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儿道:“无论他是为了什么,他的手段对于人界来说,是一场彻彻底底的灾难。”
“京城的这场瘟疫,恐怕也是他的手笔。”
李承逸的心思,越来越沉重。
无论如何,现在京城内的情况不容乐观,李承逸不管要做什么,都已经不能再拖下去了。
他在李玄安走的时候多少存了私心,可现在既然他还在京城,看着京城内的百姓为了活着苦苦挣扎,就不能再只为了自己的私心去考虑。
他问道:“曦姑娘,既然京城的瘟疫是被正常的秩序被打乱之后才发生的事,也就是说,京城这场瘟疫,其实你并不清楚具体的开端,也不知要怎样才能终止。是么?”
曦儿沉默许久,轻轻“嗯”了声。
被那位插手之后的未来,她看到的只有一团迷雾。
大概是觉得气氛实在是不太妙,李承逸叹了声,道:“曦姑娘,我大概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要是这世上再多几个这样的家伙,你们巫族的天赋就完全没有用处了。这么想想,你的担忧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这没什么可担忧的。”曦儿道,“殿下,即便是人族,进行修炼的你们也要付出那样多的努力,才能有立足之地,然而我们巫族,仅仅靠着天道的赐予,便能站到一个足够的高度,这本来就是一件并不合理的事情。”
她抿唇,看向外面的高墙。
“我们巫族的‘回光’,我曾经和族人一样,把它当做整个巫族的至宝,发誓无论何时,只要我还活着,就一定会保护好它。但是现在,‘回光’就像是这院子的高墙,整个巫族的族人都被困在了‘回光’的高墙内,眼中看到的世界唯独剩下了‘回光’所构成的模样。如果人界这次的劫难难以消解,这世上便再也没有巫族。”
李承逸有些意外,他没想到眼前这个巫族的曦姑娘会说出这些话,毕竟他即便占了个天家皇子的名头,其实也只是一个空有虚名在外的普通人罢了。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只能道:“曦姑娘,事情还没有到最后,我们谁都不知道结局会不会是我们不希望看到的那样,我们还有希望。如果不介意的话,在下一任新帝上位之前,你们巫族也不必一直留在南疆......听闻南疆的炎热比起极北的酷寒都要更加折磨人的耐力,或许,我还能最后帮你们一些。”
曦儿转过身,看向李承逸。
她微微笑了笑,似乎不是很习惯这样笑,很快就收敛了笑容。
她道:“殿下身上还带着天家紫气,其实若是做帝王也未尝不可,我还从未见过像殿下这样对皇位避之不及的天家血脉。当初算出殿下没有帝王命,本以为这帝王命不在殿下身上,是因为殿下的才能和先帝的意愿,现在看来,倒是我狭隘了。”
“我不会是一个好皇帝,跟着我只能一起受苦,倒还不如退位让贤,让这天下的百姓去得到他们真正的君王。”李承逸也微微笑了笑,“若是这件事能过去,景文大概会被我丢到皇位上了,他虽然是个女子,但的确是机灵得很,很多时候的成功都可以让人意想不到。......其实,我一直执意要他来做这个皇帝,也是考虑到了极北那两位,他们现在一个盘算着利用景文得到自己想要的权力,一个则不知道暗中谋划着怎样的阴谋,无论如何,我也不能让他重新落到烈王府去,这个世子之位,满是尖刺,怕是做不得了。”
曦儿身为巫族如今血脉最纯经的族人,很多事大概都已经算得透彻,即便有心瞒着,也敌不过她看透一切的眼眸,李承逸就是心中明白这一点,所以在对着她说话的时候,反而要比和一般人说话更加轻松。
