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试图解释道:“其实......是我......”
“这与我无关。”扶燕转过身去,声音里听不出曾经的温柔,“含清,如果你是为了鬼姬之事,那便请回吧。”
龙姬看着她的背影,半晌,张了张唇,却是说不出话来。
一直到龙姬的气息消失,扶燕才重新看向她来时的方向。
那童子揉了揉眼,懵懂地看着扶燕,道:“上仙,您为什么......”
在哭?
红线自打没了月神的约束,饮酒就越发没了顾忌,时常喝得烂醉,然后把姻缘线弄得一团糟。
虽然她清醒之后,会把大部分姻缘线复原到原来的位置。然而姻缘线数量众多,这么折腾,总有倒霉的有情人被她这一喝酒耽误掉。
今日,红线像往常一样,喝得醉醺醺地,躺在姻缘树边,手指无意识地把玩着树上垂落下的姻缘线,不时还发出一些奇怪的笑声。
龙姬远远地就闻到了一股酒味,猜都猜的出来,这定是红线又不顾众仙的劝告,喝了太多酒的缘故。
“红线,”龙姬拧着眉,拍了拍她的肩膀,“早就说过让你不要再喝酒,喝也不少喝一点,你这副样子,还怎么护着姻缘树?”
红线迷茫地看着她,似乎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月神还在时,红线只是个守着姻缘树的小仙,每日躺在树下,只要姻缘树没有被碰到,那些姻缘线安安稳稳不出差错,便是尽到了她的职责。什么牵线,什么姻缘,她其实根本就不懂。
可月神没了,只剩一个红线,这牵线保姻缘的重担自然而然落在了红线身上。
红线喃喃道:“月神大人,是您回来了吗?”
她模糊的视线中,少女咬着牙回道:“你睁大眼睛看看我,我是谁?”
“你是......你是谁啊?”她摇摇晃晃站起来,一只手扶在姻缘树的树干上,努力睁大眼往前看,却什么都没看到。
龙姬在她身侧,额上青筋都起来了。
“原来是,是错觉啊。”
她眼睛一闭,身子又软了下去。
龙姬忍无可忍,把她的身子扶正,对着自己,喊道:“红线!本殿下都不认得,你干脆就这么醉着别醒了!”
“殿下,谁是殿下?”
红线这么问了句,后知后觉道:“哦,是龙姬殿下。龙姬殿下......”
“亏得你居然还认得我,”龙姬生怕她再睡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嫌弃道:“别睡了别睡了,本殿下有事找你。”
红线慢慢坐正,抬起头看着龙姬,眼睛里没有色彩,只是顺着她的话问道:“殿下要......要做什么?”
“我爹和我娘的姻缘线,我想知道还在不在。”
龙姬说出这句话,都觉得脸颊有些热。
哪有做儿女的,会来问父母的姻缘?这整个仙界,怕是都找不到第二个像她这样的女儿。
红线反映了许久,才慢吞吞从地上站起来。
她看了眼身后的姻缘树,又看了看有些尴尬的龙姬,嘟囔了些什么,龙姬也没能听清楚。
龙姬再问时,红线便神神秘秘的,回道:“天机不可泄露,天机不可泄露......”
红线浑浑噩噩的日子里,满脑子都是月神大人曾经的模样。
她曾问月神大人,做红线仙,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就不会再有姻缘。
月神大人只是道:“红线,你须得知晓,神也好,仙也罢,都是天道规则下的生灵,天道规则如何,那便是如何。”
月神大人说话时,眼睛看着的,是被红线缠绕着的姻缘树,树上的红线在微风中飞舞着,划出漂亮的一道残影。
红线这模样,便是不肯说。
龙姬本想一走了之,但心里牵挂着这事,怎么都放不下。
想了想,她又折回来,抬手拨弄着树上的姻缘线,一根一根地找着。
红线酒意未消,但见到她的动作,顿时清醒了大半,连忙道:“龙姬殿下,姻缘线是万万不可随意碰触的!”
