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仪摇摇头,小声道:“我那时候还不记事,这都是一个婆婆告诉我的。不过,这长命锁是金子做的,这是我现在唯一一件可以拿来抵账的东西了。”
“您千万不要卖掉,我会带着钱回来赎它的。我会尽快的,真的。”
陆仪眼神很认真,不像是在玩笑。
齐升陷入沉思。
这陆仪虽说是陆家的子弟,但明显是个不受宠的,他猜测的那些,放在任何人身上,显然也不该是陆仪这般不受宠的地位。再者,她从未提及自己的父母,硬要说起来,怕又是一段伤心事。
陆仪重复道:“店家,你看可以吗?”
齐升回过神来。
“若姑娘执意如此......那还请稍等片刻。”
齐升起身到一旁拿出一个檀香木的盒子,盒子上还设有精巧的机关,他手指在那轮盘上拨弄一番,盒子被打开,居然还是分了两层的。
陆仪与他隔了一张桌子,这么看着,也看不到盒子里原来都放了些什么,只能看到暗色的木板,隔开了下面的东西。
齐升看了眼盒子,又看了眼那桌上的长命锁,抬手把那长命锁放到了盒子中。
盒子合上之后,那机关自动转动,将盒子上下紧紧扣上,没留半分空隙。
陆仪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那盒子上雕刻着花鸟的纹路,机关轮盘横在盒子打开的地方,还有金子做的小装饰装点在上面,瞧着就是......很昂贵的东西。
所有昂贵的东西在她眼里都是别人才会有的。
不过所幸她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陆仪的目光自然被齐升察觉。
他承诺道:“陆姑娘此行,无论三年五年或是十年,只要我尚还没落到与野犬争食的地步,这长命锁便会存在这檀木盒中,万万不会拿去典当。还请姑娘安心。”
陆仪点点头:“我一定会尽快赎回它的。”
语罢,便带着那零碎的几样东西走到门边。
齐升忽然想起什么,拿出几块银子,追到门边递给她。
陆仪愣了愣:“这......”
齐升正色道:“陆姑娘,姑娘家在外本就危险,若是身上连银子都没有,从京城到江南,那样远的路程,要怎么度过路上的时间?姑娘的长命锁已经收下了,也不差这几块银子,还是多带一些,当做路上的盘缠了。”
陆仪许久没有别人如此关切,不由得涌上泪花。
“谢谢,谢谢......”她行了个大礼,颤抖着手收下那些银子。
齐升看着她的背影一点点远去,直到消失在静安公主府的高墙后,这是彻底看不见了。
他叹了口气,转过身,坐回到平日里坐着的那矮凳上,扫了一眼方才拿出的檀木盒。
那个檀木盒里面,本就只有一块长命锁,如今,倒是凑了一对。
两个长命锁无论是模样还是做工,包括那材质的触感色泽,都是一模一样,别无二致,他方才看到那长命锁,忍不住就多看了几眼,然而并没有看出什么不同来。
难道真的是......
他已经不敢再想下去。
齐升把檀木盒小心翼翼地用帕子包好,移开架子上的几册古籍,将盒子放在了架子中央的古籍后,轻轻推了下,便沉入架子的暗格中。
古籍被放回原来的位置,架子吱呀响了几声,缓缓合上。
再看去,哪里还有什么暗格。古籍被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木质的架子上,客栈的店家坐在一旁,时不时翻动着手里的书册。
外面的光透过窗子照进来,齐升眯了眯眼,眼尾已经隐约有了些皱纹的痕迹。
——
“打听清楚了吗,那些阴影里的东西。”
鬼姬坐在鬼界的万魂殿正中,红唇微微勾起。
“鬼姬大人妙算,那‘阴影’,的确是有魔族的气息。”
悔同样笑着,对着首位的鬼姬微微屈身行礼。
鬼姬双腿交叠,换了个姿势,一只手托着下巴,叹道:“天君好算计,居然连魔族的余孽都攥在手中。一边勾搭着魔种,一边拉拢鬼界,妖界与人界也没有放过......呵呵,呵呵呵......”
