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安压根就没想到，这么随口一说，居然效果出乎意料。
这徐家小公子看起来似乎很相信的样子，听得极认真。
他还道：“的确之前有道士说，陈家酒坊是凶宅......在娇娇还没......的时候，我就觉得有问题。”
徐家夫人看了自己儿子一眼，扶了扶额。
李玄安：“在我之前，还有人说过陈家酒坊那个地方本就有问题？”
天知道他只是随口一说，本意只是想把这件事从徐家这位看起来很好套话的小公子嘴里套出来，哪里知道会引出这么一段。
小公子点点头：“的确有过的。”
那天，他还专门去寻了娇娇，想要娇娇先离开那里，但是娇娇却不愿。
只是那天看她梦魇，便感觉到了危机，谁知，到最后也没能改变什么。娇娇还是消失了，他现在只能到处乱找，一点线索都没有。
唯一能称得上线索的，便只有那本写了奇怪名字的账本。娇娇在之前把“唐月”这个名字写在上面，也不知是从哪里听来的名字，又是为何写到了上面......这件事本就很奇怪，找起来也是件难事，想要靠这个找到消失的娇娇，那更是困难。
李玄安观察着这个徐家小公子的神色，一刻都没敢放松。
说不紧张那肯定是假的，知道的东西不多，全靠随机应变来忽悠，这可是个很考验人的活。这次来渭州，他可是带着任务来的。京城那些百姓，还等着那位鬼界医者的救助。
徐家夫人道：“公子既然说了那宅子有问题，可否告知，这消息，公子你又是从何得知？若是随口一说，那岂不是在行欺骗之事？”
李玄安手里扇扇子的动作微微停顿了下。
他早就知道，这个徐家夫人不是个好骗的，比起旁边这个傻乎乎的小公子，这位夫人看得要多许多。
不过，这个算是半真半假里面比较真的那一部分了，所以他丝毫没有慌乱，依旧云淡风轻道：“既然我说得这么肯定，那么自然有我的道理。这徐家酒坊的位置，恰恰在当初魔界魔将绯月被神界圣女瑶姬利用阵法封住的地方。虽说我们人界在六界之中算不得什么重要的，但是魔界和神界消失这么大的事，夫人总不会不知道吧？”
徐家夫人点点头，道：“这件事的确是知道的。自从神界和魔界一同消失之后，渭州的神庙便废弃了，现在在城东那边的林子外，也算是令人唏嘘。”
“嗯，但是这个魔不一样。不是因为他身在魔界之外，而是因为恰恰是瑶姬的阵法，使他的魔气与外界隔绝，于是，他从一个或许会被永远留在阵法中的魔将，变成了最幸运的魔。”
“瑶姬在当时安排阵法分布时，考虑到了阵法中心要能沟通这世间的灵气，所以刻意寻了个算上神庙那边，能利用到神庙带来的信仰之力，又最贴近中心的位置。夫人您也知道，神庙并不在这渭州城内，而是在城东的林子外，这便是为什么，这阵法的中心，会选在这里——陈家酒坊的位置。”
“这......”
李玄安慢慢看向徐家夫人，眼睛里的光不似作假。
有些话的确是编出来的，但是有些就不是，全看这位徐家夫人如何看如何想。他也不必把话说得太明白。
徐家夫人陷入沉思。
她一开始的确是不信他的，一个年纪轻轻的男子，上来就说可以找到一个莫名消失的姑娘，这怎么看都是在说大话。
但是后面这些话，她却很难分辨出真假。
渭州城的版图，严格来说，其实不算很规整，算上神庙那块......陈家似乎还真有可能在中心位置。
只是，她根本不懂这些，听眼前这个男子说话，还是难以判断。
她道：“公子这样说的话，意思是......陈家是因为那个被封在渭州城的魔，才落到了如今的下场？”
李玄安笑而不语。
——
陈娇迷迷糊糊地，听到了一个女孩清脆的声音。
她在不停地说着话，不停地喊着她的名字。
“娇娇，今日娘亲买了许多桂花糕，我又给你带桂花糕来了。”
“娇娇，是不是娘亲又说你了？其实娘亲没有那么凶的，只是......只是她可能太心疼我，就忍不住凶你了。”
“娇娇，你原来是从京城那边来的，京城那边，是什么样子？是不是有很多漂亮的衣裳，比整个渭州城最好看的衣裳都要好看，还有许多好吃的糕点，比桂花糕还要好吃？我好想去一趟京城啊，可惜爹爹说，我们是不能离开渭州城的，这里就是我的家，我只能待在这里，哪儿都不能去。”
“娇娇，我其实不想念书，我想去学怎么才能做出好吃的桂花糕，要是娘亲肯把糕点铺子的师傅叫来教我就好了，之后我就可以自己做桂花糕，有吃不完的桂花糕......”
