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逸站在门外，听出了这是褚一的声音。
他有时候会觉得很奇怪，明明李玄安才是女子，反而褚一跟在他身边时，倒像是个婢女。
居然还守夜。
李承逸道：“有些事需要查，若是他睡了，与你说也是一样的。”
褚一拉开门，拢了拢衣裳，疑惑道：“五殿下？何故这个世间来寻世子？”
深更半夜，大多人怕是都已经入睡了，李玄安生着病，更是睡得早。李承逸这个时间来，实在是有些奇怪。
李承逸倒也没想着找借口，直接开门见山：“世子可是受了风寒？可有发热？”
褚一怔了怔，随即应道：“是。昨日吹了风，又着了凉，难免身子不适，已经寻来大夫看过了，没什么大碍，就是轻微受了些风寒，修养几日便可。”
之所以需要看着李玄安，还是因为李玄安自己不太老实，总喜欢乱跑，有种莫名其妙的自信，觉得自己身体强壮不会生病。
结果不过一个晚上就出了问题。
褚一本以为到这里便没有其他事了，没想到李承逸继续问道：“世子之前可有去外面逛过，尤其是那些卖小玩意儿的摊子？”
这次京城类似瘟疫的开端，是一些孩子。孩子的话，倒不是什么会胡乱跑的，但家里的长辈会带着他们去外面。
那些卖小玩意儿的摊点，惯来是孩子最喜欢的，除此之外便是卖零嘴的，不过李玄安倒没有很贪吃，还不至于盯上孩子的零嘴。
褚一迟疑片刻，还是问道：“殿下想要知道些什么，何不直接问个完全，或者说出因果？现在世子还病着，许多事我不便透露，还请殿下见谅。”
李承逸看着他，半晌，竟是说不出话来。
褚一真的是个很忠心的人，年纪不大但还算稳重，当初还在京城时便已经有了这样的风采。
若是......
罢了。
李承逸走之后，褚一又轻轻合上门，躺了回去。
他看了眼还在熟睡的李玄安，呼吸的声音已经平稳了许多，比起白日好了不少。他也略微安心了些。
有时候，他恍惚间，总是会觉得眼前的世子像是水里的月亮，明明看着很近，却是碰不到的。只要伸出手去触碰，便会变成波纹散开，化为一场空。
只有这样看着人在身边，才能感觉到安稳。
在乱世里，只要安稳便好，只要安稳，就已经很是难得。
褚一怕李玄安被惊醒，并没有点灯，他在黑暗中闭上眼，慢慢睡了过去。
李玄安原本放松的手，慢慢抓紧。
手里没有东西，他只是这样虚虚抓着，像是要抓住什么即将流逝的珍宝。
在李玄安奇异的梦里，自己仿佛变成了一堵高墙。
他在皇宫中的大殿边，看起来高大又结实。
然而一阵风吹来，却从他的身体内穿了过去，畅通无阻地到了大殿内，没有被他阻拦。
高大又结实的高墙，居然拦不住一阵风？李玄安根本就想不通，努力想要把它拦下来，可是自己明明是一堵墙，却仿佛身上满是空洞一般，风从他这里吹过，直接便吹了过去。
拦不下来的风。
他蓦然睁开眼，眼前是床榻上的帐子。
这里是京城，是李承逸的别院，他是一个人，不是一堵墙。
可是这个梦......似乎有种很熟悉的感觉。
他坐在床榻上，慢慢回想着，回想着之前都有什么能和一堵墙联系在一起。
李玄安脑海中，有什么东西渐渐清晰。
他想起那个空荡又黑暗的大殿，里面原本有一个戏子，可是后来只剩下了他自己。
那里的风从墙外一直吹到大殿里，虽然没有吹得动大殿内的那些诡异玩偶，却吹在了他身上。
李玄安喃喃道：“风......墙......”
