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也许并不代表痊愈。疮疤褪去暗色，里面却已经溃烂，这依旧是一种病。
只是，或许已经没有痊愈的那天了。
大娘并不清楚具体的情况，毕竟她也只是一个在小厨房帮忙的下人，有些事只能听别人说说。小厨房的一部分人今天也跑来跑去，消息传得自然快，说是小姐醒了，但夫人的脸色却依旧很差。
她只能提点几句，别的，也就帮不上忙了。
于是，她道：“韩小姐，这......夫人的事，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也知道的不多。只是，您还是小心些为好。”
韩娇迷迷糊糊就回去了。
她隐隐有些不太好的感觉，但是并不知道这是因为什么。
或许是月儿的病，让她有些担心。之前有人说，若是一直发热昏迷，风寒可是会把人活活折磨死的。
死......这个字，带着令人恐惧的色彩。
“魔界的魔将绯月，有传言道，本是一体双生的兄妹。”
“只是，绯月在灵气混乱之时出现，本身的魔血比起寻常的魔族还要更加狂暴，肉身无法限制那强大又蛮横的血脉，便出现了异变，兄妹一体双生，在同一具身躯内，灵魂共鸣交融，成了魔界唯一一位双魂之魔。他，或者说是他们，出生之时，天生异象，天边的月被魔气染红，故名为绯月。”
“绯月，男魂唤作绯，女影唤为月。虽是一体双生，但肉身却是月的。绯身为男魂，状若异兽，与一半魔族的模样还要有所差别，据说，更像是深渊中的怪物那般，丑陋庞大，其声粗犷，伴有嘶鸣。而月却截然不同。作为魔族的女子，生得极为妍丽，身姿窈窕，算是难得的美人。月的本魂如同影子一般，但必要时，可以作为实体，脱离肉身，使绯得以从肉身中一同解放。绯月的强大，便来自于此——这不仅仅是一个魔族那样简单，天道赐予他们的，是双倍的力量。”
“绯月的弯刀，不知从何而来，但异常强大。他曾用那弯刀斩杀仙界上一任天君。除去绯月的纯净魔血带来的增幅，仅仅是那把弯刀的力量，也可以媲美神界的兵刃。哪怕是在魔界，这也是绝无仅有的。”
“绯月作为魔将，力量实在是太过强大，他成为了神界众神担忧的敌人。在深思熟虑之后，神界的圣女瑶姬，决定利用一种巧妙的方式，避开正面的对战，将绯月的力量限制，打压魔族的士气。”
“她成功了。有勇无谋的绯月，无论是绯还是月，都一样缺乏计谋的思索和识破。他们为了战斗而生，但并不清楚战斗之外的东西，尤其惧怕阵法，他们对那样的巧妙力量一无所知。在瑶姬动手之前，绯月从来没有面对过可以熟练利用阵法达到目的的对手，于是，瑶姬的阵法对于绯月而言，仿佛没有尽头的迷宫。他们迷失在了幻梦中，根本寻不到方向和出路，只能靠着蛮力日复一日地挣扎着，而这些挣扎是徒劳的，阵法的力量来自自然之境，并非瑶姬本身，所以没有消亡之时。哪怕瑶姬身死，阵法也不会因此消失。”
“而绯月被彻底封住的地方，是人界的渭州。他们原本打算在那里寻找一个家伙，虽然到最后也没能寻到。因为种种原因，尤其是绯月无可否认的失败，现在已经无从知晓他们究竟在寻找谁了。”
李玄安放下手里的书册。
“记载就到这里，或许，他是在担心这个唤作绯月的魔将。但是既然已经被封住了，想必不会有太大的问题，还是找那位鬼界的医者比较重要。”
褚一蹲在他身边，收拾着带来的一些行李。
李玄安终于念完，褚一便忍不住抬起头道：“世子，渭州这样的地方，为何会聚来这样多的强者？”
