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华,你方才是在做什么?”成玉的声音忽然从成华身后传来,她拧着眉,道:“你这样对这几个侍卫,还把剑架在他们的脖子上,难道就不怕他们回去把这些事全部都告诉王爷吗?”
她的语气有些微妙。带着一丝说不上来的异样。
成华转过身,软剑背在身后,道:“成玉姐姐。原来你一直都在啊,我还以为你去王爷那边了呢。”
“你——”成玉说到这里,猛然停下来,惊道:“成华,你在说什么?”
虽然成华看起来很正常,但是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却像是在讽刺她什么。
成华微微笑道:“我在说,我以为成玉姐姐方才是去那边盯着王爷了呢,毕竟王爷最近可是动作很多,成玉姐姐真是辛苦。”
成玉略微松了口气。
她看着成华笑起来时脸颊上的小梨涡,放松了不少。
她还以为成华是在暗中讽刺她,现在看来,似乎是她想多了。倒也是,成华如今不过是半大的姑娘家,年纪摆在这里,再怎么说,也不会那般心机,怕是还要长些年岁,才该提防一下。现在姑且还是可以信任的。
看她做事那般鲁莽,也不过就是个这样的小姑娘罢了。
成华放在身后的手,握紧了手里的剑。
论武功,成玉恐怕已经不是她的对手,这么多年下来,成玉活在明处,她活在暗处,明处的成玉无法做的事,她都做了,像是习武——成玉恐怕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好好练过了,原本手法就很容易生疏,即便成玉之前有一身好功夫,现在也要退步不少。
待到时机成熟,成玉可能也要死在她的剑下......这一切都是为了王妃的计划。
虽然心中在想着其他的事,成华脸上的笑意却依然。看起来只是个人畜无害的小姑娘。
成玉道:“你在此守着王妃,王爷那边,便交给我了。”
成华:“是,成玉姐姐。我一定会好好守着王妃的,无论什么人,都不会轻易放进来。”
成华答应得很快,看起来还是平常的样子,没有什么变化。成玉终于彻底放下了戒备,刚才心里的异样被抛到了一边,她微微拢了拢袖子,往廊道那边走去。
走得不紧不慢,看起来的确是放松了不少。
成华在后面,缓缓转过身,眼睁睁看着成玉的身影慢慢缩小,在转弯之后消失在了廊道尽头。那的确是前往烈王的院子所必经的方向。
但是,究竟是去做什么的,若是没有人看到,又有谁知道呢?
成华轻身跃上屋顶,站在屋顶上看着成玉的身影。
转弯,转弯,步子极快,隐入了烈王的院子后,随后蹲在烈王院子的屋顶上,那里有一块瓦片已经可以随意拿开,只需要稍稍动动手指,就可以看到烈王房内究竟都发生了什么。
这其实可以得到很多消息,譬如烈王平时说的话,见到大夫之后的样子,喝的药,究竟有没有一直在床榻上躺着,这病重的消息只需要多看几眼就可以确认真假。可惜,因为是成玉,因为成玉已经不知不觉偏向了另一方,所以根本没有带着眼睛去看。那不过是做戏罢了。
成华一早就知道了,成玉被收买的事。
当初她和成玉一起被烈王妃买来,待在烈王妃身边,习武做了护卫一般的存在。那时候,成玉因为年纪稍长,一直是烈王妃最得力的左膀右臂,几乎所有事的完成都有成玉的影子。
但是成玉此人心思活络,是好事,也是坏事。自从那次烈王妃因世子和褚一走得过近,要成玉寻人给世子,好暗中证明世子并非女子的时候,她寻了位和自己有些关系的姑娘时,成华便明白了。
哪里有什么忠心耿耿,无非就是当下烈王妃给成玉的足够多,她能够从中捞到不少好处,才显得成玉忠心耿耿。抛开其他的不说,就是烈王妃当初买下她们两个被父母卖出去的姑娘家,并且给了她们这样好的生活,这份拯救的恩情,都足够她们去报答一辈子。成玉太贪心了,除了这些,她还想要更多,可是烈王妃不可能事事都满足她。
