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泡的里层,宙域深处。
对智慧生物充满敌意的生命禁区,九环星聆尤利娅在此反倒显得如鱼得水,随手创造出一个独属于她的狭间,一张沙发,一个茶杯,显露真身的星体边捻着茶杯,边不断挥舞着空闲的右手,收拾不断变化,随心所欲地改变着世界的样貌。
狭间的外面,黑色的巨大触须无时无刻不在撞击着看似脆弱不堪的狭间,可没有成功过一次,连能破开防御的迹象都没有。
在宙域里,即使是篡夺者,拿离成神只差一步的高位星聆也是毫无办法。
这个世界过去、现在、未来的所有秘密,无处躲藏的展现在尤利娅面前。
她凝视的事物不管原本再庞大,都会变成一张小小的星卡,星卡留在房间,漂浮在她周身。
下方的混乱仿佛与尤利娅无关,杯中的红茶喝了又满,满了又喝,身边的星卡越来越多,只在需要时丢下其中一张,支援李桐洲。
漫长的岁月里,尤利娅经历过的太多,连濒临死亡在她眼里都不过是一种幻觉。参透的太多,太过超脱,所以无法锚定自我,转而去追求死亡本身。
不过最近,她感觉自己的状况似乎回暖了一些。
精神状态回暖的幅度不大,比起感觉,更像错觉,不过尤利娅切实地捕捉到了,这也并不奇怪,独响者本来就需要减少更换星躯、通过他人来锚定自己。
可惜,这不够,远远不够,她病入膏肓了。
太过超脱,所以尤利娅并不在意下面这场战斗的过程和结果,那个男人很特殊,所以不会轻易让他死了,算是给他个教训,身在宙域,尤利娅随时可以把人拉走,这是独属于高环星聆的特权。
但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打破了宁静,将她的构想砸的粉碎。
金色的蜜蜂从长河中飞出,蜂刺叮在狭间的护罩上,轻而易举地刺穿了篡夺者无法撼动的防御,尽管护罩很快自我修复,蜜蜂却也迅速钻了进来。
尤利娅挑了挑眉,感叹般道:“我的脚下就是被污染的世界泡,以你的立场,不优先对付篡夺者,而是对付我,看来你真的很想让我死。”
蜜蜂振翅,居然流露出难以形容的威严,一只蜜蜂仿佛承载着某种至高无上的意志。
尤利娅却根本不在乎:
“你追了我一路,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来的是你的本体,恐怕我只得落荒而逃,可惜你来的是个八环的分身,比我少一环,低十级,等我把这只该死的蜜蜂捏死,不知道你会不会心疼。”
说完,尤利娅手一挥,将所有制造出来的星卡沉入现实世界。
她与这只蜜蜂无声的博弈开始了。
……
……
现实世界。
“高山樱空”的手臂骤地虚化,脱离了最终命令,然后强有力的将其拔出,随手丢在地上,高山飞语身上的伤口也在快速愈合。
独响者难杀,篡夺者同理,特别是高山飞语还有累积下来的死难特性加持。
李桐洲没有这么坚实的后盾,连自家星聆都已经失联,他已经筋疲力尽,动根手指都要饱受折磨。
高山飞语冷冷地道:“我给过你机会,你的傲慢马上要害死那个星聆,马上要害死你自己,你后悔吗?”
李桐洲给高山飞语钉上星界之锚,试图摧毁少年的躯体却不杀他,不是因为他是什么圣人,也不奉行不杀原则,他要把少年控制起来,再根据对方身上的污染程度和是否可以挽回来决定是杀还是留。
一来,这么做和直接杀了他在步骤上没有区别,不用多担额外的风险,二来,李桐洲总认为,文明社会出来的人类,总不至于真的逢人就杀吧。
设想不错,可惜他力有未逮,走到绝路了,李桐洲后悔吗?他迄今为止的人生,自认为是从未后悔过的,毕竟他本来大可一走了之,选择留下却又因为强敌而擅自后悔的,未免过于没有风度了。
他心中的惆怅多半是遗憾。
变成独响者后生活的第一个世界泡,李桐洲寄托了对新生活不切实际的期望,以及对所见所闻抱有的情感。
遗憾,遗憾于新人类世界的残酷,除我之外举世皆敌,遗憾于这个世界泡最多两轮的寿命,遗憾于自己的天真,李桐洲真的以为这一切是可以扭转的。
所以李桐洲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对他竖了个中指。
几乎同时,整个世界泡开始震颤,比篡夺者制造的末日更恐怖的巨大灾难降临。
高山飞语骇然抬头,密密麻麻的星卡如雨点一般落下,落在世界泡各处,每张星卡都会掀起一场局部的天灾,地震、风暴、雷暴,天降地火,海浪泼天。
少年不知道那个星聆又在玩什么鬼花样,迟则生变,虽然身体还未恢复完毕,顾不上那么多,冲向李桐洲。
抱着必杀决心的少年突进而去,就要摸到李桐洲时,却一脚踏了空,回过神来,高山飞语已经身处其他地段了。
星聆拆碎了这个世界的空间排布!
