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一是个喜欢操心的人,平时没什么事的时候就一直在不停地操心这个操心那个,他操心的东西已经足够多了,李玄安很贴心地把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都瞒了下来,只要不露馅,怎么都不会有事。
要是一开始就告诉褚一,那现在情况可能就完全不一样了。
褚一定是会拧着眉问他,是不是他还少说了点什么,此行恐怕比想象中更凶险。
当然,他也不会把李承逸那些话说出来。
譬如什么阵法作用有限,譬如什么渭州的异常之类的......越听越害怕,还不如不说,不说不想,反而省心。
李玄安自己认为自己的直觉还是很准确的,毕竟整个渭州看下来,能和“那些东西”扯上关系的,好像只有两个地方。
一个,是渭州边上的淮水,淮水可是和禹州还有点关系,再加上它出现在那些小故事里,难免会让人想到它。那另一个,就是......
徐家酒坊。陈家酒坊一整户都没了,现在能有点新消息的,也就是这徐家酒坊一户。
李玄安打理好自己之后,便和褚一一同走到徐家酒坊的大门前。
徐家酒坊的确是冷冷清清的,准确地说,他已经观察有一段时间了,徐家酒坊现在可以说是生意惨淡,几乎没什么人过来的,问起是为什么,却又没有人愿意多说。
徐家夫人一直坐在门边不远的地方,其实立在外面就可以看的清清楚楚。她平时应该是算账的,手里拿着个算盘,不过过了一会儿,便丢在了一边。
实在是没有什么账可算了,没有人买酒,这算账又有什么用?算来算去,都是之前的东西,银子还是那么多。
李玄安走进门,微微笑道:“夫人想必就是徐家夫人罢。”
“公子的口音可不像是渭州人士。”徐家夫人抬了抬眼皮,“听说今儿个忽然来了两个生面孔,住到了我们这个没什么好看的小地方,想必就是二位了。看样子,两位应该不是为了买酒的,直言便可,不必试探了。”
“夫人聪慧,”李玄安笑眯眯道,“夫人是如何知晓,我们的意图的呢?”
徐家夫人哼了声,“先不说近些时日已经没什么人来我们家买酒,碰见一个买酒的都成了难事。就是二位进来之前四处观察的样子,眼睛滴溜溜地转,哪里像是来买酒的?若不是二位今日来这边的消息已经传开,再加上衣裳瞧着便价格不菲,把你们认成贼都不是什么奇事。”
李玄安抚了抚衣袖,有些尴尬。
这位夫人说话,倒有点意思。他这么多年来,还没见到过女子说话这般直接的。根本没有一点掩饰的意思。
褚一上前一步,行礼道:“夫人,我们前来这里,是有事相求。”
“我们一个小酒坊,除了酿酒什么都不会,你们来这里说事,是不是有些不太理智?”徐家夫人站起身来,“这些可不能算是我胡诌的,你瞧瞧这酒坊里,除了酒,还有什么?我一个妇道人家,更是没什么本事,有事相求还是算了,早些另寻高明,说不准还有点希望。”
李玄安拍了拍褚一的肩膀,示意他先不要开口。
褚一实在是个耿直的人,不会说谎,也不怎么会套话,真要说起来,恐怕他自己才是被套话的那个。
这徐家夫人,只听她说话,觉得是个直性子,但是仔细想想,似乎还不只是直性子那么简单。
李玄安嘴角的笑意带上了几分兴味。
“夫人莫要慌张,我们不过是想打听一些事情,若是在这方面你们碰上了困难,兴许还能帮上一手。”
褚一脸色一变。
这是什么意思?徐家酒坊的小公子和陈家的那姑娘关系匪浅,眼前这个是徐家酒坊的夫人,世子这样说话......
李玄安却是个胆子极大的,他笑眯眯的模样没有一点变化,瞧着人畜无害。
徐家夫人先是眼神暗了暗,不过很快就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我们是酒坊,最大的问题自然是没有客人,难道公子你可以把客人给我送来不成?”
