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这是要做什么!”胥莫加措一声大喝,也加入了进来。
“大哥。”阿木尔轻轻地唤了一声,刚好是前者能够听到的程度。
“阿木尔,父汗呢?”胥莫加措开门见山地问,仿佛是问责的态度,逼得阿木尔忍不住退了半步。
“在大宫里……”阿木尔微微变了脸色,面对这个有些凶悍的哥哥,他总是感到害怕。
“大宫里?这已经第七天了!东边都打起来了,父汗还在大宫里?”胥莫加措的眼神骤然变得凌厉,无视护在阿木尔身旁的武士,径直逼了过去,“阿木尔,告诉我实话,父汗到底在不在大宫里!”
“大哥急着见父汗吗?”阿木尔反问道,说完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当然!而且不止是我,所有人都急着见父汗。这次带头造反的是草原大会的主部,形势危急!你现在是我们阿勒斯兰家最接近父汗的人,不要随便把外人的话都当了真,在这个家里,除了父汗和阿妈们,你还有哥哥!”
胥莫加措厉声地说,言语间不忘瞪了颜萨姆一眼。
“哥哥们还是退回去吧,父汗……父汗现在谁不想见。”阿木尔犹豫道。
“阿木尔!大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布兰戈德部已经反了,他们的骑兵都快打穿亚述草原,直逼我们的边境。巴尔瓦盖部的北甲骑随时都会南下,蒙尼尔不会放过这次机会,这些事情父汗不会不知道!”
“父汗已经知道了。”阿木尔忽然把头低下,声音也低了一些。
“那他人呢?”胥莫加措瞪着他。
阿木尔犹豫着,最后还是咬牙道:“父汗……谁都不想见。”
“是你!”胥莫加措猛地偏头向侧,一把揪住颜萨姆皮甲的领口,“是你囚禁了父汗!”
人群忽然传来一阵骚乱,跪下的人把头埋得更深了,环护的侍卫们也看了过来,大王子的声音宛如一阵鼓声,敲响在所有人的心间。
尼昂亚布尔暗暗看了绵提达一眼,他惊讶地发现这位图格勒大家主的表情僵住了,不知道为什么,尼昂亚布尔忽然升起一股无比强烈的不安。
“大王子的话未免说得太重了吧!”
颜萨姆压低着嗓音,额头青筋暴跳,脸色黑得有些可怕。
“谁不知道父汗是草原的英雄,大荒年时草原各地出现叛乱,父汗第一时间亲自带兵四处平乱,但现在叛贼都要打到伊姆鄂草原了,我们却连他的影子都看不到,这难道不是你们在作妖吗?”
胥莫加措一步上前,手掌压住刀柄,似乎随时都要拔出刀来。
“大王子究竟想要什么?”颜萨姆压低声音问。
“我要见父汗。”胥莫加措冷冷地逼视他。
“大王子不会不知道游猎时发生的事,汗王现在需要休息,他谁都不想见。”
颜萨姆感觉大王子的目光像一把无形的刀,那是要杀人的目光,看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这位大王子已经拿很多人头去壮胆了,或者说练刀。
“颜萨姆,我记得你说过今天太阳升起的时候会给我们答复的,这是你说过的话!”绵提达忍不住站了出来。
“我已经给王子答复了。”颜萨姆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
“你管这叫答复?”胥莫加措气急而笑。
“还请大王子自重。”颜萨姆微微颔首。
“我们要上大宫!”
“汗王有过命令,几位王子在没有特许的情况下不能进入大宫。”
“谁的特许?”
“汗王。”
“那我要见父汗!”胥莫加措手腕猛地发力,刀光一闪而过,泛寒的刃口就要脱鞘而出。
颜萨姆大惊,下意识地扑上前去压住胥莫加措的手,弯刀微颤,刃光半掩在鞘口处。
胥莫加措怒目而视,大喝道:“颜萨姆,你敢拦我的刀?你们夜鸦是打算造反了吗!”
“大哥!大王子!”
他的身后顿时响起几道不同的声音。
“保护大王子!”随行的护卫大喝一声,同时伸手探向腰间,摸住随身的佩刀。
“住手!”黎羊离得最近,侧身挡在护卫的面前,他的刀出鞘得更快,刃口已经压在那名护卫的脖颈前。
护卫贵族的武士们连忙拔出弯刀,目光咬死了各自眼前的北庭近侍,后者也拔出弯刀屈膝相对。
绵提达等人被家族的武士拥着后退。
普布扎咬了咬牙,挣开护卫拉扯的手,拔出自己的佩刀站稳在胥莫加措的身后。
而尼兰猎则悄悄地后退,他本来也想上前的,但伸手探刀时却摸了空,他没有带刀的习惯。
“北庭的侍卫反了!北庭的侍卫要反了!”
