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刻不容缓的事,李玄安却还是犹豫了。
褚一的话,他还是听在心里了。
南疆。
“他犹豫了。这位世子,遇到了令他难以放下的牵挂。”
曦儿放下“回光”,冷静道,“正是因为这样的决定,导致京城的瘟疫失去了解决的方法。轨迹变了。是他。”
那团迷雾,笼罩在未来的迷雾,多半是个同安无一般的存在。他正在改变原有的未来,“回光”给出的答案,都在慢慢偏离原本的模样。他成功了。
改变未来,这根本就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哪怕知晓未来,在没办法动摇根基的情况下,未来也是难以更改的。命运在暗中早已涂抹好了既定的色彩,仅仅是细微的变动,不会干扰到它分毫。
除非,从一开始,他便谋划好了要去改变什么,并且数百年前就开始动摇这一切的根基。
那么,这个根基,会是什么呢。
曦慢慢闭上眼,脑海中回忆着“回光”所映出的一幕幕。
烈王府的世子,天家紫气,迷雾之下的未来,忽而改变的命运。
这一切的背后,必定不是一个简单的故事。
除去烈王世子女扮男装的事实,这位世子身上,他的过去,应该还有些别的东西,被改变了。
“莫非是她身边那个少年?”
曦儿喃喃着,“这个少年又是何时出现在烈王世子身边的?”
她忽然意识到,在这两个人指尖,有些遇见,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有写在命运里。
被改变了。这个地方。是一个人。
李玄安原定的命数早就被挪了位置。在一开始,他是命中早夭的烈王世子,自幼被当做男子养大,但其实是个女子,烈王妃性子孤僻,最后因为多方利用,最后跳进了深渊之中,寻了死路。
但这还没有到尽头,这个命数到这里没有断绝,后面还有一段,只是再往后,由于已经是深渊内的事,“回光”跨不出六界之外,所以后面便看不到了。
能知道的是,这样的命数,和现在的烈王世子是完全不同的。
同样的开头,到中间,到结尾,却像是另外一个人的命运。这位世子,似乎已经沿着那位安排好的路线,在走着另外一条完全不同的路。
“曦儿,若是此事不成,那便融了‘回光’罢,”,老妇叹道,“巫族怕是要走到尽头了。逆转不了,便只能顺从。”
可是巫族从一开始存在,就是因为对命运的抗争。
天道创造出“回光”给予巫族,创造出巫族的血脉,就是因为,想要给予一丝抵抗命运的机会。
现在,巫族也被命运扼住了咽喉,这双手,还要靠巫族自己来解开。
“我还想去试试,柳娘。”曦儿咬住下唇,眸光闪烁着,“我们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现在还没到那一步,我们可以再试试,再试试......”
可是再试试,要用什么样的方法呢,还有什么办法?