“这莫非,是想要一统六界,做这世间真正的主子?”
悔单膝跪地,举起手中的长枪,狠狠撞击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鬼姬大人如此英明,在鬼姬大人面前,那天君不过是个自以为是的毛头小子罢了,区区仙界,不足为惧。悔愿带领鬼界将士,打碎这仙界的美梦!”
“不,悔,你须得明白,胜利,有时不止是兵刃下的果实。”
鬼姬指尖轻摇,一双美目顾盼生辉,“鬼界如今夹在仙界和妖界之间,与人界当初的位置越来越近,但用不了多久,天君就会意识到,鬼界和他想象中的,有些不同了。”
“一同六界的美梦,仙界那些老糊涂不知做了多少年,这神界和魔界一直拦在他们面前,轻易无法动摇。如今神界与魔界都做不了这拦路的猛虎,我鬼界,却也不是吃素的。”
“神界都没敢肖想的大权,它仙界肖想,便是毁灭的开始。”
鬼姬从王座走下,一步一步,银质的足铃在寂静的宫殿中发出清脆的声响。
悔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她的脚步,每一步都似乎踏在他的心湖,漾起的波纹久久无法平静。
鬼姬终于走到他面前,带起一阵幽香。
悔抬起头,仰望着她的目光里,满是痴迷。
“真好啊,悔。”鬼姬附下身子,指尖从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划过,缓缓勾起他的下巴,饱满的红唇张合间带着诱人的味道,“你可真是我最得力的双手。从前是,如今依然如此。”
鬼姬的轻笑声,一直漾开,只是殿外的鬼士们,什么都无法感知。
仙界。
“鬼姬作为鬼界之主,自然不会是孤身一人。她手下成千上万的将士,和鬼界坚不可摧的自然结界,足够她什么都不做,撑住鬼界数千年。此外,她手下还有一鬼将,名为悔,骁勇善战,那一身杀敌的本事堪比魔族的大将歧吾,曾经以一己之力挡住了魔族数千魔兵,守住了鬼界的修罗塔。此将若在,鬼界便有如金钟,坚不可摧。”
老者落下一子,抬头看向面前的御闻,“天君可曾告知你,他与鬼姬商谈,是为了何事?”
御闻手中的棋子迟迟没有落下,许久,他放下那颗棋子,长叹口气。
“看来必定不是什么好事。”老者抚了抚衣角。
御闻:“您可别打趣我了,这天君的心思,早就已经是一团迷雾,我这点道行,怎么可能看得透天君呢。”
青年脸上带着无奈的笑容,只是这笑容多少有些勉强。
老者道:“哦?那天君叫你去十方殿,又是为何?”
御闻想起那日十方殿外的龙姬,就连这平日里不可一世的龙姬殿下如今都暗自伤神着,天君这件事,做得属实难懂。
他回道:“天君将我唤去,主要的目的,仍是白锦。”
“那神魔井边出现的女娃......既然是为了她,那也必定会和那神界遗孤有关。”
老者云淡风轻地开口,仿佛口中说出的,只是一些人尽皆知的事实罢了。
见御闻愣住,他不由得催促道:“御闻,你这颗棋子,可是握在手中许久了,仍是没有算出落子之处吗?”
御闻回过神来,连忙道:“御闻才疏学浅,怎么能敌得过您这一手出神入化的棋技?御闻只是在想,您是如何得知,天君必定也会对折渊有所动作的?”
老者被他夸了一通,倒也没说些什么,只是回答道:“你也活了千余年了,做仙必定会与天道为伍,你可知天道做事,最爱的是什么?”
御闻摇摇头:“御闻不知。”
“唉......”老者叹了口气,抬手收去那灵力幻化而出的棋盘。
他抬起头,看向头顶无垠的天空,那些翻涌的云和缥缈的雾,是这仙界最常见的色彩。
“天道行事,从不会将路封死。换言之,事事留一线,这是天道的法则。在世人眼中,神界与魔界一同消失,仿佛就是这两界已经灭亡,再也不会回来,可天道并不会这样做。无论是神界还是魔界,天道必定会为他们留下一线生机。”
御闻顿悟道:“您是说,这折渊作为神界遗孤,其实并不能说是遗孤,而是天道为神界留下的......那一线生机?”