女孩的声音越来越模糊，越来越小，她喃喃着。
“娇娇，怎么办，我好像生病了。”
“是很严重很严重的病，大夫都不愿意看我，娘亲也没有办法，我是不是要完了？”
“娇娇，我不想生病了，我想去吃桂花糕。”
“娇娇......”
陈娇眼角，慢慢滑落一滴泪。
自从唐家小姐唐月那天醒来之后，就像是换了一个人。
倒也不是说性格大变，只是偶尔的眼神，有些异样。
那天，她坐了许久，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单单睁着一双眼睛看着前面，也不知道是在看什么，任是旁人怎么叫，怎么喊，也没有反应。
唐夫人心脏抽疼，恨不得这个动都不能动的人就是自己，不是女儿。她留了人守着，刻意回了房间，不忍心继续看着女儿这副模样。但是因为心里太过压抑，唐夫人还是一晚上没能睡着，一大早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直接赶来这边看女儿。
然而事情突然就变了。
唐夫人还没来得及进去，就听到了婢女的声音，那声音说的是：“小姐，慢些，慢些，这粥是小厨房刚刚才出锅的，还有些烫，您慢些喝。”
唐夫人愣了愣，随即意识到什么，快步走了进去。
唐月，她的女儿，正坐在椅子上，捧着小小的瓷碗，慢慢喝着一碗热腾腾的白粥。
她忍不住道：“这是怎么回事？”
婢女听到声音，回过头看了一眼，见是唐夫人，便忍不住慌乱道：“夫人，这......小姐今儿个一大早忽然说肚子饿，从榻上下来，奴婢便只能赶快去小厨房唤人做些吃食，这也是刚刚才有的事，还没来得及去告知夫人，哪里知道夫人居然直接亲自来了。还请夫人恕罪！”
这边留着的婢女并不是一直都醒着的，她们会留一个守着，另一个便在外面休息。
免得自己精神不佳，反倒误事。
唐夫人一时惊喜，根本就没把她的话放在心里，总之，只要女儿好好的，什么都不重要。
她道：“这边我来照顾小姐，你下去罢。”
婢女立刻道：“是，夫人。”
很快，就只剩下了唐夫人和唐月两个人在这里，一个出去报了消息后，剩下的婢女们心知肚明唐夫人的想法，一个个都没再进来打扰。
唐月安安静静地吃着粥，还忍不住皱起眉来。
唐夫人温柔道：“月儿，是不是这白粥不好吃？若是不好吃，娘亲这就去小厨房去让他们换一样别的来，这身体重要，但也不是只有白粥可吃的，还是月儿高兴最重要。”
唐月仍旧沉默着一口口吃着粥，半晌，碗里的粥吃干净了，她才慢吞吞抬起头，看了面前的唐夫人一眼。
她道：“娘亲，还想吃。”
“哎，娘亲这就去给月儿拿吃食来。月儿乖乖坐好等着。”
唐夫人转过身，在出门前，还悄悄抹了抹眼角的泪水。
实在是苍天有眼，月儿这么乖的孩子，要是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傻了，那真像是要把她这个做娘的给活生生弄死，幸好幸好，这件事到这里算是结束了，月儿还在，月儿没有被烧傻。
她很快就回来了，手里端着碗莲子羹。
坐在椅子上的唐月看了一眼，又忍不住皱起眉。
唐夫人放下莲子羹的一瞬间，注意到了她的皱眉，看起来很不悦。
唐月惯来喜欢吃甜食，最爱的自然就是那桂花糕，出去桂花糕，大约就是莲子羹。
小厨房也是知道她的喜好，所以在婢女刚刚去的时候，做好白粥先给她垫肚子，才立刻做了莲子羹出来，等着这边来要。
唐夫人也是没想到，她居然一副很不悦的模样。像是根本就不喜欢莲子羹。