按照常理来说，墙是必定可以遮住风的。
可是他连着做的这样的梦，刻意强调着有风透过墙，而墙根本拦不住风。这似乎是想告诉他什么。
......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李玄安忽然灵光一闪，想出了这样一句话。
这是人界的俗语，只看字面意思是有些古怪，但是此刻，没有什么比这句话更合适，用来解释这样的梦境。
但这并不是一句好话。
李玄安身为女子，却占了世子之位，作为男子活了这么多年，瞒着全天下人，这属实是件很大胆的事，若是没有点心理素质，怕是会日夜担忧，把头发都愁白，生怕自己暴露出来，出大问题。
然而李玄安却实在心大，做事情除了必要的时候避开人们的耳目，大部分时候都很坦荡，仿佛真就是个男子。他一直坚信，只要自己觉得自己是个男子，就不会轻易露出破绽来。
也真的就瞒了这么多年，都这么大了，还是没人看出什么问题。
李玄安最近很少想这个问题，但是一直做这样的梦，他不得不多想了些。
莫非是极北已经出了问题，他的身份有了破绽？
李玄安发了会儿呆，慢慢缓过神来，看到不远处还在睡着的褚一，忽然一拍脑门。
他在想什么？不过是些梦罢了，梦是什么？一些胡思乱想出的东西在晚上重新蹦出来而已，就这些东西，他为什么要一直想着？
李玄安又躺回去，他觉得自己可能还需要睡上一觉。早上脑子不清醒，很容易一整日都浑浑噩噩，还不如再多睡一会儿。
褚一却醒了，他看了眼李玄安那边，察觉出他或许已经醒了，便道：“世子，早上了，我去看着他们熬药，待会趁热便拿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穿衣裳。
李玄安闭着眼，没有应声。
他不想喝药，那么苦的东西，但是褚一这个人执拗得很，昨日便已经闹了一次，没什么结果，今日便不再挣扎了。
褚一穿好衣裳便很快出了门。
李玄安又翻了个身。
他睁开眼，看着面前的墙，脑子里顿时又想起昨夜的梦，拧着眉坐起来。
好烦！怎么会做这么多奇奇怪怪的梦？他最近并没有看什么志怪故事，而且这别院里还有个李承逸，按理说不该有什么阴邪的东西，难道真的是他胡思乱想自己想出来的？
李玄安顿时没心思继续睡了，索性穿了衣裳，提起剑往门外走。
李承逸就在对面的廊道里靠着木栏站着，看到李玄安居然还出来练剑，心里拧着的疙瘩直接便散了。
看他提着剑的动作，就知道力气还在身上。生了病的人，鲜少有这样有力气的，这明显是没什么毛病了。
看来褚一应该是对的，李玄安只是受了些风寒，并没有什么大碍，只要养上几日便会恢复如初。
李玄安拿剑的动作和招式都是烈王手把手教出来的，看着很是凌厉，一招一式都带着战场上磨砺出的那股子杀气，没什么花里胡哨的动作，纯粹是为了打败对手。
李承逸不得不承认，把自己身上的修为拿去，只剩下肉身的力气，即便他是个男子，和李玄安对打，那也必定是打不过的。
李玄安现在的肉身力量，可能已经不能把他当做一个女子看了，在烈王手底下一直到今天，他也不知道是怎么练出来的。
褚一熬了药回来，李玄安已经收了剑，立在那里吹风。
过了清晨那段时间，热意顿时便涌了上来，他额上甚至还冒了汗，浑身上下热乎乎的，吹风倒还凉快一些。
但是褚一看到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远远地看到李玄安在外面迎着风站着，便拧起了眉。
李玄安听到有人的脚步声，连忙看了一眼，把剑收了，往房间里走。
褚一拿着药，冷声道：“世子，这是做了什么？”
李玄安一身是汗，根本不可能发觉不出来。
李玄安默默转过身，挣扎道：“强身健体。”
他说完，眼睁睁看着褚一的脸色越来越差。
褚一有些怒了：“世子，这风寒再小那也是病，古时也有因为风寒不重视死去的，您莫非是忘记了？这才刚好转了些便出来吹风，即便是再好的大夫，又怎么能治好这样的病人？”