李玄安面色未变,回过头,示意褚一把门关上。
他依旧是笑眯眯的:“夫人,既然没有客人,这门开着也没什么作用,风挺大的,要不然还是先关上罢。我觉得您可能没有懂我之前的意思。”
“我不能帮您把客人送来,我问的,自然也不是这件事。夫人,您这么聪慧,应该也能想到,您这里还有什么值得去探寻的吧?”
单单一个酒坊,哪里有什么可问的,这徐家夫人瞧着很有底气,实际上说出的话就是在耍无赖一般。
褚一接到这个意思,立刻去关上了门。
和门外隔绝之后,里面的地方顿时显得狭小起来,三个人立在门边,有两个都是从未见过的生面孔,徐家夫人还是忍不住退后一步。
“二位看来可不算是客人,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想知道一些之前的事......夫人姑且可以当我是个喜欢看话本子的,事实上我也的确喜欢看那些东西,里面的志怪故事可不算少,我看陈家酒坊的故事,精彩得很,都快赶上话本子里的故事了。夫人,您说,这是什么缘故呢?”
李玄安逼近了些。
他虽然不算是个正经男子,但个子还是高的,否则也不会女扮男装成功到无人发觉的地步......当然,这和那些年烈王苦心教导他习武,是有很大关系的。
相辅相成,李玄安忽然感叹起这冥冥之中注定的缘分来。譬如此刻,但凡他是个个子矮的,都压不住这徐家夫人强大的气场。
一个女子,瞧起来却如此凌厉,实在难得。
徐家夫人也不退了,索性直视着他,道:“我们这里是徐家酒坊,不是陈家酒坊,那些关于陈家酒坊的事,公子大可以去陈家酒坊去问,何必过来这里苦苦相逼?”
“......夫人说笑了。陈家酒坊现在一个人都没有,我又不会通灵之术,哪里来的本事去陈家酒坊自己问?”李玄安一脸无辜道,“更何况,夫人知道的,应该也不少罢。有些事又不是秘密,夫人也没打算瞒着,那为何现在又不认了呢?”
徐家夫人冷哼一声。
“陈家的事,是不算秘密,既然如此,公子也不必非要来我们这里问。再者,公子也知道陈家上下的事,这可不算是什么好事,说来说去的,不觉得打扰故人吗?”
就在徐家夫人刚想绕过李玄安推门赶人时,门却忽然被打开了。
徐家小公子人还没进来,声音倒是先进来了:“娘,我今日又去寻了一遍,还是没找到娇娇。但是官府说,最近已经派人去寻了,娇娇没有寻到,自然还可能活着......”
“娘,这两位是......?”
他一边说着一边进来,忽然看到两个男子站在门边,有一份讶然。
最近生意不好,酒坊里已经许久没有来过外人了,整日都是他娘一个人坐在门边,拿着算盘和账本瞧着外面,一声不吭的,还有点吓人。今日忽然瞧见两个外人,还是没见过的,自然有些意外。
徐家夫人没好气道:“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你们是来做什么的?”
徐家小公子什么都不知道,乍一听到“不速之客”这四个字,还有点发懵。
李玄安很快反应过来。
对着徐家夫人叫娘,年纪尚轻的少年郎......这应当就是那位和陈家姑娘关系匪浅的徐家小公子了。看样子,比他娘要好说话很多。
李玄安抓准了目标,便笑眯眯道:“小公子,在下来此,是有事要问。作为报酬,我可以帮你解决一些麻烦。”
“你想问什么?我没什么知道的。”
“陈家的事。虽然外面传得厉害,但是基本都是皮毛,而且传来传去,谁也不知道到底哪些是真,哪些是假。要想知道实情,怕是只有你是最清楚的。”
李玄安手里不知何时拿了把扇子,有模有样地摆弄着。
“就是不知道,徐小公子愿不愿意跟我们说这些。毕竟陈家酒坊的事,看起来好像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不是吗?”
