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这样的世间，开心是很难得的东西。
谁都知道，人活着，只要快乐，就足够了。毕竟寿命摆在这里。
但真正能做到的有几个呢？为今天着想，为明日忧虑，为今世算计，为后代谋路。
种种叠加，人生如何能快乐。怎么可能快乐。
李玄安：“褚一，如果我执意要去渭州，你会跟着我一起去吗？”
褚一：“若是世子已经决定，那便不必再问了。”
褚一妥协了。
与其看着李玄安整日魂不守舍，还不如顺着他的意思去了。如今这意思，怕是人界要大乱了，到时候，是死是活，还是未知。现在去做些事......或许他是对的。
但这些都只是猜测。没有到最后之前，谁都不知道会是怎样的结果。
李玄安：“神行符已经准备好了，待到人散开些，找个没人的时候，让李承逸打开城门，直接前往渭州，越快越好。就这么说定了。”
褚一沉默片刻。他忽然意识到一个事实，李玄安根本不是一个会低落太久的人，所谓低落，有时候也算是一种手段。他只是太天真，以为李玄安不会耍手段罢了。
李玄安：“不要这么看着我，其实我是真的很难过。如果京城的瘟疫控制不住，有人逃离到外面，那便是人界的大难。当初江南的疫妖，不就是一个村子开始，蔓延到了整个南边，死的人不计其数？勉强可以当我在为了人界吧，也算是难得做了件大好事。”
褚一：“没想到世子居然还有这样大的志向。”
李玄安摸了摸鼻子，笑了笑。
这话再接下去，怕是要出事了，不能再接了。
——
“鬼姬不在人界。但她还会来的。”
华叶便守在禹州城附近。
这里有鬼姬要的东西，即便再怎么阻挠，鬼姬也会来的。
这是常年交手的对手之间的了解。
鬼姬与她算是夙敌了，最近一次，险些被她斩下一只手臂，自此，她与鬼姬，就不可能再有交好的机会。鬼姬这样为了力量而存在的王，不可能忘记这样的屈辱。更何况，她直到现在还活着。鬼姬并没有在之后成功杀死她。
待到夜幕降临，华叶便靠在一棵树下，慢慢闭上眼。
同为自然之灵，它们会给予她一定的庇护，若是有危机，它们会告知她。
星子点缀在天上，这里是和禹州不一样的天空，尚还算是净土。只要再往北走上一段距离，看到的天空，便是黑色的，没有光，没有月亮，就连云彩都看不到。
华叶很久没有见过这样如同末日的天空了，上一次，还是神界消失之时。
她慢慢回忆着。
当时，仙界看到的，或许是神界遗孤，或许是神魔井的异动，而在妖界看到的，却是坠落的星子。
妖界的夜里，会有许许多多的星星，星星点点的光缀在天空中，那是六界之内最美的盛景，除了妖界，再没有哪里还能看到那样多的星子。月色在妖界都要因为那些星子而黯淡。
然而神界消失那天，妖界的夜空，变得很不一样。
往常，东方的星会首先亮起，随后是南边，西边，北边......那天，妖界的星星一颗一颗，零碎着亮起，而后，便开始黯淡。
没有星子的夜空，本来就是残缺的。
那夜快到黎明的时候，像是火种被引燃一般，满天的星星同时亮起，纱一般蒙着朦胧的天色，最后奔向未知的地方，齐齐坠落，从天上划过，带起一道道刺目的光。
天上没有星星了，诸神一同陨落，这世间，从那一刻开始，没了神界。
紧接着，魔界也没了。感应之内，根本察觉不到魔界的存在，即便是试图通过术法潜入魔界，也是徒劳。
这两个地方，像是忽然被关上的匣子，天道把它们锁在一起，能否打开，还是未知的。
人界的夜空，也有星子，但比起妖界还是要少一些。华叶慢慢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妖界的星空，再睁开眼，眼中露出缅怀的神色。