李玄安一句都不敢反驳。
这个时候反驳，褚一怕是要按着他的脑袋让他把药喝下去了。
谁知，褚一却忽然进了房内，把药碗放在桌子上，道：“世子若是觉得没有关系，那便不需要喝这些药，药便放在这里，要不要喝，想来也不需要逼迫了。世子自己决定罢。”
褚一说完，人就走了出去，把李玄安一个人留在这里，面对着冒着热气的药碗。
他愣住了，一时间一句话都没讲出来。
等到回过神来，人已经没影了。
李玄安看着药碗，意识到其实褚一生气是应该的。
他确实是有些离谱，这些天因为心里烦躁，一直在想办法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从脑袋里弄出去，弄得现在日子过得一团糟。
吹风也是，练剑也是，其实这本来都是不该做的事，那天都已经下雨了，今日又还在病中......褚一怕是气急了，才终于忍不住说了重话。
他之前就算是对他做的事不满意，也多半不会这样带着怒气讲话，最多是有些无奈。
李承逸看到褚一手里没了药碗，快步走了出来，大约猜到了里面是什么情况。
褚一忠心，便注定会为李玄安多操心。李玄安看起来是没什么事了，但褚一却总想着李玄安要健健康康。这便是操心。
有时候，李承逸其实很羡慕李玄安。
即便是再怎么样，褚一都会在李玄安身边，处处替他想着，而他如今却只有自己了。
皇兄没了，皇姐没了，爹娘都没了，即便是有一个天家五殿下的名声，还不是活得形单影只。
师姐如今还不知是不是在禹州，她一心想着天下人，怕是根本没想过自己的事，看样子人界马上要有难，到时候，何去何从，那还是未知的事。
李承逸抿唇，来到了李玄安的门外。
李玄安道：“别看了，挑准了时间来看我，是不是觉得看着我心情会好一点？”
李承逸：“这倒不是，我是有正事的。”
李玄安终于舍得回过头看了他一眼，不过是翻了个白眼：“你能有什么正事？最近比较烦的，应该是我才对。”
来来回回书信满天跑，极北到京城这么远，居然会有这么多消息，李玄安都想不通那两位爹娘是想做什么。
这里是李承逸的别院，李承逸自然知道这些书信的事，终于忍不住笑道：“这倒的确，大约是担心你，还把你当孩子看，第一次离家的孩子......确实是得多关心一下。”
不过关心的是什么，他也不想说了。
李玄安：“其实你应该知道，非要装不知道。不过倒也罢了，我不想再想这些了，暂时不打算回去，等他们冷静冷静再说。”
李承逸也没再拿这件事打趣：“嗯。不过我今日的确是有正事。听闻你昨日还看了大夫，说是受了风寒，还差点把我吓着。”
李玄安手里不知何时捧上了药碗，闻言，冷漠道：“想说什么赶紧说，别开我玩笑了。不过是场风寒，也不算严重，还没到吓着你的地步。”
李承逸收了笑意，忽然正色道：“是因为瘟疫。”
“瘟疫？”李玄安品了品这两个字，疑惑道，“这不是已经许久没有出现过瘟疫了吗？怎么忽然说起了这个？”
自古以来的瘟疫，就算是再突然，也是有源头的。像京城这样的地方，鲜少有野兽，怎么会忽然说起了瘟疫？
李承逸眼神暗了暗：“的确是许久没有出现了，最开始我也不敢相信，可是昨日那些孩子和娘子被安排到了城外之后，很快，连那些娘子也开始发热。”
作为修炼者，灵力护着自己，瘟疫难以侵蚀他的肉身，李承逸才没有出现什么异样。
可是那些接触过患病孩子的妇人们，却多多少少有了反应，发热的还不算多，大多都还是有些头疼，想来是年长一些，比起孩子更不容易发热。
而那些孩子，却都已经快要撑不住似的，呼吸都开始困难，脸颊红彤彤的，硬是没有好转的迹象。
大夫听了这些消息，许多都不愿再去城外帮忙查看病情，现在，情况的确不容乐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