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公主没了......公主没了......”
不知道是哪个贵女魔怔似的一遍遍这么念着,周遭的贵女们纷纷回过神来,一个个往大门跑,全不顾自己作为贵女的仪表。
李玄安换了件衣裳的功夫,回来就只剩下了李子睿一个人坐在那里,睁圆了眼睛,里面饱含着不甘和阴郁,嘴唇微微张着,好像想说些什么。
他一时心惊,想和外面的李承逸交流,却想起传音符已经用掉。
这就真的是只有他一人了。
李子睿那表情,动都不动,李玄安不由得猜想到:这莫不是已经......那什么了?
他很想打消这个念头,但是李子睿这样子,又很难有别的猜想。
李玄安小心翼翼地靠近了些,一直观察着李子睿的表情,生怕她忽然眨眨眼,然后笑道:“可是真是对皇姐毫无防备呢,齐嘉。”
随后一刀下去,自己人没了。
李玄安就这么抱着这样诡异的心情,犹豫再三,把手探到她的鼻下。
从她胸膛的起伏,其实就可以大致看出,李子睿已经断气了。
这手探过去,只觉得和没探没什么两样,一点呼吸的流动感都没有。
李玄安仍是觉得不放心,抓着李子睿的腕,按在脉搏处许久,眼睛一刻也不敢放松,一直在关注着李子睿的反应。
他这才肯相信,李子睿这是真的死了。死得如此轻易。
一时间,他竟是想不出李子睿会是何种死法,只是这样看着她这具尸体,什么都看不出来。除了李齐嘉,当然李齐嘉应该不会杀她,别的人他又想不起还有谁和李子睿有什么恩怨,李子睿怎么死的还是一回事,谁杀的又是另一回事。
李玄安懵在那里,脑子里是一团乱麻。
殊不知,公主府大门外已经是一团糟。
先是叶如心和几个跟着一起的贵女先行离开,在赏花宴上全然不顾李子睿的面子,而后,衣着惊人的侍女买了件男子的衣裳进去,再接着,贵女们竟是直接疯魔一样一起跑出来,一个个端庄优雅都抛在一边,面上全是惊惶的神色。
不远处的茶楼内,有留意公主府这边的人不禁猜测道:“这莫非是......公主府内有男子轻薄这些大户人家的小姐们?”
有反驳人道:“这公主府内能有什么男子?无非就是个驸马。这皇家的公主个个傲气得不像话,怎么可能愿意让驸马在自己的公主府内给自己脸色看,还自己给驸马找女人?”
“再说,”那人继续道,“今日一早,驸马就离开了公主府,这公主府内,如今哪里还有男子?”
“那这衣裳......”
“哎,我倒是想起一个人来。”忽然有人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什么人?”众人纷纷感到好奇。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那人面色古怪道:“今日明明是赏花宴,但我好像记得五殿下进去了公主府,而且一直没有出来。我只觉得这是女子们惯常会有的小聚,男子着实是不该出现,就当自己是看花了眼。你们这么一说,那衣裳会不会是给......买的?”
茶楼内瞬间哗然。
若是五殿下,那这喧哗便可以理解了。
谁人不知,五殿下对女子的爱好,丝毫不亚于他对那蛐蛐的爱好,从前还没离开京城时最爱的就是混迹在青楼之内,或是跟人斗蛐蛐去,总归都不是什么正经事。
贵女们惧怕五殿下,不愿委身五殿下,那是自然而然的事,甚至都用不着解释。
李玄安后知后觉,自己应该赶紧溜了,再不溜,到时候问起来是谁杀死了李子睿,他就是十张嘴也说不清楚。更何况,他现在用的是李承逸的脸,出了事倒霉的就是李承逸了。
想想李齐嘉那小子也挺惨的,罪不至此,这么做属实不太厚道,还是溜吧。
他把李承逸号称“精心制作”的那张隐去身形的符拿出来,按着他讲的法子用了符,再抬起自己的手,仔细看了看,好像的确是看不见了。
李玄安再次体会到了在禹州城那晚,被灵牵引着,能避开守城士兵的眼目的感觉。
不过那日还能直接从城门穿过去,他一时好奇,试了试,结果一头撞在了公主府的高墙上。
他缓了缓,才不由得感叹道:
李齐嘉这小子决计是学艺不精,这隐去身形的术法都比别人差一些,墙都不能穿,太令人失望了。
他心心念念的李承逸,此刻正一脸凝重地侧耳听着那些零碎的声音。
从公主府出来的那群女子里,有被吓得不轻的,连死去的人身份都忘了个干净,嘴里说来说去,都是:“死人,有死人,瞪着眼睛,好可怕......”