“我亲自去一趟京城,柳娘,这可能是不得不去做的事了,我们已经别无选择。”曦儿低声道,“既然已经有了先例,至少证明更改未来是可以做到的,我们也可以。”
但是他们同时也知道,巫族因为能力而付出的同等的代价。一旦离开这里,离开柳娘的视线,作为如今巫族血脉最纯的后代,曦要面对的,会是更加危险的未知。
是死是活,还是无法知晓的事。曦自己也明白,自幼都没有离开过柳娘的视线之内。
一旦发生什么,好歹会有个照应。
但是柳娘必须留在巫族,她还要守着巫族,以免发生意外。
曦儿道:“我即刻便前往京城。这次,便是巫族存亡的关键时刻,我们不能退缩了。”
巫族从一开始,便只想着自保,并没有侵犯其他种族的意思,也没有想着要多么优越的生活,偏居南疆,已经是最大的让步,没想到命运竟然苦苦相逼,到了如今,连南疆都已经成为了奢侈。
他们将要步入的,或许已经是绝路。
退缩,退缩,退缩了这么多次,这次,再退缩,后面已经没有路可以退了。退无可退,除了面对,他们没有别的选择。
柳娘怔住,长久的沉默之后,长叹口气。
“曦儿,此番前去京城,柳娘怕是护不住你了。”她无奈地叹道,“柳娘年事已高,在巫族,这已经是要入土的年纪,或许明日,或许今晚,我就......能看着你成长到今日,已经是最值得欢喜的事。巫族的未来,始终还是要靠你来挽救。”
血脉越纯,身上的责任便越重,这是曦自打出生开始,就必须接受的考验。无论是天灾,人祸,或者任何难以控制的事,作为巫族的后人,她必须学会自己解决。
柳娘的存在,俨然已经帮助了她许多。但也到此为止了。
曦儿拿出一个瓷瓶,轻轻摇晃了下,看了眼瓷瓶之内。
还有五颗。当初神赐予的灵药,对巫族所有人都有的心疾几乎有着起死回生的奇效的,神的馈赠。
这是为了报答巫族的帮助,这是代价。世间所有的东西,都是这样的等价交换。
曦沉默片刻,道:“足够了。我一定可以活着回来。但‘回光’还是留在这里,柳娘,若说我没有回来,便融了它。到了那时候,巫族已经没有继续依靠它的能力了。”
在南疆干燥的风中,在落日昏黄的余晖里,柳娘立在一片荒芜内,目送着曦消失在视线的尽头,眼眶慢慢湿润。
“曦儿......”
她还只是个少女,即便因为血脉纯净早早担起了担子,可毕竟还是个孩子。在巫族这个早夭的种族内,曦也是年少的。
可是她现在要为了这些年长的巫族人,去卖命了。
一只小小的手,不知何时拉住了柳娘的衣裳边角,小声道:“柳娘,柳娘,曦姐姐去做什么了?我看到曦姐姐往外面走了......娘亲不是说,我们不能出去吗?为什么曦姐姐要出去呢?”
“曦儿她......”柳娘苍老的声音停顿下来,凝视着远处半晌,才继续道,“她去找东西了,我们丢失了很重要的东西,曦儿去把它拿回来。”
巫族的未来丢了,这次如果找不到,那便是没了。
只希望,她还能活着回来。
——
李玄安足足半日没有说话,用膳的时候,手里的筷子还差点掉在地上。
褚一几次想开口,但几次都咽了回去。
李玄安心不在焉,原因很明显。
这处别院是李承逸的,隔壁就是静安公主曾经的公主府,即便主人没了,但依旧在那里,想找到这里,只需要想着公主府的位置便可,不用费太多力气。
而且李承逸也并没有瞒着外面的意思,这处别院早就暴露出去了。
因此,瘟疫的消息传出去,除了往外面跑的,便是往李承逸别院跑的。为了活下来,把自己的命保住,百姓们终于想起了京城内如今只有一位五殿下这件事,倒也没人再说五殿下纨绔之类的话。
在生命面前,所有的闲言碎语都消失了,那些都是能安稳活着才有机会说出口的东西,如果命都快没了,谁还管能救命的人是怎样一个人呢?
而且,这样的人越来越多。原因无他,李承逸已经下令封住了京城的城门,除去有令牌的,统统不许出城不许进城,现在的京城,宛如一个铁桶,里面的人急的团团转,但就是打不开。
李承逸自然是有自己的思量。
既然京城如今出现了瘟疫,那么只要有人出去,就有可能把瘟疫带出京城,带到外面的地方。如果不去扼制这样的逃亡,舍得那么一条人命,那么接下来,会有更多的人死于瘟疫,京城的灾厄,会变成整个人界的灾厄。
京城还是成为了第二个禹州,现在,也是要靠这样的方式,来保护外面的人。
李玄安听到了外面那些人在喊李承逸的名字,也心知肚明这是因为什么。
可是李承逸说:“如果不愿的话,那便算了。原本这便是京城的事,你也不必管的。”
他说的时候,没有抱怨的意思,也没有什么遗憾,只是单纯这样说着,陈述事实一般。
修炼者的耳力比起常人要好上许多,或许还会有专门的术法来使他们强化耳力听到原本听不到的东西,看李承逸的意思,多半是听到了褚一的话。
李玄安食不知味地吃着东西,连什么时候碗空了都不知道。
褚一终于忍不住道:“世子,不要想了,若是乏了,便睡上一觉。睡一觉醒来,或许就不会这么恍惚了。”
话是这么说,但李玄安那里不知,这不过是蒙他的话。睡觉有什么用?在这种时候,已经没有人可以安稳入眠,他怎么可能还能睡得安稳?