他们一路走来，无论是街上的景色，还是人们的衣着，都远远比不上京城，甚至也比不上禹州——禹州毕竟还是比较繁华的。渭州能拿得出手的，也就那些酿酒的酒坊。
可是今日刚到渭州，坐在路边的馄饨摊子用膳时，听这边的百姓说，渭州的酒，似乎因为淮水的问题，也变了味道，没了最初的清香。
李玄安：“你这么问，我自然也不知道。姑且当做他们都喜欢喝酒罢。渭州的酒，在他们那时候大约还是极好的。”
褚一：“世子，若是您之后不愿回答，大可以直说。”
李玄安摸了摸鼻子，勉强笑了笑。
他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心脏的地方，隐隐有些抽痛。
李玄安立到窗边。
这里的对面，就有一家徐家酒坊，看样子应该有很长的历史了，酒坊的门还是那种很陈旧的门，招牌上面镶了金子，可见曾经是个生意很不错的。
只是今日瞧着，似乎并不像是生意不错的模样。酒坊的门大开着，走来走去的人也不算少，可是进酒坊的却没有几个，有个妇人坐在门边，不停地扇着扇子。
有些急躁的感觉。
李玄安不由得问道：“褚一，方才可有打听到关于这徐家酒坊的消息？我怎么瞧着有些古怪。”
褚一刚收拾完行礼，闻言，回道：“世子，徐家酒坊的消息没有，但就在不远处，还有一家陈家酒坊，这陈家酒坊的消息可是不少。”
“嗯？陈家酒坊？为何我没有注意到？”
“因为没有开门，世子。”褚一认真道，“世子，您一路过来，瞧的都是那些大开着门的铺子，银子差点就保不住，若非我拉着您，怕是我们今日就要露宿渭州街上了。”
李玄安再次沉默。
半晌，他道：“不过是从未来过，有些新奇，过几日就会好些了。”
褚一没有揭穿他，回答了他之前的问题：“世子，方才我便想说的，徐家酒坊或许只是没有生意做，冷清了些。可这陈家酒坊，才真是有些古怪。”
“嗯？这又怎么说？”
李玄安听到“古怪”两个字，便来了兴致。
现在他很需要古怪的东西，毕竟要找的也不是什么正常人，越古怪，越容易有收获。
褚一回忆着今日的所见所闻，缓缓道：“陈家酒坊之所以大门紧闭，是因为陈家酒坊一整户，都离奇消失了。”
“......大活人怎么还能全部离奇消失？”李玄安有些讶然，“一整户都没了，这得是怎样的运势？”
“的确是全部消失，一个都没剩下。陈家最后一个人，就是在最近消失的。”褚一神色慢慢变得凝重，“首先是陈家的孩子，一个男孩，几年前忽然失踪，没有人看到他去了哪里，而且，他是从家中消失的，当时陈家夫妇也在家中，竟是对他的消失一无所知。这是开始。”
“后来，陈家夫妇因为担心孩子，便出门去寻，他们在夜里出去，一直到次日清晨都未归家。家中只留着一个姑娘。”
“有人在淮水边发现了陈家夫妇的尸身，被淮水淹死的陈家夫妇，尸身都是浮肿的，但街坊和家中的姑娘辨认过，确认是陈家夫妇，所以这件事也没了争议。”
李玄安忽然打断他，皱起眉：“等等，既然被淹死，两个都死了，淮水距离岸边那么高，尸身怎么会在岸边呢？”
褚一道：“这便是第一处奇怪的地方。世子，这尸身可不会动，若非有人搬运，定是会随着淮水一路下去，或是在淮水中沉浮着，而陈家夫妇的尸身却是在岸上，这并非是正常现象。只是，百姓们似乎并没有深思，因为陈家只剩下了一个姑娘，他们多半都是在惋惜这位姑娘的身世凄苦，而没有继续关注陈家夫妇死去的事。”
李玄安把窗子关上，房内顿时安静下来。
他已经感觉到了，所谓古怪。这的确不像是简单的淹死。
“你这么说，我倒是又想到一处，第二处古怪的地方——找孩子找到淮水边也就罢了，生活在淮水附近这么久，还是酿酒的手艺人，日日与淮水相见，怎么会掉进淮水中？”
