稳中度过最后一秒。”
“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离开这里。”
李桐洲忽然笑出了声,道:“你觉得我很好骗吗?你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让我活着离开这个世界泡,从你恢复记忆的那一刻起,你就无时无刻不在想要我的命。”
说着李桐洲猛然吐气,重新振作起来。
被戳穿意图,高山飞语神色不改,摇了摇头道:“何必那么聪明呢......我知道独响者有个所谓的镜语世界泡,也知道他们对待深度感染者的态度,只有你死了,我才不用担心我会被足以崩毁星球的超级武器瞄准。”
“我,很遗憾,以我们喝的那么多顿酒,我们明明该有很好的交情。”
高山飞语一直在做两手准备,一边解析着空间路径,一边在酝酿着迄今为止他能动用的最强虚空武器,正如李桐洲所说,他从来没给过李桐洲离开的机会。
“你不用遗憾。”李桐洲微笑着,意味深长。
高山飞语一愣,脸色猛的变得难看,他察觉到了这个男人正在做什么。
当日在长河之上,尤利娅告诉他应当如何升环:选择一枚星卡,将其置入星驱,并将其锚定于自己的某个可以容纳奇迹扳机的肢体或内脏中。
这是条件其一。
在将其锚定于身体部位后,奇迹扳机会自动进行判别,判别该奇迹扳机是否适用于该独响者,并会出现提示,帮助独响者判断是否进行下一步。
独响者本体已有扳机和新扳机互相之间的适配性必须良好,是条件其二。
一个奇迹扳机有一个相应的微型世界泡,独响者将进入该微型世界泡,按照类型不同,完成不同的条件,最终根据条件完成的程度,扳机能发挥的强度和稳定性也各有高低。
这是条件其三,这是最后一步,被称为拆解,拆解需要消耗大量体力和时间。
李桐洲要跳过第三步,强行升环,且是强行升两环,这强行升环的过程,在刚刚说话时就已经在进行了。
“你他妈疯了,这无疑是自杀,强行升环途中随时可能暴毙,就算升环成功,你也不可能活过五分钟!”高山飞语咬牙切齿地道。
李桐洲惨然一笑道:“我很认同你刚刚说的,没错,一个人孤独飘零,在宇宙中独响到底有他妈什么意思?我只有她了,说什么我都不能失去她。
我更不会让她为我的坚持买单,我可以死,她不行。”
随之,李桐洲脑海中响起一道清脆天真的女声:“目标奇迹扳机:驯星人星路——最终命令。拆解完成度零,警告,强制解析中,警告、警告,强制升环。”
之后又是一道充满威严的男声:“目标奇迹扳机:奇迹巨人星路——巨人投影。模拟完成度零,警告,强制解析中,警告、警告,强制升环。”
巨大的痛苦瞬间贯穿李桐洲的神经,仿佛同时有山和海在灌入体内,瞬间抽干了他刚恢复的体力。
仅仅一秒钟,他就已经濒临死亡。
但马上,李桐洲的身体又被莫名的力量填满,人们不断死去带来的死难之力被尤利娅重新定向,相当于夺取了原本属于高山飞语的死难特性,让其成为李桐洲的力量之源。
奇迹扳机和死难之力在他体内展开拉锯。
“妈的,妈的!为什么,为什么你能使用死难的特性!”高山飞语不停咒骂着,四只手同时探入虚空,拼尽全力去拉拽着里面那个还未完全长成的虚空武器,前所未有的虚空爆发怦然炸现。
高山飞语终于拽出了最后的虚空武器,他捧起了一个破败污浊、看上去还未完全成型的破损金杯。
金杯不是他眼中谁的具象化,而正是他自己对这个世界的看法,世界是一个破损的杯子,里面装满了痛苦、死亡和一切卑鄙的事物,扭曲到极点的心灵正是盛放篡夺者特性的最佳容器。
他知道李桐洲在利用本该属于自己的死难特性进行升环,可他不在乎了,一个轮回的死难特性和十八个轮回的死难特性孰强孰弱,一看便知。
金杯在世界范围内引动了异变,幸存的人们发现自己的有什么不祥的东西爬出了自己的影子,然后快速飞走。
芸芸众生腐化成了邪恶的无面恶物,越与高山飞语接近的人邪恶的也越具体,它们一起杀向李桐洲。
但他还是晚了一步。
金杯出现的同时,提示音响起:“升环完成。”
男女和声,给出升环结算的评语:
“奇迹辱灭,卵生灰烬。”
就在这一刹那,一根长梭毫无征兆的出现,并在极为短暂的时间里围绕着世界泡飞上了一圈。
没有任何东西被这根长梭碰到,但在它飞过位置的方圆百里,万事万物瞬间崩毁为了灰烬。
这是比先前的末日还要震撼人心的景象,一切仿佛迎来了真正的终结,大地、楼房、生命乃至大气层和水都违反直觉的燃烧着,顷刻间,高山飞语视野里就只剩下苍白的灰烬了。
最终命令贯穿了“圣杯”,掉落在地。
李桐洲现身于高山飞语身侧。
高山飞语张大了嘴,又默默闭上……场上出现了两个李桐洲,一个在他身边,反握长梭贯穿了他的胸膛,一个还在原地,跪坐在地上,双目无神,行将衰亡。
他身边那个李桐洲道:“放她脱离宙域,我就拔出你胸口的星界之锚,你去到下一个轮回,我们离开。”
高山飞语偏过头,露出一个凄厉的讽笑:“你觉得我很好骗吗?”
