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婢女还在缓缓扇着扇子，动作不疾不徐，像是根本就没把身边的异象放在眼里，又或者......她原本，就看不到“那些”东西。
那半个身子，有一半被遮掩着，看不清全貌。
在那墙壁上，隐约还有另外一道，纤细的影子。
韩娇忍不住后退了些，定睛看着那影子。
看样子，像是女子的影子，而另外那半个身子，则不像是人族的模样，像是山林里的野兽，皮肤上还有着异样的凸起。
榻上，一直昏迷不醒，怎么都没有反应的唐月忽然动了动手指，动作很小，但是的的确确是动了。
这一点细微的动作，被婢女察觉，她捂着唇，忍不住看了眼还在睡着的唐夫人。
这么多天了，小姐终于有了反应，不再是像个木头人一样动都不会动了。
可是唐夫人却没能看到。
她手里的动作顿了顿，又连忙继续缓缓扇着风。
待到明日夫人醒来，她便把这个消息告诉夫人。既然小姐已经有了动作，那离清醒定然又近了一步。
韩娇咬着唇，慢慢往后挪。
挪到门边，她回头看了一眼，外面那个婢女还沉浸在自己的睡意中，迷迷糊糊地嘟囔着什么，眼睛都没睁开，闭得死死的。
韩娇轻手轻脚溜了出去。
一路回到那个熟悉的房间，她才开始小声喘着气。
太、太紧张了。
心脏“噗通噗通”地乱跳，带来一阵难以言喻的不适感。
她都看到了一些什么？
昏迷的月儿，一个影子一样的女人，背后长着山丘一样凸起的怪物，他们居然都在那里，为什么......那个婢女姐姐像是没看到一样？
她远远地瞧着，都感觉到了害怕。
那个女人飘在空中，一身黑色的衣裳，周身泛着模糊的光晕，手指上，满是血一样的色彩，手里还紧紧握着一把弯刀。
而那个怪物一样，看不出是个什么的家伙，手里同样提着刀，咧着嘴笑着，参差不齐的牙齿上也是血一样的色彩。
他们身上仿佛缠绕着丝线，与榻上的月儿紧紧联系在一起。
黑色和红色，月儿没有睁开的眼睛，她直觉是这样的色彩。没有看到，但已然知晓。
房间里除了她呼吸的声音，便没了别的动静。
忽然，一道光闪过，短暂的明亮之后，她面前立着一个陌生的男子。
他笑道：“小家伙，看你的样子，应该已经看到他们了。怎么，害怕了吗？”
“他们”，韩娇想起方才那个女人和那个怪物，忍不住身子发颤。
他们就在唐府内，可是她跑不出去。他们会吃掉她吗？虽然她没有用那些特殊的方子养着，但如果他们真的很饿很饿，也是会吃掉她的吧？
他们身上的血，是......月儿的吗？
无数个问题盘旋着，韩娇抱紧了自己，警惕地看着面前的男子。
男子立在黑暗里，她看不清楚他的面容，但是能感觉出来，他似乎还在笑着。
他道：“害怕也没什么，那不过是弱小的人族为了生存生出的本能，知道害怕，才有办法生存。但可惜的是，那些已经因为无畏死去的人，他们并不清楚这一点。”
韩娇听不明白他的话，只是眨着眼，两只手臂抱着自己，紧紧护着自己的身子。
“唐家的报应，还是轻了些。”男子似有似无地叹了声，“不过我不需要唐家的报应，我要的，仅仅是他们。”
他问道：“你想要什么呢？”
“你、你在问我吗？”韩娇磕磕绊绊地回道。
她还往后退了退。面前这个没有见过的男子，给她带来了很不好的感觉。
“这里并没有别的生灵。我在问你。”
“我想要......我想要月儿快些好起来。”
她眨着眼，手指慢慢收拢。
“你、你能把月儿治好吗？我可以......”