褚一抿唇,略微别开头,没再看李玄安的样子。
世子这个人,精明起来根本不像是个少年郎,倒像是老谋深算的狐狸。这个徐家小公子瞧着和世子的年纪差不了多少,道行显然还差了些,说起话来有些呆傻,完全不是世子的对手。
李玄安微微笑着,手里的折扇来来回回,有些扰乱心神。
他每一句话,都在暗示这位小公子,自己可以帮他。
青梅竹马,那么陈家小姐消失,徐家小公子必然是心急的。他方才进门时,一口一个“娇娇”,还有话里的意思,大约就是去寻那陈家小姐了。在这种时候,他没有选择的余地,很大可能是会能抓住机会便尽力抓住,哪里会像徐家夫人那样理智。
果然,徐家小公子很快回道:“你的意思是,你可以帮我寻到娇娇?”
“公子若是肯把事情的原委说个清楚,也未尝不可。”
“可是你拿什么保证?”
徐家小公子还在继续问着。
徐家夫人打断道:“此事不需要你们的帮助,人丢了,官府都找不到,哪里是你们两个人就可以找得到的?”
李玄安却道:“不试试,夫人怎么知道不可以?实不相瞒,我也有一些消息,可以拿来交换。”
褚一默默往后退了退。
他有点看不下去了,世子信口胡诌的能力实在是进步飞快,现在已经炉火纯青,张口就来,完全没有底线。世子也是初来乍到,哪里能有徐家人都不知道的消息来换?这明显又是个假消息。
徐家夫人还没开口,小公子便急切道:“什么消息?”
“我是拿来换的,可不能白说。”李玄安忽然打开折扇,慢悠悠给自己扇起了风。
“你如果真有消息,自然可以拿来换。”小公子道,“我娘她或许不愿意,但我是愿意的,只要能找到娇娇,怎么都可以。你且说罢。”
李玄安:“真的?”
“千真万确。”小公子点点头,确实是摆出了极认真的模样。
徐家夫人倒也没再开口,她看着自己儿子的样子,变得沉默。
她一个做娘的,哪里会不知道儿子的想法?自从娇娇消失之后,他就像是失了魂似的,只有在出去寻娇娇时才会打起些精神,但往往都是一无所获。官府寻人都没有寻到,他一个人,又哪里来的本事比官府的人还要强?只是靠着那一腔执念一直撑着罢了。
只是,儿子的事,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做娘的也不好管了。
罢了,他想做,便让他去吧。希望最后的结果会是个好的,若是娇娇真的就这么没了,她甚至不清楚自己的儿子还能不能顶得住。
这或许也是她私心里越来越不想陈娇这孩子被找到的原因。或者是皆大欢喜,那没有活着,或许还不如现在留个念想。
李玄安见目的达到,便开口道:“小公子倒是爽快,既然这样,我也不遮遮掩掩了。”
褚一为这位小公子默哀了一把。
道行不够实在是害人不浅,这说起话来完全被带着跑。好了,现在世子得手,还不知道会说点什么胡编乱造的东西来骗取他的信任。这已经毫无还手之力了。
小公子心里有几分期待,抬眸看着李玄安。
李玄安轻咳了声。
这徐家的小公子人傻乎乎的,长得却一副蓝颜祸水的样子,属实是个奇怪人物。就这么看着,还真有点说不出口。
不过他自认脸皮极厚,当然不会因为这么一个眼神就改变主意。
李玄安半真半假道:“其实,陈家的事,并不是天灾,更不是人祸。这和一些不是人的家伙有很深的关系,譬如......魔。”
他极认真地开了个头,看向小公子。
很好,面色茫然,根本不知道在看哪里,看来蒙蔽的效果已经达到了。
李玄安极为放心地继续道:“至于魔从何而来,这已经是渭州城内很久之前的故事了。陈家,不过是刚好安置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