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静安死去的消息传来之后,他用了很长时间才想清楚这中间的关系。
其实并非静安做错了什么,当时那个局面,皇子里没有一个能继承皇位的,她虽然身为女子,但确实是唯一一个有能力把局面撑起来的人。
最重要的是,他始终不肯相信,当初温柔善良的静安皇姐,就这么变成了一个和后宫那些总是为了权力而算计的女人一样的人。
现在依旧如此。
“在公主府的墙壁内藏了东西......”李承逸嗓音有些许沙哑,“但是静安皇姐并没有......”
他说到一半,也能够说下去。
并没有什么?没有拿到什么值得藏进去的宝物,或者很重要的消息吗?
他并不能这么欺骗自己。当时静安的势力越来越大,这是有目共睹的。静安虽然明面上还是个小小的公主,实际上已经掌握了很大的权力,那些所谓的珍宝,在她眼里可能已经算不上什么了。
而且正因为权力很大,得到的太多,那么能让她费尽心思藏进墙壁中来躲开世人目光的,一定不是什么普通的宝物。
还有那卷圣旨......
李承逸现在脑子里一团糟。
李玄安:“其实事情也没那么糟糕,要是你不愿意去相信的话,也可以忽略掉。毕竟现在当务之急是处理瘟疫,等到瘟疫没了,再去想这件事,或许心情会好很多。”
现在各方面的压力都太大了,不仅仅是静安当年的事情被重新翻了出来,暗地里还藏着一些想要干大事的家伙,瘟疫也是个很棘手的问题。
李承逸叹了口气。
“......看你也不是很想听,话我也就说到这里了。”李玄安站起身,往门边走去,“明天一早我再去公主府看看,有没有什么别的发现。”
李承逸听到了门被关上的声音,脚步声消失了,李玄安真的离开了。
不过他现在不得不承认,在分析细节上,他比起李玄安还是要差上很多。若是公主府这件事没有李玄安插手,这墙壁缺口下面藏着的洞没有被发现,兴许这个秘密会一直留下去。
李玄安是个可造之材。或许所谓的帝王相,从一开始就不是由血脉决定的。就算他的亲生父亲烈王只是一个废太子,而且对于皇位始终野心勃勃,并不安分,李玄安也是现在人界帝王的最佳人选,没有之一。
这真的是上天选中的君王。
李承逸在椅子上一直坐到了深夜,眼睛睁开的时候,蜡烛已经燃尽熄灭,旁边是蜡烛燃烧之后流出的烛泪,现在已经干透了,和桌子连在了一起。
不知不觉就已经过了这么久了......
李承逸重新躺回到榻上,闭上眼睛。
他在黑暗中忆起了疫妖那双眼睛,那黑漆漆的身子,还有公主府墙壁被炸开的缺口,皇宫里到处充斥的被人翻找过什么的痕迹。
这一切都太糟糕了,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根本没有任何可以休息的机会。
李玄安出了门,迎面撞上了褚一。
他自从回到京城,就发现褚一好像没有之前那么爱管他了,很多时候都只是淡淡看他一眼,别的话一句都不会多说。这样的褚一看起来像是换了一个人,李玄安只是一直没来得及处理这个问题,其实还是很在意的。
褚一在夜色里立着,今日他穿了身月白色的衣裳,看起来很是显眼。
褚一语气有些微妙道:“世子,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极北?”