“我不是你,我向来说到做到。”李桐洲手上的动作更加用力,带着几分急促的狠厉道:“你肯定也能发现,我没多少时间了,更没功夫慢慢说服你。”
高山飞语道:“你真他妈是昏了头了,也不想想,就凭一个被感染,还未孵化出真正篡夺者的世界泡拿什么困住一个九环的星聆,你为什么联系不上他,我怎么知道,我唬你的!”
他骂道:“你是个白痴,我也是,我想用她来干扰你的判断,却没想到让你发了疯,这就叫聪明反被聪明误……不过也挺好的,我们至少可以一起完蛋。”
意料之外的坦白让李桐洲愣住了,久久都不能回神,他苦笑着摇了摇头,一屁股坐上身后翘起的石块。
高山飞语失力,坐倒在地,疯狂咳嗽起来……他的左胸插着星界之锚,右胸又被最终命令贯穿,且灰烬化还在不断阻止死难修复他的身体。
“最后一个节点在哪儿?”李桐洲问道。
高山飞语沉默着,从他,或者说从他姐姐腹部掏出了一个被淤泥包裹着的圆型物体,这是永恒炉心。
“据说篡夺者的污染在镜语里是有治愈方法的。”忽然,李桐洲道。
高山飞语似笑非笑地道:“你总不至于想放过我吧。”
“一开始是。”李桐洲苦笑道:“本来我就不是铁了心要你命来的,何必呢,无冤无仇的。我低估了你被污染的程度,也高估了自己,弄的一地鸡毛,谁都过不去这坎。
现在要我放过你,不太可能了,我要死了,总不能还让你活着,然后养出个祸害篡夺者吧?”
“你真不杀我,反而我要看不起你了。”高山飞语咧嘴一笑道:“可我真觉得,像我这种人活的太艰难了,我还真想求你发发慈悲,起码,你也觉得这个世界泡有存在的价值吧?”
李桐洲摇了摇头道:“这个世界泡由你的认知和对历史的投影共同搭建起来的,严格来说,他们有没有的价值是由你决定的,我更倾向于认为,有价值的是你。”
“所以你认为,他们是虚假的,是不存在的?”
李桐洲张了张嘴,随后摇头道:“我不知道。”
高山飞语道:“在我眼里,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是有血有肉,挣扎着想活下去的联邦人,不是什么投影,他们是有价值的,那个名字里带有四季的女孩想活下去,国土安全局的战士们想活下去,他们只是想活下去而已,那有什么错?”
李桐洲沉默不语,片刻过后,不知道是要说服高山飞语,还是想要说服自己,他平静地道:“人总该往前看吧。”
高山飞语失望地叹了口气,五指捏入淤泥,直接与最后一个节点接触。
世界开始收缩,可以预见的是,一个疯掉的独响者或者一个残血的簒夺者即将诞生。
他平静的赴死,李桐洲也平静的了结他的性命。
高山飞语化成了飞灰,在这该死的世界里,了无踪迹,在他死去的位置,星界之锚残酷无情地镇压住轮回的特性,“主角”便再无翻身的可能。
那之后李桐洲也终于维持不住自己的分身,瞬间破溃。
李桐洲低垂下脑袋,两个奇迹扳机,最终命令置在了他右臂,核心型的巨人投影则不可避免的置在了心脏,对他的伤害最大,而且这种损伤直达本源,难以逆转。
痛吗,不痛,他只是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离开自己的身体,意识快速变得模糊。
在陷入深沉的黑暗前,李桐洲能看见,世界正在缩小。
......
……
尤利娅从宙域归来,踏入了行将消融的世界。
与神秘蜜蜂的博弈,最终尤利娅胜出。
到最后,尤利娅都无法得知,那个半神为什么要特地派出一个不可能战胜自己的分身来纠缠自己,正是这段无法脱身的时间,让李桐洲产生误解,认为她陷入困境,采取了极不明智的行动。
她看着跪坐于地,失去力气,呼吸停止的李桐洲,按照往常的风格,尤利娅应该说些尖酸刻薄、直戳人心的风凉话。
比如她应该会说:“真是不自量力的蠢货,四环独响者居然会舍命搭救九环星聆。”
这次却保持着沉默,如果仔细看,还能发现她的指尖微微颤抖。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极为细微的感觉像噬心的蛊毒,蔓延她的全身。
李桐洲是什么人?是新世纪第一个自然诞生的独响者,但那其实也只是在象征意义上比较特殊,他身上确实藏有一些还未显露出来的秘密。
但尤利娅见惯了特殊和秘密。
他有什么用处?不过能微不足道的锚定一下自己罢了,也不足为奇。
本该不足为奇的。
尤利娅难以遏制的感觉说明,她不愿意看到这个男人就此死去,说明,李桐洲提供的微弱锚定感,是她死水般内心唯一的光亮。
这大概是在害怕,真新奇,一个深度迷失,在寻死路上的独响者居然会害怕某个人死了。
抚摸着李桐洲的脸,她明媚的笑着道:“算你运气不好,遇到了我,活又不能活,死又死不掉,真可悲。”
说着,尤利娅抱起失去生命体征的李桐洲,升入了河流之中。
她没有注意到,那个被最终命令贯穿的金杯忽然动了一下,好像里面孕育着什么东西一般。
最后的最后,世界泡坍缩成了一个核心。
“主角”死亡,本该逐渐消散的核心骤然开始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