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砖头大小的洞,其实放不进什么东西,我摸到了个包袱,紧紧的塞在缝隙里,费了点劲儿,才给取了出来。
这是一个看着很普通的小包袱,外头是一层乡下人自己织的粗布。抖开包袱,里面是一件衣服。
确切来说,这件衣服其实是件袍子,而且是道观里道士所传的道袍。道袍是靛青色的,来回洗了不知道多少次,已经洗的有些发白。
道袍上面打了十多个补丁,看样子,这袍子被人穿过很多年。
捧着这件道袍,我心里就开始嘀咕。我总以为,爹在那种情形下跟我吐露的秘密,一定至关重要,而他指点我找的东西,多半也是很要紧的,可我万万没有料到,就是这么一件破破烂烂的旧道袍?
我在井边坐了下来,左思右想,却想不明白。我怀疑是不是刚才自己没掏干净,砖缝里还有别的东西。我站起身,又仔仔细细的摸索了一遍,砖头拿掉之后的缝隙只有那么大,的确没有别的东西了。
我把道袍摊开,在月光下仔细的端详着,希望能发现一点什么蛛丝马迹。但是,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却什么也看不出。这就是一件很普通的道袍。
这一刻,我觉得浑身无力,脑袋也沉甸甸的,和灌了浆糊一样。我爹既然指点我找到这东西,说明一定有他的用意,可是就凭这一件破道袍,我又能发现些什么?
我开始琢磨,琢磨这件道袍的来历。在我的印象里,我们村子附近就没有什么道观,距离最近的道观,至少也在百里之外的山里。
这种事情,如果没有知情人指点,那么我肯定想不出什么所以然来。想着想着,我忍不住苦笑了一声,原本以为按照爹的指引,找到了井里藏着的东西之后,或多或少,还能解开我心中的迷惑。谁知道东西是找到了,可疑惑没有解开,反倒是更重了些。
可是没有办法,我只能把道袍收了起来,然后就在放柴火杂物的小屋里休息。我躺下来,却总是睡不着。
在此之前,我对爹,对我们家,是没有任何怀疑的,我一直认为我们家只不过就是河滩乡下很普通的一户人家,我爹也只不过是个乡下人。可从现在所发生的来看,爹不是寻常人,绝对不是。
想来想去,我打定了主意,原本打算来村子里找到东西之后就走的,但是遇上这么一件无头无尾的事情,一下子勾起了我探秘的心。我想留下来住两天,找人打听打听。
我想打听一下爹以前的事,再打听一下我家以前的事。这些事,我以前没问过,即便有什么,别人肯定也不会跟我说。
打定了主意之后,心里就宽松了些,我睡了一觉,第二天一大早,起床弄了点水,洗漱之后,我翻墙跳了出来,在村里走了走。
村里人很少,按理说,这个月份天气冷了,下不了河,也种不了地,大伙儿应该都在家呆着。可转来转去,竟然一个人影也没有看到。
就在我满心疑惑的时候,前面的那条小路上,颤巍巍的走过来一个人,我定睛一看,是村里的三伯。
三伯姓徐,因为在家里大排行是老三,所以上了岁数之后,村里的晚辈都称呼他三伯。三伯年轻时,曾经在南阳那边做过十多年生意,后来生意做赔,又到南方闯荡了几年,勉强把欠下的帐还清,这才回家。从那以后,三伯就不愿意瞎折腾了,只在村里种种地,以此度日。
三伯毕竟曾经走南闯北,算是很有见识的人,也比较明事理,在村里德高望重。我看到三伯,三伯也正眯着眼睛看我,我急走了几步,迎过去喊道:“三伯。”
“哟!!!是……是十三!”三伯今年得有七十上下了,不过眼神竟然还好,我走近了几步,他就认出我,感觉很意外。
“三伯,是我。”
“十三,你这几年,怎么好端端就不见了?”三伯上下打量我一眼,说道:“临走,也不跟咱们打个招呼,村里人都不知道你干嘛去了,还担心了好一阵子。”
“三伯,一言难尽。”我听着三伯这么说,心头泛起了一丝暖意。出门在外,人情冷暖,总是好人少,只有到了自己从小长大的小村,才能感受到一股浓浓的人情味。
“一个人儿回来的?你爹呢?”三伯朝我身后看了看,说道:“刚到家,还没吃饭吧?走,上我家去,早上刚蒸的窝头,趁着热乎,吃几个。”
三伯把我带到他家里,给我拿了吃的,还有水。我一边吃,一边跟三伯搭话。三伯说,村里穷,到了冬天,什么营生都做不了,家家户户都难熬,今年恰好有人给说了个活儿,到北边的山里采石头,虽然辛苦些,但工钱却不少,而且能一直干到年关之前。所以,村里只要还能干的动的人,全都去采石头了,只留下几个老人在这里守家。
村里人少,我也正好打听些事儿。我憋着这个心思,跟三伯聊天。
“十三,你爹呢?”
