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陆大地的狂热和苍凉离少年们越来越近。
上苍总不至于能顾及到所有人的感受,它拨弄星天变化,最终用血与火来滋润年少的英雄,而英雄们则高举起玄青色的铁臂以作回应,刀光覆映铁胄,张口咆哮如雷。
在鲜红与铁一般肃默的世界里,大地震荡,马蹄卷携如龙的尘烟,蛮族的武士咆哮嘶吼,刀破风而过,箭矢呼啸有如鬼魅。
奄奄一息的黑马旁。
另一位孱弱的少年正躲在马腹下,颤抖着目睹红白相间的弯刀在他眼前狂舞,而他却害怕地蜷缩成一团。
阿努拉垂下头颅,一行鲜血从不远处的血泊滑来,吸附在他的脚边,残躯碎肢半淌在血水里,死去的铁游骑瞪大双眼,断去一半的头颅惊恐地面向不安的少年。
他是死了吗?
身子……都断开了,一定是死了!
阿努拉感觉自己有些喘不上气来,喉咙像是有什么东西卡着,就连吞咽都干瘪得难受。
动不了……动不了,怎么都动不了!
他浑身发寒,好像在看见血泊的那一瞬间就失去了所有力量,哪怕是搓磨指尖这么简单的动作也做不到。
他倚着马腹,隐约能听见马儿倒下后起伏的低息,他好像在大声呼救,可耳边充斥的全是撞刀声、喊杀声和马蹄声,唯独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他像是沉溺在水中,无力感如坠深渊,黑暗将他湮没,贪婪汲取他全部的气力。
很快,后背也没了知觉,马腹的起伏消失了。
他闭上眼睛,却又不受控制地张开,断躯和死人无神的双瞳扭曲了他的每一寸神经,他迫切地想要逃离这里,却又疯狂地滋生出想要在这里把一切都了结的念头。
有个声音催促着他:快跑!
另一个声音安抚着他:没事的。
有个声音与他低语:昏过去就可以忘掉这一切。
还有个声音冲他咆哮:复仇!
复仇?谁复仇?向谁复仇?
阿努拉痛苦地垂下脑袋,漆黑的瞳子充斥在眼眶上部,将不远处已经死透的武士看得清楚。
没有人能抑制住对死亡的审视,那就像是在看自己的未来,他以为自己不想看见将死的人,但实际上仅仅只是不敢看,而非是不想看。
至于复仇,他确实感觉心头在发烫,无比的烫,像是烤熟的火炭。
可向谁复仇?
也许是把他抓起来的铁游骑,但那个人已经死了,尸体就躺在他的面前。
也许是索尔根汗王,是他想要杀死自己。
又或许是抛下自己的父亲?
他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周围的一切好像都慢了下来,或者说,是他变得迟钝了。
浑身冰冷得连风抚过肌肤都是暖洋洋的感觉。
青影交错。
一张熟悉的面庞出现在眼帘中,正对着他大喊,可却没有发出声音。
弯刀在面前闪烁,阿努拉猛地一颤,铁甲武士突然闪出,一把推开在他眼前无声呐喊的人。
一切都是那么突然。
他开始升高,慢慢地就高过了马背。
两条粗壮的臂栏架住了他,青色硕马低嘶着转向空旷的方向。
风原铁骑终于找到他们遗落的雏鹰。
可他似乎被吓傻了,整个过程中连一点反应都没有,若不是那一下颤抖,将他带上战马的武士甚至会以为这个孩子已经死去。
“阿努拉!”有人大喊他的名字。
“带他们回去!”风原铁骑的声音瞬间盖住上一段话音。
“带去哪里?”
“去找统领!”
“是!”两道回应声不分前后。
“掩护他们杀出去!”风原铁骑的骑长暴喝。
“是!”回应者声如叠浪。
……
“那个孩子,难道是三殿下?”碖坷在自语中猛地调转马首,他远远地看见铁游骑抱着一个孩子跃上马背,那孩子瘦瘦小小的,就和阿努拉一样。
就是殿下!
碖坷断然想道,可脑海里却犹豫着是要继续追寻索尔根的下落,还是去救下那个疑似阿努拉的孩子。他设想了一下,如果自己是索尔根,抓到了敌部主君的孩子,会怎么做?
祭旗。
念及此处,碖坷不再迟疑,对着身后的骑兵疾呼道:“跟我来!”
“是!”身后百骑前后回应。
青马铁甲忽然偏转,碖坷抛下了眼前赤裸上身的铁游骑,转而向阿木尔的方向追去。
颜萨姆没有注意到身后发生的变化,他冲在阵前,正挥刀向同样裸衣的敌骑,等他看见碖坷的背影,才惊觉不妙。
“阿木尔殿下,抓住马绳!千万别松开啊!”护卫阿木尔的铁游骑大喝。
阿木尔连忙抓住缰绳,然后似乎想起什么,又将绳子在手腕缠绕几圈,动作快得连身后的武士都大吃一惊。
背后是迫近的马蹄声,阿木尔死死抓住缰绳,顾不上浑身的疼痛,也来不及抹去眼角泛起的泪珠,草原上有一群疯子正在后面追他,但他还不想死,至少不想就这样潦草地死去。
“不许放箭!”碖坷在快马奔腾时回首大喊。
风原铁骑收起拈上弦的箭,收拢身躯,俯身在马背,摆出与其他骑兵一样的姿势。
原野上霎时间出现这样一幅景象。
伊姆鄂的黑马孤零零地在漆黑的旷野上若隐若现,身后上百匹青马狂奔追赶。这里是伊姆鄂草原,而这片草原孕育的孩子正孤独地逃亡,远东的外来者肆无忌惮。
火光出现了!
一片漆影里突然闪出零星的火光,而后火光开始蔓延,宛若燎原星火,占满在起伏的高坡。
火光蔓延成一线,黑色剪影如同浮云般涌现。
“是我部的骑兵!”武士惊呼了一声,阿木尔睁开眼睛,心头剧震,眼前的天空仿佛升起了一片火烧的云。
在他们的身后,风原铁骑也察觉到了极远处的异样。
“是铁游骑!”碖坷目光一凝,但仅仅一瞬,他便断然道:“不要停!把刀带上,继续冲!”
风原铁骑没有停歇,而刚越过草坡的铁游骑也不停歇,近两百匹黑鬓战马疾冲下来,如同箭头就要铺成一线。
草坡陡峭,伊姆鄂的黑马如履平地,黑鬓毛几乎与逆风平直,阵前的火海忽然黯淡下来,是风压低了火苗,冲在最前方的骑兵索性甩灭火把,赫然将弯刀握入掌中。
碖坷心头一震,放眼望去,远方的草坡边缘是一排连火光都盖不住的黑影,骑军起伏如潮,已成冲势。
“从中间把他们冲破!”碖坷果断暴喝。
“从中间突过去!”身后的青马武士传令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