这个问题一出来,李玄安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他早该想到为什么褚一这么沉默的。
现在他已经把容礿带回来了,看起来在京城好像已经没了他可以帮忙做的事,所以留在这里并不是个理智的选择。
其实李承逸把他留下来的意思,他倒是能想清楚。
李承逸应该还带着把他留下来去做人界君主的打算,虽然看起来是有点不可思议,但是李承逸目前来看没有别的选择。他在修为和权力之间只能选择一个,而选择后者,他会失去很重要的东西——他最在意的自由。
李承逸天生就不是一个可以被皇宫困住的人。他终究不想选择那个看似光鲜实则满是束缚的牢笼。所以最后,他决定把这个机会让出去。
褚一看李玄安没有回答,便再次问道:“世子,我们如今已经把之前要做的事情都做了,留在京城也没有什么别的事可做。现在京城形势紧张,我们不如回极北避上一阵,就算王爷和王妃再......也比留在京城需要时刻担忧自己的安危来得好。”
李玄安其实并不这么想。
他还是不想回极北,有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烈王和烈王妃。另外,他现在还希望能帮京城一把。
虽然京城已经是他的过去,但是现在看来,不帮京城的话,火迟早会烧到人界的每一个角落,没有人可以逃开。
李玄安开始为自己找理由:“......现在京城形势是严峻,但是我们也不能保证自己是没有沾染瘟疫的,万一我们真的带着瘟疫回了极北,实在是罪大恶极,罪大恶极......”
他知道自己这个理由找得很拙劣,但是实在是没有别的理由可找了。
褚一是不会愿意一个人回去的。这件事上,他的态度依旧是最重要的。
褚一有些不悦,但是并没有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他留下最后一句话是:“希望世子能一直这么想下去,天下的百姓,可还都等着世子。”
李玄安一时间都分不清楚,这句话究竟是褚一一时气急说出来的气话,还是他如今真的想通了,所以没有继续纠缠。
但是他还是很失落。
褚一和他从小一起长大,感情也一直很好,两个人在一起不像是主仆,更像是朋友。他是真的很希望褚一能够理解他的心情,那种根本不想回烈王府,在烈王府内一刻都待不下去的心情。他想做一个能够做很多事,活出自己的价值的人,而不想做两个人为了争夺权力而利用的工具。
烈王和烈王妃,他的亲生父母,就是这样不堪,这样冷血。这一生他不会有第二对父母,所以只能把这件事放得淡些,再淡些,直到自己都不再记得。可惜,他还是做不到。
对烈王和烈王妃的失望,已经不是一天两天就就可以遗忘的了。
李玄安揉了揉额心,感觉今晚大概又要做噩梦了。
自从从极北出来,他做的噩梦似乎越来越多了。
李玄安回到自己的房间,脱了外衫,硬逼着自己睡了过去。
脑子里想的东西实在太多,也太杂乱,噩梦真的就随之而来。
熟悉的场景再次出现,一间空荡荡的大殿,里面只有一根快要燃尽的蜡烛。
蜡烛的烛泪不停地往下留着,却没有干涸,而是一直蔓延出去。
李玄安站在整个大殿的中间,看着周围的一切,慢慢回忆起了曾经看到的景象,并且渐渐和眼前这些重合。
这个大殿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梦见了,再看到依旧是心情沉重。
上次他看到这大殿时,好像还有年轻的烈王,那时候的烈王还不是废太子,正坐在太子的位置上,静静等待着自己坐上皇位的一天,虽然他失败了。
李玄安的身边,是一片黑暗。
蜡烛在墙边,因为没有起风,蜡烛的火苗基本上没有摇晃过,暖色的光照出一片晕黄的色彩。
但是那些烛泪却一直没有凝固,一点点往边上蔓延,吞噬着原本黑漆漆的地面,让地面蒙上了一层奇异的光泽。
眼看着烛泪就要过来了,李玄安想要动一下,挪开一些,却发现自己的脚像是被束缚住了一般,根本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烛火摇曳,烛泪不停地流,像是真的有个悲痛的人在流眼泪。
这种无力感,这种无力感......让他想起了之前梦到自己跳下深渊。那场梦里,他也是一样的绝望和无力。
灼热的烛泪终究还是流淌着到了李玄安的身边,滚烫的感觉席卷了接触到烛泪的双脚,即便隔着一双鞋子,这个温度依旧让他有些不适。
这是梦,这肯定是梦。虽然看起来很真实,但是既然是梦,就肯定没有关系的,什么都没有关系的......