唯有背叛,才能换来更多的报酬。在烈王妃这里的地位,成了成玉新的筹码,用这份地位去交换些对她更有用处的东西,才是成玉想要的。至于忠心——早在成玉开始利用烈王妃的信任做那些有利于自己的事的时候,忠心就已经被她彻底抛在了一边。
成华从屋顶跃下。
其实已经没什么好看的了,上次她跟随在成玉身后,已经把事情的原委看得清清楚楚。不过是些利益交换罢了。成玉选择了财富,而她选择了烈王妃,从这点上,她们此生不可能好好相处下去,不是她动手,就是成玉动手,总归要死一个。若是她输了,那么烈王妃也会一同成为输家。现在,烈王妃已经行走在了刀尖,之所以没有戳穿成玉,只是为了给成玉一个机会,看看她能否意识到自己现在走的路已经是一条死路。
现在看来,烈王妃的仁慈终究是无用的,已经决定下来的成玉,不可能还会回头。她已经迷失在利益中,找不到那时候的成玉了。
成华折回到烈王妃的房内。
烈王妃半阖着眼睛躺在榻上,听到推门声,便道:“事情如何了?”
“方才有王爷派来的人,说是府内进了贼,要在此处寻找那窃贼,但我看他们不怀好意,言辞谈吐像是要搜查此处,便......动手把他们吓退,让他们回去了。”
成华说到一半的时候顿了下,看了眼烈王妃的反应。
她方才做的可能是有点自作主张的意思,在这点上,若是烈王妃并不赞同,那么,她可能会因此感到自责。
烈王妃慢慢坐起来,睁开眼睛,目光清明,没有半点困意。
她根本就没有打算休息。
烈王妃笑道:“看来,你是没有选择的余地了。这么多年下来,你已经很努力了,在暗地里习武,可比成玉这样在明面上习武的要难得多。只是,这么一来,王爷对你也会多有提防,今后想要打他个出其不意,怕是难了。”
成华犹豫再三,道:“抱歉,王妃,我还是把计划打乱了,现在我已经暴露完全,能帮到的地方又少了些。”
烈王妃沉默了许久,道:“方才成玉可在你身边?她可有劝阻你?”
“成玉姐姐......”成华思索片刻,道,“成玉姐姐,应当是在的,但是当时情况紧急,我只能出手先制住了一个侍卫,好要挟他们离开。成玉姐姐隐在暗处,并未出面,待这些人全部离开后,成玉姐姐才走了出来,道是我冲动坏事。”
“她倒是越来越猖狂了,这么几次敲打下来,还是没有让她长记性。她怕是觉得我这个烈王妃做得久了,头脑也变得不清醒,连谁真心谁假意都看不出了。”烈王妃笑得有几分讽刺,“当初买下你们时,看你年纪小,便没有在你身上废太多心思,先去培养了成玉。当初所有能给她的我可是都给她了,就是想要一个忠心耿耿的,能护着我的人。现在看来,倒是我眼瞎了,养了个白眼狼出来,这么多年的恩情比不过王爷一点好处,果真是......咳咳,咳咳咳......”
烈王妃说到一半,忽然开始咳嗽,几声咳嗽声下来,她声音也哑了不少。
“成华......把我的护心丹拿来,快——”
她一边说着,一边拿了帕子,捂住了双唇。
帕子很快就湿透了,鲜红色的血液把帕子染成了血色,烈王妃微微眯着眼睛,没有惊讶。
这并不是第一次了,她已经不会因为这些血而动摇什么。
成华却很是慌乱,她跑到一旁的架子边,打开了架子上隐藏的暗格,从里面拿出一个洁白的瓷瓶。
瓷瓶内装着几颗小小的药丸,外面没有贴着标记,若是只看这瓷瓶,是看不出里面是什么的。
成华颤抖着手,打开了瓷瓶上的塞子,把里面的药丸全部倒在了手心。
一、二、三......一共六颗,还有六颗。现在,能够暂时缓解烈王妃病症的药丸,只剩这么六颗了。
成华说话间甚至带了哭腔,她跪倒在烈王妃坐着的床榻边,把手里的药丸喂到了烈王妃口中,道:“王妃,这一颗下去,就只剩五颗了,我们还没有找到根治此症的办法,可时间已经越来越紧,要来不及了。这要怎么办,怎么办才好......”
