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楼内,李桐洲倒在废墟里,身下的地砖寸裂开,危如累卵,头顶是连续十七层破洞,透过去可直视阳光。如果不是因为他竖直着从顶楼砸入,那这栋大楼也躲不过被摧垮的命运。
按照往常的经验,他受到如此恐怖的打击,就算没有痛觉也势必会感觉到巨大的压力,此刻他却像没事人一样从地上爬起,抖去身上的碎石尘土后他本身居然完好无损,只有少部分位置不可避免地灰烬化了。
就在他不解之际,身上的鳞片忽然活跃起来,像是应激炸毛的狮子,它让李桐洲感知到,那个充满恶意的不可名状之物正在高速杀来。
几乎是瞬间,李桐洲凭借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朝着敌人飞来的方向挥拳。
哗!
怪物横身飞来,摧枯拉朽般闯开墙壁,周身盘旋着紧绷到极致的气压,势不可挡,却恰好被李桐洲的拳头轰中面门。
结局毫无悬念,李桐洲被反震了出去,但令人惊奇的是,强悍无比的约翰·比托居然会被这以卵击石的一拳打退了几步,重重地晃着脑袋,一时间没有追击。
李桐洲一个翻身跳起,确认了一件事。
虽然两个节点强化了他的体魄,但绝对不能与敌人相提并论,二者是云泥之别,而他首次赤手空拳对敌人造成了伤害那也是实打实的,那可能性便只有一个,这身鳞片。
鳞片此时正向外渗出某种炫彩的光尘,光尘微不可察,却蕴含着某种力量。
思绪疾如火燎,怪物再次冲来,而李桐洲眼睛陡然绽光,脚步一错青筋暴起,捏紧指骨,侧身出拳,窝进对方侧腰。
约翰·比托的吃痛之下却不躲不闪,一声长嚎之后伸出长臂,手指弯曲成勾,如似钉耙,呈揽月的状抓向李桐洲的后背。而李桐洲仿佛酗酒醉汉,脚步虚浮跌倒下去,这一跌便不见了人影……是空间裂缝,他瞬移到了其他位置躲过了致命的擒抓。
这下李桐洲终于可以确认了,鳞片并没有让自己变得更强,而是让敌人变得更弱,那些飘忽不定的光尘会被敌人身上黑色的生物“盔甲”吸附,然后大大削减他的力量、速度和感知能力,所以他显得比之前迟钝缓慢又无力。
虽然那只是相对的,约翰·比托再怎么被削弱都拥有碾压于他的力量,硬碰硬是自寻死路,但他看到了希望。
轰!又是一声暴响,敌人杀来,洞穿了他所处的车辆和车辆所在的公路,在被命中前李桐洲迅然蹬腿,向后跳去,用背顶碎车玻璃向下摔去──这条公路被空间扭曲折成了一个直角,他从这边摔下去,却出现在了相隔数百米外的另一边。
约翰·比托不厌其烦,再次追上,李桐洲朝着空气挥拳,拳头探进裂缝,瞬间挥到敌人面前,约翰·比托早有防备,巨大的手掌握住微不足道的肉拳,他冷笑道:“污染正在夺去我的一切,却也赋予了我难以想象的空间适应性,玩空间不是你的专……!”
话未说完,约翰·比托便只觉得自己握住的是一块滚烫的烙铁,吃痛之下急忙松手,原来李桐洲在挥拳时将许多鳞片集中在了手上,鳞片散发的密集光尘对他来说比任何事物都要恐怖。
“这是我和她创造出来的……”李桐洲向后跳去,转移到了敌人上方,他踩着悬空的岩石道:“独属于我们的舞台。”
约翰·比托没有说话,动作愈加凶狠残暴。
李桐洲闪转腾挪,时而出现在上空时而出现在下方,游走于各个建筑和残骸之中,约翰·比托就算再适应空间也无法预判他的动作,只得跟在他身后疲于奔命,空有一身力气却无法发挥。
但意外总是会发生的。
李桐洲故技重施,利用裂缝隔空出击,又再次被擒住拳头,但这次约翰·比托却不再松手了。
他任由光尘肆虐,身上的黑色触须狂躁地舞动,他置若罔闻,发出一声狂啸,重重踏出一步,粗硕的五指如长钉,攥紧李桐洲的胸口,嘎嘣声响起,李桐洲的胸骨应声碎裂,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李桐洲几乎窒息,立马将身躯灰烬化。
“我知道你有些小聪明。”约翰·比托冷冷地道:“你应该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土着,你的适应性和学习能力都超乎了我的想象,但你终究没有集齐所有节点,没有跨过那道门槛。”
李桐洲被攥住胸口提到半空,被迫听着敌人的讽刺:“我也知道你接下来要做什么,最终命令从开始到现在都没有出现,它应该就是你的最后底牌,我更知道你会在什么时候把这张底牌打出来。”
说完,约翰·比托立马将李桐洲抛下,转身怒吼:“就是现在!”