韩娇话说到一半，神色陡然落寞下来。
她想起来了，她没有什么可以给别人的，连她自己都整日饿着肚子，衣裳也不是什么好料子裁的......她还可以为了月儿做些什么呢？
那男子道：“她是唐府的小姐，你不是。自幼便受着这样大的屈辱，那位唐小姐在中间扮演者怎样的角色，你真的清楚吗？若是清楚，你可还愿意救她？”
韩娇没有迟疑，点点头道：“若是公、公子可以把月儿治好，那些都不重要的。月儿她......并没有......”
虽然尚还年幼，但是她其实明白，唐夫人之所以不喜欢她，有一些是因为月儿。
她看月儿的眼神，那么温柔，像是另外一个人一样。
“真是妙事。”男子轻笑着，“可惜，这和我要的东西，背道而驰了。小家伙，她的事，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你的愿望，怕是无法实现了。但若是你只想让她醒来，那倒是容易得很，看样子，或许明日便会睁眼。”
韩娇不明白。
月儿现在生着病，因为她闭着眼睛，不能说话，也不会动。他们都想要月儿好起来，就是想看到月儿重新睁开眼，会笑会动。为什么......他说明日月儿就可以醒来，但却又说自己不会让月儿好起来呢？
她想再问问，但那男子已经消失了。
寂静的荒林里，一点光芒尤其明亮。
一个男子背对着月，道：“你来了。可还有收获？或许，狠心一些，倒是件好事。”
轻笑声越来越清晰，
那道男子的声音，由远及近。
他回道：“狠心自然是件好事，这世间最强的，必定是毫无牵挂的。只是收获......我现在倒是想看看，唐府的那个人族孩子，若是按照原有的轨迹下去，会有怎样的下场。”
“果然，你还是选择了继续。你分明清楚，便不必这般遮掩。”
“遮掩？”男子笑道，“不，这不是遮掩。天道安排的那些事，看似凌乱，但因果有序。有因必有果，天道一直在这样平衡着这世间。若是我插手，反倒会坏事。且看着罢，这段因果纠缠，可不会到此结束，我要的结果，或许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看到。”
“你的意思是，他们还没有办法逃离？”
“已经逃离，但挣脱不开瑶姬的束缚罢了。瑶姬的阵法如何，想必不用我多言了。”
“......拂光殿下。”
那位被称作“拂光殿下”的男子，慢慢转过身。
月光透过荒林的枝丫空隙，直直地投下来，映出了他的面容。
他的眼角，有一朵暗色的花。
韩娇蜷缩在床榻上，原本还在害怕，却不知为什么，倒是很快便来了困意，慢慢睡了过去。
醒来之后，已然是天光大亮。外面动静不小，人走动的声音来来回回一直没有断绝，想来应该是有许多人在外面来回走着。
韩娇从榻上下来，慢慢走到窗边，一双眼小心翼翼地瞧着外面的动静。
婢女们拿着各种各样的东西来回走着，脸上似乎带着一丝喜色。
有人小声道：“小姐醒来，夫人定然是极高兴的，瞧着应该会精神些。只是现在夫人怎么瞧着有些疲惫？”
很快，另一个婢女小声回道：“可别乱说，夫人现在瞧着疲惫，那定然是因为前些天太累了。小姐醒来，按夫人的性子，怎么会不高兴？若真是会不高兴，便不会有前几日那样没日没夜地照顾小姐了。”
唐夫人坐在唐月的榻边，眼下是淡淡的青色痕迹，这是许久没有好好休息留下的。往日里面上如果有这样影响容貌的痕迹，她定是要用脂粉好好遮住，免得被旁人瞧见。但是因为唐月的病，她连自己的仪容都顾不上了。
今日，她的宝贝女儿，唐家唯一的小姐唐月，终于醒来了。
但是唐夫人面上的表情，却看不出明显的喜色。
反倒是眉头紧拧，一副很是忧愁的模样。
唐月已经醒了，坐在榻上，额间的帕子也已经取了下来。
大夫立在一边。
唐夫人道：“你可看清楚了？这是好了，还是没好，倒是给个准话来。”