李玄安这么想着,心里渐渐安定下来。
蜡烛还在燃烧着,噼里啪啦的爆裂声没有停下来过,比他刚才和李承逸交谈时的声音更加明显。
终于,蜡烛燃尽了,所有的烛泪都凝固了下来。
火苗在即将熄灭的一瞬间,像是野草接触到了春风一般,轰然亮起一片火光,整个大殿里都亮了起来,火苗得很高,几乎淹没了一切。
李玄安被吞噬在了火焰中,周身的皮肤也像是着了火一样,烧得又疼又痒。
深渊和火焰,都是极致的绝望和痛苦,这次的噩梦,比起之前似乎更真实,也更可怕。
在火焰中,李玄安隐约看到了那次见到的,丑陋的鬼娃娃。
它的笑声越来越明显,好像在嘲讽他虽然躲过了之前的惊吓,却躲不过今日的折磨。
李玄安胆子算是大的,心也大,看着这个鬼娃娃,倒也没觉得可怕。
可是这火真的太热了,他好像已经变成了一根蜡烛,只能在火焰中慢慢燃尽,留下的只有眼泪。
李玄安在榻上扭动着,面上的表情渐渐痛苦起来,眉毛拧在了一起。
褚一深夜难眠,立在李玄安的门外,回忆着自己说的那些话。
他好像越来越过分了。这是世子,是他的主子,主子说的才是他应该遵从的,可是他已经憋了这么久,却还是还是没有忍住把话说了出来,而且说得很不好听。
当时李玄安一瞬间的惊愕和难过,他都看在了眼里。
不是不心疼,不是不在乎,只是他想要李玄安不用活得那么辛苦,不用做太多事,就算活成一个废人,那也是活着的。
现在,他只想要李玄安活着,活着就好。不念书也好,不习武也好,这些都没有关系。但是他得活下去。
现在看起来,京城的危险越来越多,他也偷偷听到了李玄安和李承逸的话,显然,京城现在已经不能再待下去了,再不走,迟早要付出代价的。
可是李玄安真的就没有离开的打算。
里面的动静越来越大,渐渐传了出来。
是挣扎声,伴随着重物落地的声音,像是里面有人在争斗着。
褚一心口一紧,就想要推门。
“等等。”一声女子的声音传来。
褚一的手已经到了门边,他停了下来,转过身看向身后的女子。
是巫族的曦,她现在看起来一点都不困倦,整个人显得很是精神。
曦的身体虚弱,白日里也需要休息,很少见到她这般精神的时候。
褚一道:“曦姑娘,现在已经深夜了,你这是......”
曦捧着“回光”,“回光”的光芒在深夜里显得格外皎洁,像是天上月圆之时的月光。
不愧是整个巫族的宝物,或者说是六界之内唯一的珍宝,“回光”仅仅是看着,都可以让人的心感到安宁。
曦看着褚一,脸被“回光”照亮,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还是一贯的神情:“褚一公子,我是来提醒你,现在不要进去。”
褚一愣了愣:“为什么?我刚刚明明听到......”
其实现在里面还是有挣扎的声音,似乎还有轻微的喘气声,听起来很是痛苦。
褚一的心揪在了一起,但是曦的身份就决定了她的话的分量,他不得不停下自己的动作。
曦的神色虽然还是平常的神色,但是看起来莫名有些肃然。
她道:“烈王世子现在被下了咒,他不仅会在梦中看到之前原定的命,还会不停地被这已经消失的命折磨。现在已经是第二重了,接下来还会有第三重,如果你在这个时候进去,他可能会因此受惊,无法醒来,陷入没有尽头的梦魇。”
褚一沉默下来。
他是不太懂这些,但是他也能听个大概:眼下李玄安明显是饱受折磨,他却只能在外面站着等他自己挣扎出来。
曦看着他,道:“这咒术的第二重不是致命的,公子倒也不必如此担忧。只是我发现得太晚,恐怕明日要看看现在世子究竟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