嗡──!
最终指令在多重空间加速到极致,犹如拉满的弓弦在此刻释放,爆出刺耳难捱的蜂鸣,刹那间它仿佛与光融合,瞬息而至。
几乎同时,约翰·比托双臂扩张再以“双风灌耳”式向前猛然一拍。
呼!
仅凭两双肉掌,他竟重重拍出了狂烈的阵风和震波,而手掌则死死攥住高速旋转的长梭,伴随长梭旋转,附着在梭体的鳞片的变成了最锋利的刀片,剜着约翰·比托的血肉,他在悲鸣,他身上的肉须也在悲鸣,但他半步不动。
李桐洲也红了双眼,他的精神驱动着长梭,他不让最终命令停,最终命令就不会停,它会一直伤害约翰·比托,直到敌人死去,或者李桐洲倒下。
这是一场意志力和生命力的比拼。
那些如淤泥又像血肉的黑色污染一旦寄生在他人身上就会永无止境地侵蚀宿主,汲取生命力。但此刻它们简直像是恨不得逃离这副疯狂自残的躯壳,自我扭动和自我拉扯着,但现在约翰·比托是它的主人,他的意志坚如磐石,他不退,它也别想退!
他身上的黑色污染源源不断向双手涌动又快速消磨,他的身体濒临崩溃。
而李桐洲也已是强弩之末,在疯狂之下,他的嘴角渗出鲜血,他已经是在以命搏命,但……很遗憾,长梭的速度率先降了下来,几个呼吸后骤然停止。
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
“那个女人处心积虑,从一开始就在算计我们。她了解我们这种人,知道我们无论什么情况下都会随身携带污染卡作为底牌,所以她准备了应对污染的对策卡,可她算漏了一点,蓝藻海妖确实是污染的天敌,但这种敌对关系是互相的。”
“在蓝藻海妖那片该死的海里,没有半点污染能够淌过去,但在这里,决定双方输赢的只有你和我的力量。”
约翰·比托握住长梭的两端,黑色的触须分解成一缕一缕的丝线,缠上最终命令。黑色丝线如同浓硫酸,让梭体冒出白烟,紧接着他双手发力,最终命令终于不堪重负,应声而断。
随之,李桐洲匣子里的星卡自动弹出,迅速消散。
“结束了。”约翰·比托高高在上地看着李桐洲。
李桐洲伸手想抹去鲜血,却像无知的孩童用了妈妈的口红,搞的满嘴滑稽。他好不凄凉地道:“结束了?”
“德纳尔那个懦夫虽然没有胆子,但绝对不蠢,他不会彻底离开世界泡,只会留在世界泡外围观望,他会给调音叉带路,撇清自己然后将我们所有的奇迹扳机据为己有。”约翰·比托道:“我就算被彻底污染,他也会回来杀了你,就算他不回来,距离调音叉赶到该世界泡也不到二十四个小时了,你没有任何机会。”
现在是早上八点整,李桐洲使出浑身解数,想尽办法拖延时间也不过能做到这种地步,距离九月二号还极为遥远。
他赌上全部的长梭没有击杀敌人,还为此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李桐洲已经虚脱,连灰烬化的可能都没有了。
李桐洲一败涂地。
“那个女人是十足的该死,但反而挺佩服你的。如果你没有听信她的鬼话,在我们回收完奇迹扳机后我们会将你带回‘境语’,当一个回响者,你依旧能幸福的度过一生。”约翰·比托抓住李桐洲的脖颈,将其拖起道:“你要怪,就怪你信错了人吧。”
杀人,还要诛心……李桐洲无力反抗,只得心里苦笑。
约翰·比托不再废话,一拳轰出……空了。
他眼眸一缩,以为自己出了幻觉,这个半死不活的土着居然靠本能的偏头躲过了必中的拳头。
他提臂收拳,却感受到了更大的违和感,他发觉自己收回手臂的速度太快了,应该说他完成这一动作的用时太短了,短到违背了他的直觉,这种感觉就好像……本该两秒完成的动作却仅用一秒就完成了。
“你做了什么!”约翰·比托狠声打问,却不给李桐洲回答的机会,手上用力就要将其掐死,但很快他发现这像树枝一样脆弱的脖颈此刻却比什么东西都要硬,他强悍的手指竟不能撼动分毫。
不对,不对!约翰·比托的的确确有捏断他脖子的反馈感,但这种反馈感是持续性传来的,他正在反复捏断一个人的脖子!