人群里不知道是谁大喊了几声。
在这几声叫喊之后,四周顿时陷入一片寂静,静得连风声都是那么的刺耳。而在寂静之后,人们倒吸气的声音不断交汇,逐渐化成一阵阵连绵的惊呼。
阿木尔呆呆地看着周围弹起的牧民,所有人都在后退,可好奇心裹挟了这群牧民,他们带着惊恐未定的目光看向这边。
阿木尔忽然感觉脚底一轻,还没等他惊呼,侍卫已经提起他向深处撤去。
人影不断交叠。
目光能穿过的缝隙越来越少。
他渐渐看不到颜萨姆和哥哥们了,侍卫们在他的身前组成了好几排人墙,挡住了所有的刀光。
他忍不住抬起手,指尖在摇晃中虚抚着那名刚刚贴着他站的北庭侍卫。
后者似有所感地回过头。
阿木尔顿时觉得脑袋里一下子空了。
他第一次那双熟悉的眼睛是那样的陌生,在面甲的缝隙间,他仿佛看见了真正的凶光。
侍卫摘下面甲的最后一刻,人墙彻底合上了。
阿木尔被其他侍卫压着无法上前,他想阻止,可却无能为力,他最害怕的事情还是要发生了,最让父汗愤怒的事情也要发生了。
颜萨姆无视着大王子的威胁,死死压着后者不断发力的手臂,就在两个人僵持的时候,周围的人一下子寂静了。
“闪开!”汗王的吼声压住了一切。
他猛地推开顶在眼前的侍卫,大步流星地切入颜萨姆和胥莫加措角力的地方。
那两个人都呆住了,他们的手被粗暴地扯开。
原本紧紧跟在阿木尔身旁的侍卫解下了面甲。
他露出一张肃穆的脸,如岩壑般的纹理从眼角散开,双目细长凌厉,君王般的威严袭过所有与他对视的人。
胥莫加措呆呆地看着来人,身子哆嗦得厉害,忍不住小步小步地后退,眼神里透着极度的震撼之意。
二王子的刀掉在了地上,浑身顿时冰冷如雪。
那个男人眼里满是藏抑不住的怒意,眉宇间带着慑人的霸气和威严。
他只是和那个男人对视了一眼,而仅仅只是一个瞬间就让他浑身冰冷,连刀都握不住了。
他分明看见了父亲泛红的眼睛正在咆哮。
蛇阶下,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觉得心要跳出来了。
武士们僵硬地停在原地,心跳的止息随着一只面甲被重重摔在地上。
人群愣住了。
瞬息之后所有人都齐刷刷地跪伏下来,包括那些看戏的贵族。
这一次,人们都把头死死压在草里,没有人敢四下张望,几位大家主颤得最是厉害,尤其是图格勒的大家主,这位老人在跪下时似乎腰伤复发,现在连呼吸都疼得厉害。
“汗王。”颜萨姆退到一侧,连忙半跪下来,他的眼睛里也满是震惊之色。
“阿…阿爸?”胥莫加措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真是没一点长进啊!”汗王牙里像是咬着钢铁,他重重地踩折自己甩下的面甲上,巨大的力量把周围的土壤都挤了出来,话里藏不住的怒意全都都随着那副破损的面甲深深地陷进地底。
“阿……父汗!”普布扎猛地跪拜在地,神色惊慌,头颅正好压在他跌落的弯刀上,刀刃冰冷如水,正如他额头直冒不停的冷汗。
那两名持长锤的铁游骑看见了夜鸦首领使的眼色,他们来不及惊讶,连忙迈重步上前分立在汗王的身后。
尼昂亚布尔忍不住抬起头,在看见汗王面容的瞬间,这位吉达家年轻的大家主终于明白了老一辈大贵族为什么会对这个男人如此忌惮,在那满眼的怒意和失望背后,他隐约感受到了男人如狮子般的凶戾。
他缓缓压下头颅,正好错过汗王冰冷的目光。
“老四呢?”汗王径直越过他的大儿子,后者颤颤巍巍地定在了原地。
“父汗,我……我在这!”尼兰猎低头大喊,似乎是遗传了母亲的面容,此刻他的脸比以往更加苍白,没有半点血色。
“好啊!人都到齐了是吧。”汗王怒极失笑,笑声烈得惹人耳根发烫,所有人的心弦都被紧紧地勾了起来,耳畔回荡着那仿佛从胸腔里挤出来的沙哑声音,“满地的刀,满地的人,还有你们几大家的家主,和三年前一模一样……一模一样!”
当听见汗王提到三年前的时候,贵族们抖得更厉害了,而王子们的脸色也都更加难看,好像是有什么禁忌,就连夜鸦的首领也在这一刻从半跪变为拜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