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有多么辽阔,哪怕象征着人类光辉伟力的长河遍布的地方,人类都不敢说已经搜寻了个遍。
极亮的光辉能杀的阴影蜷缩在角落里,却绝不能说阴影已经死绝了。
这样的角落,给了篡夺者藏匿的空间,也给了高山飞语一条生路。
金色的圣杯不具有让人起死回生的能力,他的的确确化为了飞灰,但,没有人知道在世界坍缩成一个核心之后,那里发生了什么,异化的永恒炉心又经历了怎么样的奇异反应。
在无数黑色丝线的簇拥下,一个崭新的“高山飞语”没有骨头似的,爬出了金杯。
他是个篡夺者中的异类,因为篡夺者是还远比独响者更病态的存在,它们的诞生从来都是脱胎于人类的,所以大多数情况下,篡夺者都跨过了“婴儿期”和成长期。
有人走向罗马,有人生在罗马,篡夺者打劫罗马。
但这个“高山飞语”是个空壳,从金杯里爬出来以后才开始诞生自我意识,他不知道这是哪儿,他是谁,眼前这一片虚空又象征着什么。
然后“月亮”降临了。
月亮散发出的是黑光,而就连这黑光都比虚空更亮,给了高山飞语“视觉”。
月亮,在新世界是簒夺者的象征。
月亮,在人类的历史里已经被扭曲和污名化了。
这个庞然巨物散发的气息足以令所有还未超脱凡俗的生物疯狂,他悬停于高山飞语头顶,散发出的恐怖黑光本能地想令他颤栗,令他臣服。
无数黑色丝线从月亮上伸出,飘向高山飞语。
丝线钻入高山飞语的肌肤,不停留于血肉之躯这样一层毫无意义的表层意象,而是深入了他的内核,一种和独响者本体相对应的,更肮脏的东西。
但月亮并未夺走他什么东西,相反,祂所化身的月亮正在耐心、细心地教导高山飞语,何为篡夺者。
在月亮伟力之下苏生的他,理应成为月亮的眷属,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高山飞语”就将真正消失。
然后意外就如约而至了。
他的背后伸出一只手,拽住密密麻麻的丝线,骤然发狠,将其尽数扯断!
随后高山飞语睁开眼,直直盯着眼前的月亮。
这种大不敬、亵渎的直视很快便终止,高山飞语的双眼爆出鲜血,一时无法视物,又马上痊愈。
属于高山飞语的记忆涌入这副躯壳的脑海里,但他没有什么反应,像是死了一样。
他没有死,而是陷入了进行自我认同的过程中。人到底是其记忆组成的?由其肉体、激素反应组成的?还是所谓的灵魂?在以前的人类社会一直是被认为是永远无法解明的难题。
新世纪人类和独响者共同给出了这个问题的答案,但此时的“高山飞语”并不知道。
高山飞语的躯体、精神都已经湮灭,继承他记忆的这副新躯壳到底还是不是高山飞语,连他自己都想不明白。
不过很快,他放弃了思考这个问题,本就是白纸,染上什么颜色便是什么颜色,继承了高山飞语的记忆,他便是高山飞语,鸠占鹊巢和自我侵吞本就是篡夺者的拿手绝活。
高山飞语“活”了过来,然后看到了那个在十几个轮回中挥之不去的噩梦。
月亮再次伸出触须,试图与他建立联系,却依旧被那只手驱赶。
“我死了,你都不肯放过我吗?”高山飞语自嘲地笑了起来:“我还真是引狼入室,招惹了不得了的东西。”
说着,他变出婴孩头颅的手枪,没有一丝迟疑,对绝不可能战胜的月亮扣动了扳机,这与其说是挑战,不如说是寻死,他绝不想再次沦为篡夺者的傀儡。
他手中手枪炸成一堆肉块,从中涌出许多黑色丝线,钻入他的躯体。
这次,高山飞语看到了月亮的本质。
一个孕育邪恶,不断收缩然后跳动的“子宫”,每次迸发都会向宇宙传递自己充满污染的“狼孩”,祂有无数的孩子,这些孩子的死亡无足轻重,因为它们的死亡只是重新回归月亮的怀抱。
其中只有长子是特殊的,这一个篡夺者就独自享有月亮百分之三十的伟力,而且它的死亡是真正的死亡,死亡造成的空缺会削弱月亮的力量,直到月亮下次孕育,或者说挑选出新的长子,长子也可以说是月亮的代行者,它带来的死难力量会反哺子宫,地位举足轻重。
月亮的上一个长子在三百年前死亡,而高山飞语,就是祂所挑选的下一个代行者。
他应该感到荣幸。
但是,不!“太阳”烧断了所有触须,高山樱空从他体内钻出,幼小的、不值一提的小太阳直逼皓月的光辉,燃烧自己与其争锋。
月亮失去了耐心,汹涌的黑光扑向高山飞语,势要压灭不知死活的太阳。
高山飞语也有了赴死的决心,闭上眼迎接第二次死亡。
但预料之中的湮灭没有到来,他睁开眼,眼前的景象让高山飞语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这一切都是死后的幻觉。
高山飞语看到,月亮熄灭了!
这不是形容,而是字面意思上的熄灭,蔓延在整片空间里的黑光须臾之间化为了泡影,随后月亮在结冰,难以形容的霜冻覆盖整个巨大的星体,让伟大的祂看上去步入了垂暮之年。
长河,是天边的长河泼下的光!
人类已经在此处插下旗帜,长河闪烁的光辉驱散了宇宙空间的虚无,迎击一切胆敢入侵的篡夺者,哪怕它是腐性月亮的分身也不例外。
恐怖的月亮就这么保持着冻结的姿态,突兀地消失在了无边宇宙之中。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高山飞语震撼于宇宙的奇观,久久不能言语。
他就像被遗忘了一般,光辉在驱赶完月亮的分身后,看也没去看高山飞语一眼,宇宙再度回归了死寂。
很多年后,高山飞语才知道,此刻在这里诞生的是怎样的一个异类,不被独响者接纳,又拒绝了篡夺者的伸出的触须,一个脱离狼群的孤独幽魂,一个真真正正,自由的囚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