唐夫人担忧道：“月儿，是不是不喜欢吃莲子羹了，要是不喜欢，待会儿娘亲可以去给你买桂花糕来。”
唐月再次拧起眉。
“不用了，娘亲，月儿不用。”
方才说得简短，听不出什么，现在她说的句子长了，倒是听出一些异样来。
唐夫人毕竟是个做娘的，自己女儿说话有哪里和之前不一样，那还是一清二楚的。
唐月的语速很慢，眼睛盯着面前，显得有些阴郁。
但语气还是撒娇一般的语气。
唐夫人有些愣神。
一时之间，她竟是不知道该有怎么样的心情。
不过，女儿至少看着是比较正常了，这还是件好事。比起昨日来说是好事。
她忍不住微笑起来。
唐月跟着微笑。
那微笑里，有一些残忍的味道，只不过唐夫人没能注意。
这便是，事情的开端。
韩娇在窗边，等着里面咀嚼的声音慢慢停止。
月渐渐被云彩遮住，月光慢慢变得暗淡，眼前能看到的，仅仅是离得最近的砖石。
开始有哭泣声了，很明显的哭泣声，但是除了她，大约是没有人可以听得到的。
每到这个时候，婢女们都会收到命令，离这边远一些，虽然没有确切的原因，但是主子的话，她们是不敢违抗的。更何况，这个主子还不是韩娇这样没有地位的，这可是整个唐府最受宠的大小姐，唐大人至今膝下无子，唐夫人又是个家世较好，人又厉害的，唐月的地位，当然没有人可以比得过。
她的命令，那就是必须要听的。
但是韩娇从来都没有听过，只有她会悄悄藏在这里，观察里面的动静。
好像，也只有她，能看得到那些东西。那些影子一样的东西。
她走到里面，唐月跪坐在床榻边，一双手上沾满了鲜血，是牲畜的鲜血，她的衣裳已经湿透，全部都是红色的。
像是沐浴在血泊中。像是一个怪物。
她身边还凌乱地扔着一堆骨头，已经被啃得干干净净，上面还带着血丝。
“月儿，”韩娇小声道，“没关系的，月儿，没关系的。不过是一场病而已，病都是会好的，都是会好的......”
她慢慢抱住唐月，闭上眼睛。
周围全都是血腥味，尤其是唐月身上，但是她仿佛闻不到一般，就这么抱住了她，唐月衣裳上的血慢慢渗透过来，韩娇的衣裳也变得肮脏。
唐月眼睛里不断流着泪水，身子微微颤抖着，手指不自觉缩起。
她很痛。
人就这样吞食生肉，本就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更何况因为太过残暴，这些肉被吃下时，甚至还偶尔会被咬掉一些骨头。受了特殊力量强化的身躯，根本就不是普通人可以比拟的，仅仅是一些骨头，还无法奈何这些看似脆弱的人族的牙齿。
但她的内脏，却不像牙齿一样坚硬。再怎么样，这还是人族的孩子，骨头碎片进入腹中，带来的刺痛感和异物感是极其明显的。
也是极其折磨的。尤其是，在她清醒的时候。
半晌，唐月才小声道：“娇娇，我可能好不了了。大夫都不管我了，娘亲也救不了我，我自己没有办法，一直这样下去，我会害人的。”
韩娇心中清楚，她说的是真的。
唐月吞噬牲畜的骨血和皮肉，在一开始，只是小厨房的那些。
到现在，她已经开始捉来不知何处的牲畜，开始生吞。然而她自己都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韩娇抱着唐月的手越来越紧。
“月儿，月儿，你会好的。”她轻声道。
可是唐月轻轻摇了摇头，泪水干涸，脸颊变得刺痛。
“我不想活下去了，娇娇。我不想再活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