空间变得混乱莫测,越来越多的人在天灾和混乱空间的双重影响下丧生,新一轮的灭绝开始了,只不过这次的刽子手另有其人。
高山飞语站定,他并不着急,也没有采取行动,冷眼相看。
他们多半是狗急跳墙了,出这种昏招,难道不知道这个世界泡里越是死人,他身上的死难特性成熟的就越快吗?
簇拥高山飞语进化的不是别人,正是他李桐洲!
可马上,高山飞语就察觉到了不对劲──人们一个接着一个死去,但他身上的死难特性没有增强半分。
他闭上眼睛感受,人们经历的痛苦、死亡、灾难转化而成的力量明明弥漫在空中,却不向自己靠拢,而像是被一双看不见的大手引导,定向到了其他位置。
高山飞语脸色倏地难看起来,心中浮现出一丝不祥的预感。当即摸出一块属于星聆的星盘,那是之前横死在世界泡里独响者的遗物,那个小队虽然实力不佳,倒是配备了星聆,当时她进入宙域,翻找起了这个世界泡的前世今生,并制作成了星卡。
星卡置入,世界的样貌再次发生改变,高山飞语试图通过覆盖的方式修补世界,停止灾难。
他失败了,作为非星聆,甚至非独响者的高山飞语插入星卡,让世界像胡乱搭起来的积木,粗暴的重叠在一起。
高山飞语眉头紧皱,发觉自己真是小看了所谓星聆。
还在他思考下一步怎么做时,李桐洲突然出现在了视线里。
二人相隔不足百米,高山飞语却不急着进攻,这目视的短短百米之间,不知道折叠了多少层空间,是比天堑更深的鸿沟。
潜藏在宙域深处的篡夺者正在全速帮他计算空间,规划路线,李桐洲却全无所觉似的,抬头对他笑了笑。
李桐洲指向一边道:“那是你和你姐姐?”
那边是高山飞语制造出来的空间,是不存在于这个世界泡运行中的历史投影,也是他们的小时候。
高山樱空牵着年幼弟弟的小手,在树林中钻来钻去,像是在玩什么探险游戏,小孩子的好奇心总是无穷的,森林里没有什么宝藏,只是瞎逛也能让他们玩的不亦乐乎。
直到他们巡到森林深处,一个大坑摆在姐弟面前。
被天外来物硬生生砸出的大坑中央,安静躺着某样物品,姐弟远远看去,看不清那是什么,但他们坚信那就是宝藏,初生牛犊不怕虎,他们毫不犹豫地向坑底进发。
高山飞语在一旁道:“那就是永恒炉心。”
“在正确的历史里,永恒落地的第一时间便被周边的实验室安防队所发现,他们赶往现场,及时封锁了周边地区,但不知道哪里出了意外。
一颗石子,就是一颗微不足道,恰好长得尖锐的石子,以最为巧合,刚好能够扎爆安防队车辆的角度扎进了高强度材质制造的车胎,导致他们比正确历史晚到了十分钟。”
“微不足道的石子,毫不起眼的十分钟,两个在森林里迷路的孩子,千不该万不该的让他们有机会接触到了永恒炉心,错误的十分钟、错误的历史让污染滋生在炉心之内,恰好率先触摸到炉心的,我的姐姐,成为了篡夺者污染的零号病人。”
李桐洲沉默着,他脚步挪动,消失在空间夹缝里。
高山飞语马上就要算出路径,就看见到嘴的鸭子飞了,暗骂一句,马上跟上。
接下来发生的事就不需要高山飞语多做解说了。
世界泡诞生伴随着无数错误,这些错误就是篡夺者诞生的温床。
被污染的永恒炉心成为了焦点,零号病人高山樱空一开始并没有人在意,直到他们的双亲因意外逝世后,她的一次偶然发病被注意到,人们才“明白”,永恒炉心能够促使人类的进化。
异能者是可以人造的!