褚一怔了怔：“世子聪慧。褚一竟是没有想到。”
多数人在听说陈家夫妇死去的事实时，都会下意识认为这是为了寻那个孩子所以死去。可是死去本身是因为淮水，若非自己失足落水，那便是有人故意谋害。
“只是，陈家酒坊的这对夫妇，还有家中的两个孩子，似乎名声都很不错。”褚一道，“因为这件事实在蹊跷，我便多方打听。这边的人说起这件事，多半是带着哀叹，他们认为这件事很是不幸。”
“......还有一个姑娘呢？她就是最近消失的那个吧。”李玄安揉了揉额心，“这只剩一个了，也不需要找人，又是怎么没的？”
其实他更想知道，一个姑娘家，是怎么还能一个人撑住陈家酒坊到现在的。陈家酒坊的铺子还在，属实是件稀奇事，这中间怕是还有一段。
褚一也皱起眉：“这实在是太荒谬了。世子，没有原因，只是没了。这位姑娘像是人间蒸发一般，直接消失在了渭州城内，没有任何征兆，也没人在那日瞧见过陈家那位姑娘。据附近的百姓说，陈姑娘早在之前就已经暂时中止了陈家酒坊的卖酒生意，因此还受到了一些常客的抱怨和骚扰。在那之后，陈姑娘白日里都会坐在门边借着光绣衣裳。可是那日，陈姑娘并没有露面。”
李玄安彻底沉默了。
作为一个在极北经常和烈王爹玩消失戏码的顽劣儿子，他也只是暂时出去避避风头，转头还是会回去的。他可还从没听说过有人可以当着这么多街坊的面凭空消失，还是个姑娘家，即便是她自己要离开的，她能去哪里？
“世子，陈姑娘和徐家酒坊的少爷似乎关系匪浅。照理来说，她应该不会这样毫无征兆地离开。”
褚一话音刚落，李玄安嘴角忍不住抽了下。
“褚一，没让你去做奸细实在是太屈才了，你怎么连这种消息也一起带来了？”
褚一脸颊略微红了些，忍不住辩驳道：“这在这里算不得秘密，自然有许多人会知晓。难免就......一起听来了。”
“啧，”李玄安叹了声，“看来，这姑娘还是个不同寻常的。一般人家的姑娘，哪里会把这种事都透露得人尽皆知。”
“这大约是因为陈姑娘无父无母，受了徐家酒坊那位夫人不少照顾。”褚一回忆着，“所以，这件事倒也怨不得陈姑娘大胆。”
“整个渭州城逛下来，好像就只有这家比较有问题。”李玄安琢磨着，“越是有问题，越要搞清楚。没准就瞎猫碰上死耗子撞上了。”
他们除了知晓一个名字，便没有其他消息，硬找肯定是很难的。
“恕我直言，世子，”褚一忍不住道，“这好像和我们要找的医者没有任何关系，只是有些奇怪罢了。渭州这样的地方，消息不够灵通，很多都是听人传来的。说不定，不过是些没什么意思的故事，被人编成了现在的样子。”
李玄安却并不这样认为。
“褚一，你觉得如果一家人的消失感觉不正常，那最有可能的原因是什么？”
“消息有假。”
“不，是和那些怪东西有关系。”
李玄安已经越来越习惯把事情和那些与人族无关的东西联系在一起了。毕竟他最近遇到的奇奇怪怪的事实在是太多。
褚一沉默片刻，回道：“世子，或许您应该离五殿下远一些。现在您和五殿下越来越相似了。”
李玄安直率地笑了笑，没有反驳。
他其实一直和李承逸那家伙很像，本质上没什么区别，否则小时候也不会混到一起。
所以，他其实也会在散漫的表面之后，暗中隐瞒着一些事。
譬如袖中的符。它在发烫。
李玄安不动声色地把手臂贴近身子一些，方便更直接地感觉那符的温度。
在临行前，李承逸刻意把他叫去，另外塞给他一张符。
他说，因为绘制困难，所以是刚刚制成的。
这张符的用处，是感应“那些东西”。
那潜藏在渭州的，非人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