功利算计,阴谋挑拨,这世上的人说话总是留着三分余地和两分虚伪,即便听起来会更加好听,但细细一想,却满是丑陋和疮疤。
他有些想念那个只会说真话,根本不会说谎的师姐了......也不知道她现在是否还安好,他现在身在京城,根本脱不开身,就连她半点消息都没有。
陆家原本是想要她对他下手来坚定她成仙的信念,顺便把他这个阻碍她的绊脚石一起铲除,谁知事情到了如今,居然是这样的局面——陆霜出走,陆远和她应该是一起去了禹州,和灾厄抗衡;陆羽应该是死透了,一个背叛了陆家的陆家人,根本就没有别的路可以走;李子睿做事情只看眼前不顾后果,最后也一起赴黄泉去了。现在反而只剩下他这个最开始险些要被处理掉的人还好生生地待在京城,却也被各种事情缠身,一件接着一件,完全没有喘息的机会。
李承逸长舒一口气,走到外面,抬头看了眼天空。
师姐,现在你所看到的天空应该是黑色的吧......只是你应该没有想到,即便京城的天空依旧漂亮,却也是末日将至,把所有人逼上了绝路。
——
“陆姑娘。”华叶拿出一个包裹,递给陆霜,“我不清楚你们人界的修炼者不吃不喝会不会出事,还是去附近的城镇内买了些干粮,至于水,路途遥远,很难带来,委屈你了。”
陆霜扫了眼华叶手里的包裹,道:“修炼者不吃不喝也不会受到影响,多谢华叶大人关照。”
她和华叶都在等待着禹州城内的消息,只是这么多天过去了,从外面往里看,依旧是原来的模样,丝毫没有改变。
整个禹州城被阵法笼罩,能看到的一直都是那么些东西,黑漆漆的天色,干旱的土地,和一片荒芜的庄稼,再往里,就像是被什么遮住了似的,完全是一片空白,什么都看不到了。
华叶还必须注意着鬼姬的动静,一旦鬼姬有了动作,她必须立刻作出反应,鬼姬毕竟还是个相当棘手的对手,仅仅是不择手段这一点,就已经很令她头疼。
这世界上,只要想达到目的,永远有路可走,端看你是否愿意为了达成目的去牺牲掉一些什么,即便是你曾经最珍视的。鬼姬就是一个眼中只有自己的目的的角色,无论需要付出的代价有多么惨痛,只要目的可以达成,她便会全力去做。
之前的几位鬼将,多多少少都算是死在了鬼姬手下,死在了他们所忠于的王手下,即便没有后悔,没有怨念,也必定是为此感到心痛的。鬼姬即便是自斩双臂,也要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现在在她身边做着鬼将的悔,也不知是否能看清自己的前路。
总有一日,鬼姬能用他交换到更加有价值的东西,对于她来说,鬼将只不过是暂时的工具,是利剑,也是她的玩物,用一个玩物来换什么都可以考虑,只要筹码足够,悔立刻就会成为鬼姬手下下一个牺牲品。
华叶偶尔回想起曾经的鬼姬,那个还不是鬼界之主的鬼姬,那位鬼界的小公主......可能早就死在了过去,今后,怕是无缘再见了。
她沉默的时候,总是下意识垂眸,看起来似乎有些忧愁。
陆霜把她的包裹放在一边,问道:“华叶大人,陆霜有一事想要求教您,不知现在您能否给出一个答案。”
“......你且问罢。”
“华叶大人与鬼姬是旧识,那么何故至此呢?”
陆霜这句话,已经想问很久了。
华叶当初险些斩下鬼姬的手臂,这对于鬼姬来说是一个天大的耻辱,而且能看得出来,华叶的确是下了狠手,完全没有给鬼姬留情面。可是看她们交手,又好像是相识已久的故人,既然是故人,无论如何也不该到如今你死我活的程度......难不成这里面还有一段交仇的往事?