双亲的错误死亡导致两个缺乏爱的关怀的孩子之间催生出了错误的爱,错误的爱需要更加错误的亲密行为去弥补,错误的实验,错误的方向。
错误、错误、错误……全是错误。
研究的重点逐渐从永恒炉心转移到了高山樱空身上,她是唯一一个成功存活下来且无明显症状的“进化者”,实验强度逐级递增,因错误实验死亡的人数也在增多,加之高山樱空身上污染在实验表现出来的恶毒性质,让她逐渐从备受期望的明日之子变成了怪物、零号。
李桐洲多次挪动脚步,就像在翻书阅读故事,而高山飞语也只好快步跟上。
永恒炉心和她带来的危险信号逐渐扩散到整个动荡的联邦,此时联邦正面临帝国人的灭绝危机,迫切需要一切能够自保的力量。
更加疯狂的实验带来更多死亡,直到联邦议会和总统不得不成立联邦人理委员会来遏制疯狂的趋势,也直接促成了扼杀虚空的相关法案。
画面一转,新年之际,高山飞语孤独一人站在喧闹的法院广场上,在这个特殊的地方,副总统、总统办公室秘书及联邦大法官将一起通过这项法令。
“高山飞语”捏扁了手中的罐子,双目布满血丝,神态半疯,喃喃自语地道:“这狗屎法令要是通过,我姐姐的罪不就白遭了!”
这只是气话,他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也并没有想过做什么,只是想发泄一下见不到姐姐的苦闷和对姐姐处境的担忧。
年幼的他认为,这一项禁止虚空的法令的通过,相当于在法律上渲染了高山樱空的死亡,甚至在未来的某一刻,导致她生理的死亡。
这时的高山飞语确实没法做什么,但他到了极点的痛苦和焦虑,被污染极为忠实地传达给了高山樱空。
法院成为了虚空爆发的原爆点,数千民众在爆发中殒命,当时的唯一幸存者是,高山飞语。
“你,还真是个了不得的姐控啊。”李桐洲看着追来的高山飞语,感叹道。
“我觉得你能理解。”高山飞语面露诚恳,道:“你不像那些独响者,把人当成道具来衡量。”
“可你真算的上杀人如麻了,整个城市一次又一次的灭绝,在这一点上,你比那些独响者有过之而无不及。”李桐洲道:
“更何况,你和你的姐姐在世界泡轮回之前,就已经造成了数千人死亡,你还有资格得到谁的理解?”
“我无意为自己脱罪。”高山飞语弹出星卡,再置入下一张,边道:“但那千人的死亡全部算在我们的头上,未免太不公平了。篡夺者改变了历史,让我们踏上了一错到底的路,她被擅自给予重托,被擅自剥夺自由,又连自己的存在都被擅自定位非法。
我们不想杀死任何人,但我们有权表达自己的愤怒,我们这次愤怒,得到了世界的重视。”
世界再次被挤压,新的场景和人物出现。
李桐洲谨慎地挪动了步伐。
尸横遍野的广场上,寂静持续了足足有十分钟,率先踏进这片土地的不是联邦的官方人员,而是一个男人,是,以索纳姆。
他先是狂喜,高声喊着:“我成功了,我成功了,我向全世界证明了虚空的力量,虚空,是联邦人未来前进的新风向标,谁也不能否认这一点!”
随后他看到了站在广场中央,呆若木鸡的高山飞语。
以索纳姆也呆住了:“你,他妈是谁?”
……
这是一个极为巧妙,命运般的巧合,以索纳姆,一个坚定而狂热的虚空研究专家,也是一个疯子,他试图通过一管自带的药剂在人群中引发虚空冲击,还没来得及动手,就被高山飞语和姐姐的共鸣爆发抢先了一步,但那时他以为这就是他做的,后来被安全局带走时,他还非常骄傲的宣扬着自己的丰功伟绩。
而以索纳姆也因为身上带着的一管虚空合剂残留而被定罪,尽管他本人偶尔会疑惑于事情发生时的一些细节,但狂热的成就感已经摧垮了他的理智,而国土安全局更是对他的罪行没有丝毫怀疑。
甚至于真正的罪魁祸首高山飞语本人都不知道这是自己和姐姐所做的一切,不知道这是禁忌的交媾带来的可怕后果,他当时只有一个想法:“好死!”
以索纳姆成为了联邦千年来的头号罪犯。
阴差阳错、命运般的巧合,让联邦人忽视了真正致命的危险。
又是一个错误。
然后,正式踏入轮回。
第一个轮回的高山飞语还不知道自己已经万劫不复,忍无可忍着手拯救姐姐,第一个轮回他失败了,第二个轮回他发现了自己的特殊,第三个轮回他熟练掌握了自己节点的力量,这时的节点还未被污染。
第四个轮回,他发现了替自己顶罪的以索纳姆,潜入监狱,对对方描述了那段话:“我就是下达敕令的帝皇。”
也正是这一段命运的巧合,不管是被污染前后的高山飞语都会认为,以索纳姆是个欺世盗名者,所以以索纳姆化为的道具才会是一根能够窃取他人记忆的虫针。
但那个时候高山飞语需要人手,也需要他转化出来,能够提取输送记忆的特殊能力。
高山飞语和他创建了敕令社,距离救出高山樱空只有一步之遥。
第五个轮回,独响者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