哪怕一点点的变化,对于姻缘来讲都是很重要的,那些原本可以相敬如宾安稳一生的夫妇,若是因为这一拨弄,没了好姻缘,那便是又多了业障。
红线自己,已经是业障缠身,脱也脱不开了。
龙姬没有理会她的劝告,一双手仔仔细细翻找着,那些红线一根根一段段,多得看都看不清,别说这样去找。
龙姬本就没有守过姻缘树,找得毫无章法,按照这样的速度,等到她找到那姻缘线,恐怕扶燕上仙已经把往事都忘干净了。
她越找越急,手边垂落下的姻缘线,只要看一眼,就被随意地抛在身侧。
那目光中的焦虑和担忧,是怎么都藏不住的。
红线清醒了些,也反应过来,这大概是因为鬼姬的干涉。
她斟酌一番,道:“龙姬殿下。”
“姻缘,本是命定的缘分,无论是月神亦或是小仙,都只是遵从了这缘分在守护罢了,即便是找到扶燕上仙的姻缘线,也不可随意牵扯改变,那是逆了天道的。若是因此生了业障,对您也不是一件好事。”
他们做仙,不必与魔争斗,不必忍受妖族迫害之苦,最怕的,就是身上的因果和业障。
因果多了,仙途便会变得坎坷,天道的劫罚,会不定时地降临,带来痛苦和折磨,稍有不慎便会落得走火入魔的下场。业障多了,等待着的,便只有天道的制裁,然后悄然陨落。
龙姬看向她,红线瘦削的肩膀上,压着数不清的业障。
“你都不怕,本殿下又怎么会怕!”
龙姬这么说着,手下动作未停,依旧在执着地翻找着。
红线摸了摸自己的脸,上面原本遍布的疤痕已经消失殆尽,现在这张脸已经光滑如初,可惜月神大人再也看不到了。
那些业障......或许很快,她就要和月神大人一起,消失在这世间了。
“您和我不一样,殿下。”红线摇摇头,“我本就是无牵无挂的小仙,若非月神大人怜惜,或许早已死在了神魔两界深渊的战场之内。可您和我不同,就算......扶燕上仙也定是牵挂着您的。”
有些事,她知晓,但不能开口,龙姬如此行事,她也只能这样隐晦地提醒。
眼看着龙姬越来越落寞,红线也不知如何安慰她。
龙姬殿下她......似乎已经因为扶燕上仙的态度,恐惧了起来。
——
“胡闹!”叶老指着叶如心,怒道:“如心,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公主邀请你去赏花宴上,是你莫大的荣幸,怎么能当着那么多贵女的面驳了公主的面子?你就不怕这一时的冲动为叶家带来祸患吗?”
叶如心跪在地上,一言不发,任由叶老这样骂着。
然而叶老却不仅仅在责备她的冲动,继续道:“如今的形势,想必你也清楚。天家几个儿子一个个都没了,只剩下一个纨绔的五殿下。如心,你对五殿下,有多少了解?”
叶如心心头一紧,沉声道:“没有。如心并未见过五殿下,也没有刻意了解,五殿下如何,如心不知。”
“不知?”叶老并不信她这套说辞,“不知是假的,我看你反了天了才是真的。”
“天家子只剩五殿下,那这皇位,便十有八九会落在这五殿下身上。纨绔也好,废物也罢,只要血脉摆在这里,就没有人敢说一个‘不’字。就算他真的什么都不懂,只会吃喝玩乐,游山玩水,那也有朝臣撑着。在我看来,这事已成定局。”
“您究竟想说什么?”叶如心质问道,“难道您要拉拢这已成定局之下的五殿下?”
京城中谁人不知,五殿下其人有多么恶劣。更有甚者,还会拿五殿下的名声来吓唬不懂事的孩子,好让孩子能听话一些。五殿下的名号出来,甚至可以“止小儿夜啼”,如今就因为他很大几率会坐上皇位,曾经无比嫌弃看轻他的人就纷纷开始阿谀奉承,说着自己都不信的鬼话来讨好他,连自家的女子都可以送出去做讨人欢心的‘礼物’。这是多么讽刺的一件事。
可是这世道如此,贵女尚且为他人而活,遑论那些穷人家的女子,多半幼时就被卖出去做了别人家的媳妇,一辈子为了夫家做牛做马,还有更凄惨一些的,卖作富贵人家的奴婢,任人凌辱,卖到青楼之中,受尽白眼......毫无还手之力。
叶老没有理会她语气中的讽刺,而是意味深长道:“如心,五殿下是要做皇帝的人了,他已经不是那个纨绔的皇子,若是这样想,你还会觉得此事不妥吗?”