他摇摇头:“不必了,我去外面坐会儿。”
平时李玄安心里不舒服,总是喜欢坐在墙上,在上面看着远处的风景,能让自己的心情稍微好一些,许多愁绪便随着风一同远去。
但他还记得今早褚一的话,没有再去面朝静安公主府的那面高墙上坐着,而是拿了张矮凳,坐到了墙边,背靠着墙。
墙把风都遮住了,这里没有风,连着李玄安的心一样,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
他隐隐感觉到了,人界怕是要有大难。
从禹州开始,但是禹州只是一个开始,后面有了京城,或许还会有更多。
很多人在李承逸的别院外,无助又可怜地等待着里面的五殿下能救救他们。
在瘟疫面前,所有人都一样脆弱,他们都害怕死亡,这些都是人的本能。
李承逸没有用午膳,一直立在大门边,听着外面人的喊叫。
“五殿下,救救我们吧,小人上有老下有小,一家子都在京城,如今有了瘟疫,人根本活不下去,为何不肯放我们出去......”
“五殿下,再不出去,就出不出了,整个京城的人都要死在城内,求求您,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五殿下......”
李承逸这辈子,根本没有听过几个人这样恭恭敬敬地叫他五殿下,指不定背后都是直接说“那个五皇子”或者“李承逸”,他也没有想着要别人来这样恭敬地称呼他。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天居然真的来了,而且......居然是这样来的。
那一声声的“五殿下”里面,满是百姓们对于生的渴求。他们只是不想死。
只是不想死。
可是他一个人的力量,根本救不了他们。
安排到城外,并且真的按照要求去了的大夫,已经有十几位,但是有两个好像已经出现了症状,已经不能再继续为病人诊治,并且自己也成为了瘟疫下的病人。
他除了跟他们说“没事,会有大夫来治好你们”,别的,什么都做不了。
乱世之中,活着,本身已经是一件很难的事。所有人都想活着,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活着。
现在,恐怕只有找到容礿,才能扼制这样的趋势,那位鬼族的大夫,当初可以帮人界解决疫妖带来的瘟疫之灾,如今,依旧是可以寻求的力量。
李承逸慢慢挪动着,离开了门边。
他不能再听下去了,哀求都是相似的,但是如果想要哀求停止,仅仅是知晓没有用处,他必须想出解决问题的方法。
李玄安从墙边站起,去端了盆水洗了把脸,让自己清醒了一些。
去,或者不去,这关系到的不只是他自己,还有褚一。
他也知道,若是他要去,那么即便是告诉褚一他可以一个人留下,或者回到极北,褚一也不会听的。
他真的是个很忠心的人,没有什么坏心思,有时候想起来,会觉得很难得,但也很令人心疼。
李玄安趴在窗边,终于感觉到了风的存在。
只是这次的风虽然依旧凉爽,但他的愁是吹不散了。
家国的愁,这是何等的沉重,没有想到,到了如今,他也会有这么一天。
“世子,若是想不通,便先不要想了,”褚一担忧道,“我本也不是为了让世子犯难,只是希望世子能多想着自己一些,不要万事都为了别人着想。之前为了五殿下,如今又为了百姓......世子,你开心一些,对于褚一,便是最值得庆幸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