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了头发,掉了发簪,这绝对是一种耻辱。
若是把被碰到的地方换成鬼姬的肉身,而非头发,那么现在鬼姬已经是重伤。
华叶手中的飞叶,看起来似乎没什么攻击性,但和华叶交手数次的鬼姬当然知道,即便看起来没什么攻击性的东西,也不能掉以轻心。
削过头发的一瞬间,她能感觉到,华叶的修为比起之前交手时又精进了不少。这世上不只是她在不断修炼。
然而,到这里还不是最令鬼姬意想不到的。
在发丝削断之后,她抬起头,脚下却忽然被什么缠住了。
“兵不厌诈。鬼姬。”华叶微微抬起手,鬼姬脚下的东西顿时沿着脚踝往上攀爬,俨然有越来越紧的趋势。
鬼姬试着动一下腿,已经动不了了。
树根一样的东西,交错着盘在她腿边,牢牢扎根在脚下的泥土中。
那些飞叶回到了华叶手中,在她指尖徘徊着,随时可能飞出。
“这世间,有两种缘。”
华叶尚未化成人形时,曾听一老者道,“第一种缘,叫善缘。”
“善缘,因为善意结成的缘分,若是有幸遇到同自己有善缘的,那是了不得的好事。因为善缘走到一起,彼此相助,互相匡扶,在这世间,是多么难得的情谊。”
“第二种缘,却是孽缘。”
“同样是缘分,同样会走到一起,但孽缘带来的,却是恶果。相斗相争,彼此对立,不幸的事因此而起,并且难以终结。”
不幸的事,因为相遇而起,华叶看着面前的鬼姬。
在这种时候,她才终于明白,孽缘是什么。
但无法终结。
在她们中间的隔阂,不只是个人的隔阂,信念的差异,还隔着一整个鬼界和妖界的纷争,只要鬼界和妖界一日仍在对立,只要鬼姬仍抱着屹立于六界的执念,没有人愿意后退,便没有解决的方法。
“呵呵。”鬼姬却仍笑着,“果然是妖界华叶,就算修为不足,也能想办法打败对手。”
她袖中飞出一张符纸,慢慢燃烧,坠落,落在她脚边,把那些根节烧成了飞灰。
华叶微微收拢了手。
灼烧的痛感,许久没有感觉到了。
鬼姬道:“华叶,可还满意?”
自从和华叶交手,险些断臂之后,她便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在这样的位置,站在这样的高度,风险也是绝对的。稍有不慎,就可能被算计,身首异处。
上一任鬼界之主,她的父亲,鬼界毋庸置疑的强者,便是死在了算计中,到死时,都没想到自己会是这样的死法。
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失误就断送了性命。这便是现实。
火,对于华叶来说,是相当致命的东西。
陆霜已经看到了局势的变化。
针锋相对间,很明显华叶开始渐渐落于下风。鬼姬方才拿出的东西,对她似乎起到了很好的压制作用,就像方才树木护着华叶对鬼姬惯用的骨鞭造成的影响一般。
对付利器,以柔克刚,制胜之道,一物降一物。
华叶收了飞叶,笑道:“还是太了解了,现在对你无效了。既然这样,那便不用这样的方法了。”
她消失在了原地,在夜色中,已经没了踪影。
没有任何征兆,连施用术法的动作都没有,就这么消失了。
鬼姬面色微微一变。
这世间,只要动用灵力,必然要从体内引出,没有动作便能施法,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但是她方才一直在看着华叶,这一点不会出错。
风吹叶动,在夜幕笼罩之下,只剩下了鬼姬,衣摆和发丝轻轻飞舞着。