“这......”那大夫顿了顿，道，“夫人，之前我便说过，唐小姐的病，瞧着并不像是风寒，之前当做风寒看，实在是因为想不出会是什么病。现在也一样。唐小姐的状态，可能还是病中的模样。”
“我是想知道，月儿现在，和寻常的孩子究竟有没有异处。”唐夫人站起身，看了眼榻上的女孩，“月儿自从醒来，便一句话都说不出口，还一直看着前面，这可没什么好看的。若是还在病中，为何你却说无需再用药？”
那大夫却道：“唐小姐虽是仍在病中，但却实在不知还有什么药可用了。夫人，还请您另请高明。”
这便是没有办法了。
唐夫人眉间隐隐含着怒意。
“十几日了，你就给了个这样的结果。可曾想我唐府的诸位，对你抱着怎样的期望？”
这位大夫乃是唐夫人专门寻来的，渭州城最有名的大夫。他这么说，基本相当于......月儿已经无药可救了。
“唐夫人，”大夫叹道，“医者仁心，若是还有办法，我定是会用出来的。奈何学艺不精，从未见过这样怪异的病状，唐小姐的病，并不寻常。我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唐夫人把人赶了出去，留下自己在这里，陪着不会说话的唐月。
外面的婢女见连大夫都被赶了出来，顿时更加安静。
最初，是唐夫人让她们去准备小姐醒后要用的物件，但也是唐夫人不许她们进去。现在看来，里面怕是真的出了什么乱子。
只是，她们想不通，明明夫人日日盼望着小姐能醒来，大家都亲眼瞧见小姐坐起来了，为何夫人却还是开心不起来。
唐夫人凝视着面前的女孩，眼眶里慢慢含上了泪。
这是她唯一的女儿，小心呵护万般宠爱长到了这么大，眼看着就要到懂事的年纪，能有个贴心的女儿能日日陪着自己，却出了这样的事。
先是昏迷不醒十余日，吓得她夜里也不敢合眼，现在醒来，还是不会说话，不会笑，整个人没了灵气，倒像是个木偶。
连大夫都放弃了，她还能怎么办？
韩娇到小厨房之后，里面只有一个下人。
那个大娘总是笑眯眯的，脾气算是比较好的。她道：“韩小姐，今日夫人和小姐没有用膳，但吩咐厨房做了不少东西，您赶了巧，现在饭菜还热着，快些来用膳罢。”
韩娇点点头，坐到桌边，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大娘的目光里，带着一丝惋惜。
她在唐府待的时间也不算短了，早在唐府还没有翻新之前，她便在这里伺候唐夫人。也算是亲眼看着这位韩小姐进了唐家做了唐家的外姓小姐。
这位韩小姐刚来的时候，才那么大一点，走路都走不稳，但是养得很好，白白嫩嫩，肉乎乎的，瞧着便讨人喜欢。
与之相反，唐小姐在当时，还是个瘦削的小孩子，因为唐大人一直想要翻新唐府，私下里把许多银子都收好，为翻新唐府留着。多余的可以用来为唐小姐养身子的银子并不多。
而韩小姐的到来，恰恰弥补了当时唐大人最缺也最想要的东西，那些银子。
只是苦了这位韩小姐，为唐家带来如此多的好处，自己却一点都没有享受到。唐府翻新，唯独韩小姐住的还是那间破破烂烂的客房，其余的客房也都翻新了，可唐大人和唐夫人却并不允许韩小姐入住。唐府的日子比从前好了不少，吃食上尤其明显，可韩小姐却还是在饿肚子。
若不是今日唐夫人那边出了岔子，无心用膳，怕是还轮不到韩小姐来这里。
韩娇很快就吃饱了，慢吞吞擦了唇角。便往外走。
她走到门边，听到身后的大娘提醒道：“韩小姐，今日虽然少有人会继续盯着您，但还是不要乱走动，万一被夫人撞见，怕是会触了夫人的霉头。现在夫人的心情可算不得多好。”
韩娇愣了愣。
“谢，谢谢。”
她小声道。
“但是，月儿不是已经醒了吗？为什么，为什么夫人会不高兴呢？”
她迷茫地转过身，看着面前的大娘。
好像有模糊的记忆，在告诉她，这件事，似乎在昨夜便可以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