老者笑道:“正是。”
可是御闻很快想到:“可是按照您的说法,折渊是神界的生机,那么魔界呢?这么多年以来,从未听闻过有魔种仍然存活的消息。您也清楚,这魔生性残暴,是压抑不住的本性,若是果真如此,不是早就该暴露出什么?”
“魔界的生机,就在你身边。”
“......您是说白锦?”御闻皱起眉,“白锦她的的确确是仙没有错,为何您会这样说?她当初蒙受冤屈,被众仙针对了数百年,若不是天君护着,把她带在身边,怕是早就被众仙合力诛杀,如今好不容易没了那样的声音,您怎么还在说着这千年前的老一套说辞?”
老者没有生气,反而笑道:“是这女娃没有错。不过她只是火种罢了,无论是那神界遗孤折渊,还是魔界的魔种,都是薪柴。复苏的大火,差的,就是这一点火种。”
“御闻......想不明白。”
“到了时间你自然会明白。天机如此,即便参破也无法告知,既然你想不明白,就再等上些时日,瞧瞧天君的动作,再瞧瞧那鬼姬。很多事,尽在不言中。”
老者轻笑着,消失在方才坐着的石块上,化为轻烟,一眨眼就看不清楚了。
御闻站起身,回味着他方才的话语。
天君唤他前去,仍是希望他看住白锦,不让白锦做出会动摇六界秩序的大事,可是白锦只是一个散仙,既没有通天的能力和修为,也没有对六界之事进行干涉的远大志向,他认识她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说她会动摇六界秩序,他怎么都没办法去相信。
再者,还有对折渊......
鬼姬如今虎视眈眈,明显就是别有所图,天君的眼中居然只看到了作为神和仙的折渊和白锦,这几乎是难以想象的事。就如他方才说的那样,天君的心思,已经成为了一团迷雾,再怎么看,也难以参透。
御闻摇摇头,离开了这云雾缥缈的峰顶。
与此同时,星月正咬紧牙关,用噬魂钉连成一道坚壁,挡住了珈暗的动作。
自打珈暗从阵法中央醒来,她便像是完全失去了神智一般,一句话都说不出口,眼中赤红的光芒仿佛困兽一般,动作粗鲁,连走路的动作都变得异样。
星月大约可以猜到,珈暗这是自作自受,试图通过那些记载的阵法来吸取力量,却反被阵法所害,引起了强烈的反噬,最后变成了如今这般狼狈的模样。
可是无论如何,珈暗现在没了神智,而且只知道攻击,完全没了顾忌,她必须守住星月和画妖,不能让她再靠近了!
噬魂钉曾经是珈暗的法器,噬魂钉作为一样法器,也有了自己的记忆,它仍记得珈暗身上的味道,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真的用噬魂钉杀死珈暗。
星月也始终下不去手,去杀死这个早就没了娘亲模样的娘亲。她做不到像珈暗一样冷血。
可是珈暗猩红的眼底,满是狂躁和怒气,她指尖的灵力像是失去了控制,毫无章法地胡乱打击着噬魂钉连成的坚壁,然而即便是毫无章法的攻击,珈暗现在的力量,也似乎与之前有所不同了。
这个不同,不是指她的修为有了长进,而是......那灵力中的气味,失去了原本的特点,变得狂躁且强大,满是血腥的压制感。
就像是......记载中,魔界那些魔身上会有的味道。可珈暗明明是妖。
星月已经接近虚脱,一身的冷汗浸透了衣衫。
她看向天空,那涌动的暗色中,依稀可以看到一层层看不透的黑气,里面装满了禹州城人们心中遮掩不住的欲望和不堪。那是与魔界关系密切的天道之物,那个名为“魇”的东西。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魇对珈暗产生了这样古怪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