自远处,缓缓升起尘土。
几堵高墙凭空造出,将鬼姬困在其中。
“既然杀不了,只要你还在这里,便足够了。”华叶的声音自虚空中而来,带着几分缥缈的味道,“鬼姬,到此为止了,你想要的东西太多,那些本不该属于你。”
鬼界之主的位置,那些忠心耿耿的鬼将,一身的修为,鬼姬夺来的东西实在太多,那些原本不该属于她的东西,因为一些手段,到了她手中。
即便现在还没出现,她的代价也终将到来,天道不会因为任何原因放过她。
华叶能理解她这么做的原因,但是无法苟同。
鬼姬被困在了高墙之内。现在,就等禹州城内的造化了。
华叶的视线,慢慢转向禹州城。
巨大的阵法将禹州城如同铁桶一般围住,里面的一切,都被遮得看不到分毫。
——
渭州。
自从淮娘消失之后,陈家酒坊的大门就没再打开过,往常至少还会半掩着,里面是绣衣裳的淮娘。
絮儿在家中,等不到关于淮娘的消息。这让她想起了当初的传言中,淮娘消失的弟弟,宵儿。
据说,那时宵儿消失,也是毫无征兆地从家中没了人影,到处都寻不到,而且陈家夫妇就在外面,都没有看到宵儿是何时出的门。
淮娘现在,也像是人间蒸发一般,没有留下半点可以寻找的痕迹。
淮娘消失了,最心急的,莫过于徐家小公子。
小公子跑遍了整个渭州,但并没有任何收获。
甚至有人都觉得小公子快要疯了,有一日一直在寻找一个名叫“唐月”的人,听名字就是个姑娘家,怕不是陈家小姐的消失让他受了刺激,生了什么毛病。
对此事,徐家夫人也头疼得很。
原先不知道自家儿子在想什么,现在知道了,反倒跟着一起开始焦虑。
陈家的那姑娘是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命不好,早早便没了爹娘,无依无靠,还是个倔脾气,那些有目的的帮助,都被她拒绝了,硬是靠着自己一双手撑起了陈家酒坊,慢慢把日子过得越来越好。整个渭州城,有几个姑娘能有这样的本事?怕是早在那些诱惑中,就把自己出卖了。
现在人忽然没了,说不担忧不操心,那都是假的。
但是她坐在门口,把门关上,看着自己儿子在那边跟个木头人一样呆呆地看着窗外,实在是有些心疼。
“别想了别想了,娇娇不会有事的。”她这么道,“要不然你出去再问问,总比坐在家里这么待着强。家里也没什么要你做的。”
小公子摇摇头,低落道:“什么都没了。娘,我都问过了,整个渭州城都跑了一遍了,娇娇在陈家酒坊这么多年,大家都认识娇娇的,没人瞧见过娇娇。”
“那也别在这里坐着了,去后面帮你爹去。”徐家夫人开始赶自家儿子,“快去,别坐着了!”
她是看不得儿子再这样下去了,整个人跟丢了魂似的。最开始还死活不愿意说是因为什么,还是后来有个叫絮儿的姑娘报了官,说是陈家酒坊帮忙的,陈家酒坊的淮娘没了,报官要寻人。
听说这件事之后,她还怀疑了一下,想着这事会不会还有些问题,没想到,这居然是真的。
淮娘这个姑娘,想起来还真是遭罪。这么多年了,就没有过过几天好日子,好不容易快要熬出头,又出了这么一件事。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把她一个人留在陈家酒坊,哪怕再不愿意,那时候的淮娘也只是一个孩子,还能怎么样不成?直接养在他们家,也不是不可以。
现在倒好,人没了,自家儿子傻了眼。什么都成了一场空。
小公子回道:“娘,你又不是不知道,最近都传淮水有问题,买酒的都不怎么来了,酿酒也卖不出去,去帮我爹还有什么用?”