但愿她此行可以为妖界做些什么，但愿。
有时候，最了解自己的人，往往不是自己手下的那些，而是自己的对手。这句话，还是有一定的道理。
鬼姬就算是放弃鬼界那些子民，也不愿放弃就在眼前的力量，更何况，她的左右手现在在容礿手中，容礿没有听从她的话，反而算计了她，这口气，鬼姬根本咽不下去。
容礿这么做，完全就是对她的背叛。一个合格的王，怎么可能容忍这样的背叛，她必须给容礿一些代价。
背叛她的代价。
鬼姬还是来了，她只身前来，根本就是做着必定得手的打算。
完全没有考虑后路。
华叶慢慢睁开眼，这熟悉的气息，仿佛还在昨日。
阴寒又霸道，来自鬼姬天赋的力量。吞噬灵力，何等恐怖。
即便是神，在鬼姬全盛之时，也不敢正面相对。一旦灵力被鬼姬拿去，对于鬼姬又是一次变强的机会。若非不能吞噬未运作的灵力，鬼姬怕是早就养蛊一般为自己养灵力源泉了。
“是你。”鬼姬也立刻察觉到了华叶在附近，她笑道，“原来大名鼎鼎的妖界华叶，人人都称一句光明磊落的家伙，也会来人界做这些见不得光的事。”
华叶叹道：“若是连鬼姬你都这么想，那看来我的名声，的确还算不错。”
“你来这里，是为了魇，还是为了......我？”鬼姬把头发撩到身后，微微笑着，“若非是你，我都不会这样猜想。但是华叶，你应该明白，之前那次，对我而言是怎样的一次交手。”
堂堂鬼界之主，鬼界的鬼姬，居然会被一个妖逼到险些断臂，最后还是咬牙用了最后保命用的迷魂阵，那唯一的迷魂阵，才从她手下逃了出去，成功逃到了鬼界，保住了一条手臂。
但凡换个对手，鬼姬都不会打得那样狼狈。她吞噬灵力的能力，只要对手动了术法便可以开始动用，但华叶和他们都不一样，她是鬼姬天生的克星。
鬼姬是依靠吞噬灵力而强大的，而华叶，是树妖。她是自然之灵，和自然相通，受到自然的庇护，无论是花草还是林木，都是华叶的一部分，它们护着华叶，在这样的情况下，华叶根本就是个难以对付的对手。
华叶的灵力也是一样，与自然相通，鬼姬的天赋，对于华叶没有用处，这是与生俱来的克星，在世间独此一份。
因为植物是极难成妖的，而华叶在这些妖中，还是佼佼者，多种因素叠加，鬼姬见到华叶，几乎都是视如仇敌。
华叶：“若是你安分一些，我自然不会插手你的事。华叶不过是想过些安稳的日子，这些安稳的日子，可不想被鬼姬大人给毁掉。”
鬼姬：“这么说，你是执意要拦我的路。”
她眼睛微微眯起，红润的唇边笑意慢慢淡去：“华叶，我以为，你是个聪明的。拦我对你应该不会有什么好处。”
“华叶是为了妖界，也是为了承诺。没有好处，也一样要做。”
华叶身后的树慢慢长高了些，枝叶胡乱摇摆着，带起一阵含着木质味道的风。
她的眼中，唯有面前的鬼姬。
其中的含义，已经非常明显。
鬼姬扬眉。
“看来，你是铁了心。”
她从袖中抽出一根骨鞭，打在地上时，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地面微微震动。
飞舞的叶子慢慢聚拢，在华叶手心之上旋转着，忽然飞向鬼姬的方向。
每一片叶子都如同刀刃一样锋利，加以灵力附着，只要碰触到，便必定会割裂皮肉。
它们是直接冲着鬼姬的心口去的，华叶根本就没有想着手下留情。死去一个鬼姬，或许六界的格局都要改变，但是她的死去，必定是一件好事。
留着一个野心勃勃的鬼姬，就如同留着一只趴卧在枕边的猛虎，稍有不慎，就会被鬼姬吞掉，骨肉伴随着鲜血一起融化。
鬼姬手中的骨鞭高高扬起，把凝聚在一起的叶片击碎，趁着叶片还未再次聚拢，直接飞身向华叶而去。
树木张开枝叶，把华叶护在其中，骨鞭抽打在了一团团缠绕的树枝上，除了震落下几片叶子，再没了其他作用。