这些声音很小,若非有些修为,或是长期练习听觉的暗探,在这样的距离下,怕是都听不清楚。
李承逸猜也能猜的出来,这闹剧是因为什么。
他的“好皇姐”李子睿,就这么突然地没了。
他只是想保全自己罢了,并没有想杀了李子睿。毕竟是他的皇姐,血脉上是这样,多少有些不忍,他又不是李子睿那般冷血的人,就杀她这件事,他都没考虑过。这消息若是传出去,那定会引起一众人的猜测,结合李子睿最近争权的小动作,多半都会猜到他身上来。
直接的利益关系,没有解释的余地。
可这的确不是他动的手......不是他,那会是谁呢?
李承逸陷入沉思。
李玄安已经从高墙上跳下,跳的位置很微妙,正好在公主府大门的另一边,旁边就有一道后门,那后门紧锁着,李玄安看了一眼,就没再惦记着这门的事。
最多就是觉得李子睿作为一个公主,后门开得这么随意,并且丑的不像话,心里有点怪异罢了。
他趁着自己还隐着身形,算计着时间,一路观察着,从后门溜到了正门。
结果闹剧已经结束,刚才还一个个面色异常从公主府内跑出来的贵女们纷纷散开,不管情绪是不是平静,都各回各家,早就不在外面露着脸了。
李玄安扑了个空,大门已经紧紧闭上,从外面看去,一片肃穆。
他忽然有些同情李承逸。
他后来也四处查了查,静安死去那日,整个公主府几乎死了个干净,无论是侍卫还是她自己,都惨烈得很。
李承逸听到这个消息时,怕也是这样,只能看着紧闭的大门,来怀念自己曾经最亲近的皇姐。但是他什么都做不了了。
人死不能复生。包括当初二殿下......
真是没想到,天家的血脉一个个凋零,到今天,居然会成了这般凄凉的模样。
阴影中,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这表面的虚无。
“看清楚了吗?这个......可是有天家紫气的。”
“是天家的血脉。”另一道声音回道。
“人界王朝除了那五皇子,竟还有带着天家紫气的血脉,看样子,有些意料之外的事。”
男子的声音带着不可一世的傲气,轻笑道:“呵呵,那又如何?无论是谁,到最后,都会是一样的下场。”
李玄安并未察觉到身边的异常,而是第一时间回到了李承逸的别院里。
他坐了许久,才等到面色不佳的李承逸慢吞吞地从外面走回来。
一路上,侍女和侍卫行礼,他都没看到似的。
“殿下这是怎么了?怎么看起来还不如前几日高兴?”有侍女一时好奇问道。
她声音不算大,但是气氛实在是不太妙,大家都安静着,就这么一道声音,自然突兀了些。
有年长些的侍女,做事比较稳重,呵斥道:“......少议论殿下的事,去做事去。”
侍女们悄悄散开,也没再多说什么。
李玄安隐去身形的术法刚破去,脸还是李承逸的脸,见李承逸这丢了魂似的模样,不由得问道:“你......你是不是已经知道李子睿的事了?”