“我爹……”我刚要答话,心里却生出一个别的想法,要是三伯知道,我家又要搬回来住,碍着面子,或许有些话,他就不会直言不讳的跟我说,我一想到这儿,话锋立刻一变,叹了口气,说道:“三伯,前几年我和我爹离开村子的时候,走的是急了些,当时也是等着搬家,趁人家的船,所以就没打招呼。这几年,我和我爹一直还在南边打鱼,日子算是过得去,可是……可是前俩月,我们的渔船翻船了,我爹被河水冲走,我找了很久,一直没有找到……”
“那……”三伯一听,先是一愣,跟着又摇了摇头,住在河边的人,都知道被水冲走之后连着一个月找不到人,那落水者多半是死了,三伯露出一丝怜悯,说道:“十三,这也是命啊,事儿都出了,你别再多想,想来想去,也不能把你爹给想回来。十三,你这是搬回村里住了?家里缺了什么,到我这儿来取,你三伯穷是穷了些,可是给你供些粮食被褥,还供得起。”
“三伯,谢谢你了。”我一边道谢,一边琢磨着,该怎么把话题朝我想问的方向引。这种话,不太好问,想了好半天,我才说道:“三伯,有个事,我想问问你。”
“啥事?说吧。”
“我爹出事之前,也就是出事前十来天的时候吧,有一次,他喝了点酒,想跟我说些什么话,可是,等我要去听,他又不肯说了,不管我怎么问,他都没再说一句,他只是跟我说,将来等他老了,自己找个地方去养老,让我回咱们村子来,到那时候,我找村里的老人问一问,就能知道他想跟我说什么。”
“有这事?”
“嗯,要不,我怎么急匆匆的就赶回来了。”
“唉,就跟我说的一样,人呐,都有自己的命,有时候命数到了,自己多少也能察觉出点什么,否则,你爹怎么好端端的就跟你说这些话。”三伯还真的以为我爹那样跟我说过,他抽出旱烟袋,装了一锅烟,抽了几口,说道:“你爹这个人啊,是最能吃苦的,什么苦都肯吃,也都吃的下。他有话,不想跟你当面说啊。”
“三伯,到底是什么话?”
“你爹这是不在了,又专门叫你回村以后来问,要不是这样,这事,我无论如何也不会跟你说。”三伯吧嗒吧嗒抽着烟,说道:“你知道,你为啥叫十三吗?”
“这个,我还真的不知道。”我想了想,自己这名字叫了这么多年,可我从来都没有细想过,为啥叫这个名字。在我看来,名字无非就是个记性,特别是我们乡下人,起名儿一般都不讲究。
“因为,你是腊月十三到这儿的,所以,你爹当时还专门问过我,该给你起个什么名儿,我也没读过多少书,想着正好是腊月十三,就给你起了这个名儿,你爹也没说啥,这名字,就这么叫下来了。”
“嗯。”我点了点头,我的生日就是腊月十三,每年的腊月十三,我爹不管多忙,家里不管多拮据,他都会想法子去买一只鸡,或者跟邻居换二斤肉,给我炖好,叫我吃了:“三伯,我记得呢,我不就是腊月十三生的。”
一想到这儿,我心里突然很难受。其实,很多很多细碎的往事,是不能细想的。越是这些细碎往事,越能勾起人心头的愁绪。
我还记得有一年,家里实在是穷了,只剩下最后一点种子粮。我们乡下有句俗话,叫做饿死老子娘,不动种子粮。因为我和爹一直打鱼,家里那点地,只是撒了种子去种,平时也不怎么打理,到了该收的时候,随意一收就完事,所以,爹不在意种子粮,就拿这些种子粮,跟人换了三斤猪肉。在腊月十三生日那天,给我炖了一锅。
“十三啊,你没听懂我的话。”三伯叼着烟袋,吧嗒吧嗒又抽了两口,说道:“你是什么时候生的,这谁也不知道,就连你爹也不知道。”
“什么?三伯,你说什么?”我楞了一下:“您刚才不是还说,我爹给我取名时,还专门来问过您吗?”
“我是说啊,你是腊月十三那一天,到这个村子的。”三伯看着我,说道:“腊月十三那天到咱们村的,你明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