他下意识望了眼星图,与李桐洲身上那副残缺的星图不同,约翰·比托的星图详实记载着许多信息,可以同时监控宇宙不同区域的时间流转,而他就是看了一眼便吓得亡魂大冒。
一个如此狭小的世界泡此刻却被划分为了密密麻麻的无数个时区,每个区块的时间流速都有差异,不,那已经不是流速的问题了,有些区域的时间甚至正在倒流,比如他手上握着的这个人,李桐洲此刻就被一个区块包裹着,无论他对李桐洲做什么,都会在下一秒倒退回去。
约翰·比托一愣神的功夫,他发现自己挪了个位置,时间倒退了几分钟,他手上还握着刚被拗断的最终命令,而李桐洲还躺在地上。
无需解释,李桐洲瞬间就理解了现在的情况,最后一个节点已经到了。
“这怎么可能,一个世界泡承载着时间性的节点竟然是时间本身......我无法理解。”约翰·比托喃喃自语,不可置信。
随后他快速清醒过来,发狠道:“不管你是什么鬼怪,我都要杀了你!”
李桐洲忽然漂浮起来,幽幽地道:“时间要加速了。”
约翰·比托比他还要清楚这点,最后一个节点已经到来,虽没有真正落到李桐洲手里,却受到其他两个节点的吸引,正在本能地帮助李桐洲。
虽然完全无法理清情况,但他知道了自己到了最后时刻。
他全身紧绷,主动拥抱污染,让污染进度大大加快,身上的黑色更为浓重,一个箭步踏前杀向李桐洲。
呼!下一个瞬间,他在远处站定,惊骇万分。
约翰·比托的脑子刚给身体下达迈腿的指令,前冲的动作就已经完成......难以置信,污染本身具有强大的空间和时间适应性,污染越深就越能够在混乱的场合下行动自如,但这个节点甚至可以将他的污染进度退回。
约翰·比托身上的污染尽数褪去,恢复了人类的姿态。
“......”约翰·比托沉默了,眼前发生的一切已经超越了他的设想,他忽然生出了无比强烈的疲惫感。
世界泡恢复了“正常”,步入了生机勃发的早上八点,在逐渐热烈的人潮中,约翰·比托回头望去,李桐洲就站在不远处,本该断掉的最终命令静静悬浮于他手中,尽管两人的存在显得如此突兀和异常,但路人们却没有多看他们一眼。
只有二人遥相呼应。
热闹之中,李桐洲的声音清晰入耳:“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离开这里,永远不再回来。”
说这话,不是因为李桐洲心善,只是单纯因为他没有把握,他不知道自己的新能力意味着什么,有没有十足能杀死约翰·比托的力量。
而约翰·比托会错了意,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他道:“你和那个女人真是完全不同。”
李桐洲不说话。
“你还是没有明白。”大汉道:“几乎所有独响者在成为独响者时都会被上一课,这一课让独响者明白这个世界的本质,你现在懵懂无知,这堂课就让我来给你上。”
他逆着人潮走向李桐洲,边走边道:“第一,独响者存在的意义就是进化,我们永远走在进化的路上,而我们进化的方法就是,奇迹扳机。我们拥有越多的奇迹扳机,我们能达到的高度就越高,那么如何快速获得奇迹扳机?掠夺、屠杀、欺瞒、背叛,就像那个女人对我们做的一样。”
“偶尔会有大发善心的独响者会将自己的奇迹扳机分享给他们看中的某个拥有资质的世界泡土着,拥有了奇迹扳机的土着会实现大步跨越,变成独响者。”
“而大部分情况下,独响者与独响者之间,独响者与土着之间,只有你死或是我活。”
约翰·比托站定于李桐洲身前道:“这就是你要上的第一堂课,杀了我。”
李桐洲低下眼帘道:“你是个疯子。”
“所有独响者都是个疯子,你也会是。你会忘了你现在坚持的品德和准则,逐渐沉沦,像所有独响者一样为了进化赌上一切。”大汉平静地道。
话音落下,长梭扎入大汉的心脏。
“......干得好,小子。”约翰·比托口中吐血,一把攥住自己的匣子,亲手将其捏碎,断绝了自己最后的生机。
约翰·比托散成了蓝色的星光,在他身陨的位置掉落着一张星卡。
最后的疯狂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