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完电话后,爷爷从布包里取出符笔符纸和朱砂,让我给他画一张寻物符。
符箓一道我还没学多久,只能勉强画出少数几种最简单的,寻物符便是其中一种。
苏有富家的大门口也没桌子啥的,我干脆把符纸放在地上,回忆着寻物符的模样,屏气凝神,一口气画了出来。
画符讲究一挥而就,神凝不断,方能成符。而且符箓大都十分复杂,想一笔画出,是非常耗费心神的。寻物符虽然简单,但画完之后,我也鼻尖冒汗,微微有些喘息。
“能一次画成,看来你最近也算用功。”
爷爷少见的表扬我了一句,然后就继续考校起来,“你说说,我为什么让你现在画一张寻物符?”
我思索片刻,迟疑的回答道,“是要找那个饿鬼的阴气源头?”
爷爷点点头,“寻物符究其本质,出自六壬之数。壬通亥,亥为水,乃是溯源之道,寻物是溯源,寻阴气也是溯源。所以说符箓一道,用法存乎一心,不光要能画出,还得知道符箓的本质是什么。”
听着爷爷的教导,我对符箓的理解愈发深刻了些。
讲完课后,爷爷拿着那张寻物符,揉成一团,塞进了手里的旱烟烟锅里,随手一搓便无风自燃,很快烧成一团灰烬,然后又拿出一根从苏杭衣服上撕下来的布条,放在了烟锅上。
寻物符虽然烧完,但灰烬中却有袅袅青烟升腾,透过那根布条飘到空中,指出了一个方向。
我和爷爷便沿着那个方向寻了过去。
别看灰烬只有小小的一烟锅,但那缕青烟却一直升腾不断,引着我和爷爷走了半个多小时,来到一处山坳里的荒地前,才忽然一抖,消散在空中。
寻物符只能大致指出位置,确定阴气的来源就是眼前这片荒地,但这片荒地足有好几亩,上面也没有明显的坟包之类的特征。
我和爷爷溜达了一圈,暂时没找到线索,远远看到附近有几户农家小院,便抬脚往那边走去。
一边走还一边继续教我门道,“符箓虽然神异,但也不能只知道用符箓,这里附近就有人家,多半知道那片荒地里的事,该问鬼神的时候问鬼神,该问活人的时候,也要记得问活人。”
说着,我们来到一个小院外,爷爷很自然的敲门进去讨水喝。看到开门的是个年轻人,就问附近哪里有上了年岁的老人,很快打听到旁边两户就都有老人。
于是爷爷又带着我来到了旁边的小院,见到了一个坐在院子躺椅上晒太阳的老头。
这老头看起来得有八九十岁,头上的白头发都没剩下几根。
平时爷爷总是一张冷脸,跟我相处也更像一个“严父”,此时找人闲聊打听,却也能笑呵呵的跟人打招呼,看起来还挺和善。
院子里晒太阳的老头反而显得有些冷僻,听我爷爷问起那片荒地,他嘬着牙床上仅剩的那颗门牙,目光有些警惕,“你这后生,问这干啥?”
爷爷虽然一把年纪了,但跟这个老头比,确实还显得年轻,被叫一声后生倒也合理。
“老哥哥应该也能看出来,俺是吃风水行的,最近给人看事儿,牵涉到了那片荒地,就来打听打听。”爷爷笑呵呵的说着,也不避讳自己的身份。
谁知那老头却不领情,摇了摇头,“俺哪能看出你是个干甚的,也就是早些年见过几个阴阳仙儿死在那荒地里头,才跟你这后生说道说道。你听俺老汉一声劝,别去碰那个荒地。”
我在一旁也听明白了,这老头竟是真的知道那片荒地的事。
爷爷叹了一口气,“老哥哥说这话在理,要是别的事我肯定听老哥哥这句劝,但这回是救人命的大事,总不好看着人家一个小娃娃把命丢了。”
“咋又是一个小娃娃……”老头嘀咕了一声,瘪着嘴倒是感慨了起来,“这人呐,害人容易救人难,你别救着救着人,回头倒把自个儿害了。”
爷爷也跟着感慨,“是啊,害人容易救人难,但终归是一条命,能不能救的,总得试试。”
“俺老汉也不懂啥救人不救人,就是活的比别人长些,记的事多些,你这后生真想知道那片荒地的事,俺就跟你说说……”那老头此时口气也软了下来,浑浊的双眼微微眯着,似乎已经陷入了回忆中。
爷爷把自己的烟锅装满烟丝递了过去,老头吧嗒吧嗒的抽了几口,终于打开了话匣子,说起一段几十年前的民国旧事。
那是民国二十七年,当时这一片还不叫张家湾,而是水湾镇第十八保,有个保长叫张守业,原本是一个穷小子,后来在外面做生意赚了大钱,唯一的独子意外遭难,就带着一个小孙子回乡,买田置地做了地主,再后来政府设了保甲,他当选为第一任保长。
说是地主,但这个张守业可不是什么土豪劣绅,反而是远近公认的大善人。年景好收成好的时候他不逼租,荒年遭灾的时候,他甚至主动免租发粮,做了保长之后,更是把家里的粮田分给了各个佃农,干脆连地主都不做了。
当时村里人都说他败家,但实际上,张守业做生意时候读过书,接触了当时的先进思想,成了知识分子,回到家乡也不是为了做地主,而是抱着建设家乡的心思。
那时正值战乱,各地烽烟四起,人命贱如草芥,但在张守业的治理下,张家湾却是风景独好,人人都有地种,连续几个丰收年,家家户户温饱自足,把乱世硬生生过成了桃花源。
村里人也都知道好歹,晓得一切都是张保长带来的,任谁提起张保长,都得竖起个大拇指,不少家还给供起了长生牌坊。
直到那年夏收之后,黄河忽然决堤,浩浩荡荡的天上水冲出了大片黄泛区,彻底改变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