烈王妃缓缓露出一抹笑来,柔声道:“终究还是个孩子啊,成华。这么多年来,看你这样稳重,还以为是我害了你。还好,还好......现在你还是个小姑娘,不稳重也没什么的。”
成华眼睛里慢慢涌出泪水,她把那些药丸重新放回瓷瓶中,封住了瓷瓶的瓶口,紧紧握在手里,像是握住了此生唯一的宝物。
没有什么是比眼前人更珍贵的了。她现在没有父母,没有兄弟,没有姊妹,有的,仅仅是眼前这个待她极好的烈王妃。现在,就连这仅有的眼前人,也......
成华的眼泪渐渐打湿了自己的衣裳,视线中烈王妃的脸也越来越模糊。
烈王妃咳出的血染红的帕子,还放在一边,成华只能站起身,拿出角落里的火盆,把火点上之后,把那帕子丢进了火盆中,顷刻间烧成了灰烬。
烈王妃坐在榻上,靠着身后冰冷的墙壁,缓缓闭上眼睛。
可能快要结束了吧,这段日子。在死去之前,她还能不能来得及,把烈王要做的事破坏?
另一边,李玄安忽然咳了几声,慢慢转醒。
他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褚一。
褚一看起来很是担忧,紧紧皱着眉,跪坐在他身边看着他,看上去像是一夜未睡,眼睛下面有了淡淡的青色。
李玄安这才发现,自己迷迷糊糊睡了一晚,醒来居然是在地上。
他是何时滚落下来,躺在地上的?
李玄安迷茫的神色让曦有些不解。
她道:“世子可还记得昨晚做了个怎样的梦?梦里,有什么让世子觉得痛苦的事?”
李玄安皱眉道:“梦......无非就是些蜡烛和火罢了,痛苦是痛苦,不过再怎么样也只是个梦罢了。曦姑娘问这个做什么,难不成,巫族还能靠梦来帮我算命吗?”
他的语气很是轻松,听起来也很自然,和平常没什么区别。
可正是这份轻松和自然,让曦感到异样。
她继续道:“世子还记得梦是如何的,那么,现在世子身上可有不适?”
李玄安抬起两只手臂,仔仔细细看了看自己,纳闷道:“哪里有什么不适?曦姑娘,你到底想要说什么,我怎么有些不太明白。”
他看起来是真的很疑惑,不像是硬装出来的。
曦抿唇,思索了很久。
她道:“怕是有人一早就知道世子身上被下了咒术,又动了其他的手段,把这咒术的影响暂时消除了。但是咒术本身的作用是没办法彻底消除的,只是在世子身上消除罢了。也就是说,现在,有另外一个人,在替被下了咒术的世子承担咒术带来的痛苦。也正是因为这样,世子才会在被下了这么长时间的咒术之后,依然安稳地活着,甚至没感觉到咒术带来的异样。”
可是,这个人,会是谁呢?
褚一就在李玄安身边,看起来很担忧李玄安现在的状况,而且好像对李玄安被下了咒术这件事一无所知。他应该不是这个人。
可是和李玄安关系密切,又愿意去帮李玄安承担这份痛苦的,还会有谁?
李玄安慢慢挺直了腰身,从地上站起来。
他道:“我不知道曦姑娘在说什么,什么咒术,什么承担,这应该和我没有关系。”
褚一看着李玄安,略微有些焦急:“可是世子,你昨夜便是陷入了梦魇,从床榻上滚落,在地上挣扎,还有这些——”
他撩开李玄安的袖子,上面斑驳的灼烧痕迹还很明显,若非昨晚他们就在门口,知晓李玄安只是在地上睡了一觉,怕是还要以为他是从火里走了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