华叶坐到她身旁,闻言,有些讶然。
“我以为陆姑娘是一个不会在意这些事的人,没想到陆姑娘居然还会对我们这些陈年旧事感兴趣。”
陆霜摇摇头,道:“我只是想知道,华叶大人是怎样决心对抗鬼姬的......若是故人不得不站在对立面,我认为这是一件很难抉择的事。至少,现在的我会犹豫。”
陆霜说话的时候,眼睛看着华叶,但眼神却没有落在她身上。
华叶注意到她的神情,从她的眼中看出一些忧虑。
“看来陆姑娘也遇到了相似的事情,不过,我当初其实也是。”
华叶自嘲地笑了笑,“当初我第一次必须对鬼姬下手的时候,只要看到她那张熟悉至极的脸,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还不是鬼姬的她。只要想起往事,我就很难对着那张脸狠下心来。”
“鬼姬做鬼界之主之前的事,倒是还没听过。”陆霜道,“只听闻鬼界之主鬼姬是个很特别的女子,杀伐果断,喜欢征战,手下的鬼将个个骁勇善战,也是她难得的左膀右臂。但是鬼姬也是个狠毒的女子,即便是对着自己最亲近最值得信任的鬼将,也毫不留情,有几位曾经的鬼将便葬身在他们对鬼姬的信任中,到死都在念着鬼姬的名字。”
“这次,我反倒更相信后者。”陆霜忍不住抿唇,眼睛里的光有些暗淡,“鬼姬为了禹州城内的魇,似乎已经作出了牺牲一切的打算。”
“繁络曾经不是这样的。但是现在她已经不叫繁络了。”
华叶的声音里有些怅然,“所以,当时我的选择是,既然对着那张脸下不去手,那么倒不如把她看做另外一个女子。繁络是繁络,鬼姬是鬼姬,繁络再也回不来,那么,即便是鬼姬死去,又有什么可心痛的呢?”
她亲手铸就的牢笼,终究还是关住了自己曾经最想保护的小公主。如果真的始终在意着当初的一切,那么,这个牢笼现在困住的,就不会是鬼姬,而是她这个满心过去的华叶。
“他不是他......”
陆霜慢慢回忆起那个年少便投身陆家的少年。
现在他身在京城,触手可及的是那尊贵至极的位置,即便是陆家的家主,也要对那个位置上的人忌惮三分。可是一旦坐到了那个位置上,她很难劝服自己,那还是原来在陆家辛辛苦苦生存,不得不为了继续留下而四处奔波的少年。她甚至必须亲手废了他的修为,而这个过程中的痛苦就好比当初陆羽所受到的那样。陆横不会让她有逃避的机会,陆家还在等着她。
李齐嘉......真的必须做到那一步吗?
她恍惚间想起,那看着满天星辰,在院子里孤独坐着的少年。
“李齐嘉,今日寻你的师妹陆玲告知我你并没有留在陆府内,你必须交代清楚,否则明日便只能在祠堂跪着,不准出来。”
少年闻言,慢慢转过身,漂亮的眼睛里一半抱怨一半笑意,完全就是开玩笑的语气:“不是吧师姐,我就是出去买了个包子罢了,也没做什么坏事,更没有往外四处说我是陆家出去的人,陆家的脸可是还好生生的,这应该不算违反家法罢?”
“哦?穿着玲师妹新买来的衣裳,动了灵力给自己换了一副模样,还不算违反家法么?陆家家法写得最明白的一条,便是不准在外随意使用灵力,你可知晓这条家法说的是什么意思?”
她忍不住还补充道,“玲师妹现在的声誉都被你毁了个干净,你与其在这里思考如何靠自己的解释躲过家法,倒还不如去找玲师妹道歉,寻得她的原谅,兴许玲师妹一时心软,你还能免除一些惩罚。”
当时她有些分不清自己究竟在说些什么,话语里除了对于那件事的评判,甚至还主动为李承逸寻了开脱的机会。
当时李承逸笑眯眯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师姐,玲师妹方才已经来过了,她现在怕是喜欢我喜欢得要死要活,毕竟我现在也算是救美的英雄了,把那郭富人家的公子气得跳脚,玲师妹来看我的时候,还是带着礼物来的。”
像是怕她不相信他说的话似的,他还专门拿出了一块帕子,上面绣着精致的荷花,边角有“玲”的字样。
少年眼睛亮晶晶的,笑起来弯成一道弧线:“师姐你看,我可没有说谎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