“还不如一开始就听娇娇的,先别卖酒了。现在这样子,就算到时候没了事,怕是都没办法继续卖酒了。”
他叹了口气,脑袋低垂下去。
徐家夫人的脸色慢慢沉了。
这事不是他编的,现在的情况的确是这样,虽然算不上是绝境,但也不是什么好事。
其实硬要说起来,禹州城的事出来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不过渭州的百姓们都没放在心里。淮水还是照常取用,做些其他的事,其实也并没有出什么问题。他们这些酿酒的,也就是发现酿酒少了些问道,其余的,便也没什么了。
可是忽然间,不知道谁先开始传的消息,说是因为禹州的事,现在淮水也受了影响,继续用淮水脑子会坏掉,这些酒,可都是淮水酿的,自然会一样有毒。现在许多酒坊出来的酒都没有香味,除了辛辣的口感,跟水都快没差别,这都是因为淮水的问题。
于是,随着消息慢慢传开,买酒的人那是越来越少,到最后,基本就没人再买酒了。再大的酒瘾,也不可能拿命去喝,更何况现在的酒根本算不得是酒,就如同传言中一般,没有一点酒香。酒鬼们早就有了意见。
再这么下去,只能靠家里剩的银子活着,迟早会坐吃山空。
但是徐家夫人依然道:“这话你可不能当着你爹的面说,你爹现在也正发愁呢,你看他天天那样子,恨不得一闭眼睛再也不想这些事。再跟你爹说这个,又给他添了堵,到时候别再生点别的事出来,平白又多了麻烦。”
小公子点点头:“娘,这个我知道。你也别管我了。我爹他发愁,你去陪他发愁去。”
“你这说的又是什么话!”徐家夫人瞪了自家儿子一眼,“我说那么多,就是想告诉你,你爹现在正发愁,让你少去惹事闹他,你倒还拿这件事开玩笑了?”
小公子拧着眉:“娘,你看我像是还有心情开玩笑的样子吗?这娇娇这么大一个活人就这么没了,我也发愁啊。我爹那发愁,是为了银子,可银子没了还能再弄回来,大不了咱们不卖酒了。我发愁,是娇娇丢了,万一找不到,那我今后还怎么活?”
“瞧你这点出息,没了娇娇你还不活了?男子汉大丈夫,说这种话也不怕被人笑话。去去去,一边玩去,别在这里唉声叹气的,看着都累。”徐家夫人终于不耐烦了,“你也说娇娇这么大一个活人,也不是孩子了,要是走丢了,自己也会想办法回来,你在这里操心也没有用,又不知道人去了哪里,一直在这里干着急。”
小公子终于挪了挪身子,继续往窗外看着发呆。
他看的方向,正对着陈家酒坊。
寻人的告示都已经张贴出来了,说是陈家酒坊的姑娘没了,还不知道人在哪里。
就这么看着,或许人忽然出现,他第一时间就可以看见。或者有人揭了告示,他也能知道。
这点小心思,小公子藏都藏不住,徐家夫人瞧了他许久,最后也只能叹了口气。
还能说些什么呢?两个人自幼相识,这份感情说割舍就割舍,显然是不可能的。儿子已经陷进去了,做娘的又能有什么办法,只能看着他这样。
她也看向陈家酒坊的方向。
现在还是大门紧闭,没有一点动静,看来今日依旧没有人报消息。淮娘去了哪里,到现在都还是个迷。
淮娘睁着眼睛,眼前的女孩稚嫩的脸慢慢变化着。
一会儿瞧着是个女子,一会儿瞧着又是个凶神恶煞的恶鬼。
这分明就是两张完全不同的脸,仅仅说是幻觉,都无法解释眼前的一切。
她继续走着,却像是被禁锢住了双腿。
身后巨大的影子忽隐忽现,扭曲挣扎着。
“又是这样!”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有东西在限制她的行为,淮娘缩着身子,现在能看出来的,仅仅是这些。
但是这些还不够,她不知道怎么才能从这里出去。
女孩的瞳孔内,映着痛苦,折磨,仓惶,还有愤怒,这张脸越来越熟悉,但是这样的眼神却是陌生的。
淮娘看着看着,忽然涌上一段回忆。
“唐家的小姐,长得玉雪可爱,当然人人喜欢。”
一个妇人这样道,“瞧瞧这小小年纪,一张脸漂亮得不像话,整个渭州城的孩子,数月儿最好看了。”
“那我呢?念姨,我呢?”
一个面色泛黄,因为很瘦眼眶都变得很是明显的小姑娘小心翼翼地问道。
妇人惊愕了一瞬间,随即笑道:“说什么呢这孩子。再长大些,或许还会好点。”
看似没有说什么,但这便是已经说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