叶如心垂眸,坚定道:“依旧不妥。”
“为何不妥?”
“您曾经也说过,”叶如心道,“五殿下是如何的无可救药。”
“但是,无论五殿下是何模样,做不做皇帝,他是五殿下。人没有变,只因为地位和处境就改变了您的看法,您不觉得庸俗吗?”
叶如心叩首道:“无论您现在的主意是什么,还请您,再多考虑一些。”
叶老竟是笑出了声,拍着手叹道:“好一个庸俗!我叶家养你多年,我看着你从襁褓中的婴孩一步步长成如今的模样,你如今翅膀硬了,有了自己的主意,嘴里便开始骂着祖父庸俗!如心,你可当真是叶家的好女儿!”
叶如心咬着牙,没有说话。
她素来不喜脂粉香气,从公主府回来,便洗去了脸上的脂粉,口脂也一并除去,现在跪在这里,瘦削的肩膀和寡淡的眉眼,显得人有些虚弱,像是一碰就碎的玩偶。
在这样的时候,她忽然想起颜婳。
众叛亲离,心中所爱,爱而不得,约莫就是这样。她当初还在怜惜颜婳命运弄人,将她的一切弄得破碎不堪,然而如今的她,比起被命运玩弄,为魅魔所害的颜婳,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不过是一样的可怜人罢了。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府中的下人前来传话,语气里充满了焦急。
叶如心的眼神,慢慢变得惊愕。
叶老也愣住一瞬。
若是没有听错,他说的是.....
就在方才,李子睿没了。
前几日还在邀请众多贵女前去参加她的赏花宴,今日还在赏花宴上对着五殿下处处为难,满眼都是野心和欲望的李子睿,她就这么没了。
这消息来得突然,叶如心不由得问道:“祖父,这可是你安排的人?”
她一直都知道,自从先帝驾崩,朝中形势剧烈变化,每日都会有些不同。叶老是安排了人一直在关注着宫中形势的,一旦有什么变化,便会立刻前来通知。
若是这些人的消息,基本便是不会出错的了。
叶老道:“这人是没错,消息真假,还要再作确认。”
他吩咐那送来消息的下人再去看看消息是否属实,自己则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已经年迈的叶老很少有这样着急的时候了,叶如心自然明白,李子睿的死对他来说是多么重要的消息。
毕竟现在天家枝叶凋零,剩下的血脉越来越少,李子睿再一死,那李承逸岂不是稳坐皇位,基本没了竞争者?
荒废的瑶姬神庙之中,一道声音打破了许久以来的寂静。
“好精妙的手段,既拿到了她身上的天家紫气,还吸取了那些生气......一个天家血脉,就这么被吞了个干净,到死也没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这般狠辣,你还真是如传闻中一般冷血。”
“不过是个小女孩,何必说得如此过分?”
“小女孩......呵,比起之前那个天家的公主,这个着实是少了些手段,说是小女孩,倒也不为过。”
“她的天家紫气也要弱些,同是天家的公主,这个实在是可怜得紧。”
“不过是些食粮罢了,还差些火候......天家的血脉已经所剩无几,下一个是谁?”
“自然是......”
男子的轻笑声在空荡的神庙中,显得有些诡异。
瑶姬神像上,那朵栩栩如生的恶之花,散发着阴森的气息。
神庙之内,再次安静下来,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之后,又是长久的寂静。
“这......这......”
贵女们慌乱间碰倒盛着茶水的杯子,一滴滴落在她们的裙裳上,她们却浑然不觉。
李子睿死去的尸体就在不远处,一双阴郁的眼睛,依旧直直地看着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