那些树枝发出金石之音，像是钢铁一般。
这便是华叶的妖力，与自然相通的力量。
鬼姬轻微哼了声。
华叶的手段，一直以来都是如此，她身为树妖，利用的都是自然的力量，虽然称不上无耻，但绝不是光明正大的手段。
但世人说起华叶，却似乎认为是什么光明磊落的家伙，一个个尊敬得很，殊不知，光明磊落的华叶，在面对对手时，也是无所不用其极。
上次，华叶便是这样，用她身边的叶子，趁她不备遮住了她的双眼，拔起剑便向她斩来。
这次，华叶已经要她的命了。一个妖罢了，居然猖狂到这个地步。
陆霜隐去身形，在暗处观察着。
看样子，这位妖界的华叶，算是占了上风，鬼姬的力量在华叶面前被压制了，根本发挥不出该有的威力，这算是完全的克制。
一物降一物，世间果然没有绝对的强者，这就是为什么，天道没有办法放过神族。
华叶的身影慢慢显露出来。
她面色凝重，其实并没有陆霜想象的那样轻松。
虽然鬼姬没有办法吞噬她的灵力，比起鬼姬平常的力量已经弱了不少，但这么多年过去，鬼姬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灵力大涨，即便没有吞噬灵力，本身已经足够难缠。
方才那么一下，她大致已经感觉到了。
骨鞭抽打在树枝上，那种痛感，树木会同样地告知她。这样是顶不住的。
鬼姬笑道：“如何？华叶，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的手段，是不是也该有所长进呢？”
华叶“呵”了声，身后的树慢慢缩小，回到了最初的模样。
“那是自然。”
“不然，鬼姬大人瞧瞧脚下，或许可以看到些新的东西？”
鬼姬下意识低下头。
华叶的叶子破空而来，刮落她一些发丝，轻飘飘落在地上。
发簪掉落在地上，鬼姬的长发在夜色里飞舞着，衬得那张带着媚色的面容更加动人。
当初名满天下的鬼姬，最初便是以这艳绝的容貌为六界所知的，彼时，鬼姬还不是鬼姬，而是鬼界的小公主，带着一丝傲气。
现在，当初的小公主已然消失在了曾经，成为鬼姬之后，这位小公主褪去了天真，傲气变了味道，嗜血残忍，不择手段，成了她新的代名词，现在已经很少有人记得那位鬼界的小公主了，忘记了曾经的鬼姬是什么样子，只剩下了现在这个女子。
连鬼姬自己，怕是都渐渐习惯了这样为了强大而活着的日子，习惯了做鬼姬的自己，早就抛弃了小公主那样的自己，或许还会不解，为何当初自己会是那样的模样。
时间越走越远，正是因为生命漫长，比起人界的人族，他们这些生灵，看到了更多的东西，看到了变化，看到了坚守，也知道没有永恒。这个世间，没有什么是不变的，尤其是心。
华叶当初斩她手臂之前，曾经问过她：“鬼姬大人，可还记得繁络是谁？”
鬼界的小公主，当初的鬼界之主放在手心宠着的女儿，繁络。
曾经的繁络，和如今的鬼姬完全不同。那时还是个少女的华叶，就曾见过她跪倒在已经没了生命气息的战场上，为了那些为鬼界献出生命的人痛哭。
她道：“父亲，我们可不可以拒绝这样的结果，可不可以不去争夺那些东西？”
华叶化为树木，在那里看了她许久。
最后，繁络被抓回了王宫。
再见面，就已经是鬼姬和华叶的碰面了，曾经的鬼界之主死去了，鬼界的小公主成为了新的鬼界之主，在她的身后，已经没了小公主天真娇俏的影子，她的眼中只剩下了欲望。
繁络消失了。彻底消失在了这世间。
存活到最后的，往往都是没有心的。他们没有软肋，就没有弱点。无坚不摧的意志本身就是强者的象征。
所以，鬼姬当时给予华叶的回答是。
“这里是鬼界鬼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