不然也没理由摆出这样的脸色来。
李承逸没出声,只是模样有些阴郁。
李玄安也没再说话,主要是顶着和李承逸一样的脸和一样的声音,和沉默的李承逸说话,实在是显得有些奇怪。
他思考了一下,顺便把门关上了。
毕竟他来的时候还隐着身形,没引起外面那些人的注意。除了李承逸,也没人知道他现在是和李承逸一样的容貌和声音,就连褚一也是被瞒着的,生怕他知道之后苦口婆心地劝他不要冒险。
若是现在有人突然进来,看到两个李承逸在里面,还做着不一样的动作,平白无故多出个双生子,怕是要吓得精神恍惚好几日。
李承逸全程保持沉默。
半晌,他才露出些茫然,问道:“景文,是不是我们李家做错了什么?为何一个一个,都这样古怪地死去,下一个,会不会就是......”
李玄安连忙打断他的话:“呸呸呸!你说什么呢!李子睿呢是死得古怪了点,静安呢也是很可惜,但是你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嘛!”
再说,古怪地死去......
李玄安忽然想起今日看到的李子睿,实在是处处都透着古怪。先是那张脸,阴森森的,眼底的青色痕迹遮都遮不住,还施了许多脂粉,厚厚一层在脸上,显得很憔悴。说起话来,总觉得虽然没了那种冲动气,但是好像不想是正常人会说的话......没有人情世故的感觉。
他脸色顿时也微妙起来。
“李子睿今日确实是很陌生。”他这句话说得已经算是中肯了。
许久未见,人变了样子是常事。但李子睿还是和他想象中的模样差得远了。
“为何说是陌生?”李承逸问道。
他语气僵硬,像是应付。
李玄安琢磨了一下,回道:“李子睿年纪也不算大,但是今日见到,感觉苍老了不少——不是我说,比我娘亲都显得苍老。虽说李子睿总是生气,别人都说生气会老的快,但是李子睿这老得也太快了?”
“还有就是,李子睿今日说话稳重了许多,怒气藏得很不错,就是少了点人情味。跟几百年没在人间混过似的,说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
他这么说着。
抛开这些不谈,就是李子睿邀请李承逸一个大男人去赏花宴这件事,都够他回味一年的。
啧,哪个正常的公主会做出这种奇怪的决定?也就李子睿了。
李承逸很久没说话,慢慢缓过神来,倒是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他道:“我原以为会出事的是你,没想到,到最后,出事的不是入了狼窝的羊,而是狼窝里自以为是的狼。”
李玄安:“你就对我这么没信心吗?”
虽然他自觉今日也是漏洞百出,但李子睿也差不多,旗鼓相当的对手,谁也没占到便宜。
到最后,他换了件衣裳,刚想考虑一下怎么脱身,李子睿人就没了,这实在是......
李承逸看着他,打量了一番,才面色凝重道:“我今日守在公主府外,见到了一个熟悉的女子身影,她买了件男子的衣裳。”
李玄安回忆一番:“你是在说,玉儿?”
“嗯?”
李玄安道:“那是李子睿身边的一个婢女,当然也有可能是一早培养好的工具,就是勾搭......勾搭你来的。今日我在那里坐着,李子睿就把那玉儿唤来,说是要伺候‘五殿下’,还好我之前......干脆利落地拒绝了。”
至于用的什么理由,他很谨慎地没说出口。
李承逸现在情绪不太好,要是知道他这一趟顺便还败坏了他原本就不是很好的名声,那不是很不妙?
李承逸听完之后,却是摇摇头。
“她不会是李子睿的一个婢女那样简单。”
“为何?我亲眼看到李子睿使唤她,相当顺手,呼来喝去听话得很。而且那玉儿虽然是有些古怪,那也没什么特别之处,最多长得美了些,若我真是个男子,多半抵抗不了。”
想起玉儿那模样,李玄安“啧”了声。
同样是女子,她李玄安怎么就混成了一个男人?
李承逸叹了口气。
“你没事就好。李子睿自幼便精于算计,害死生母,也算是罪有应得。这玉儿......你暂时还是不要知道太多了。”
他看着李玄安尚还青涩的脸,这样道。
死去的人已经够了,足够了,李玄安,万不能再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