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出了这几句话,我听了之后心里一阵激动,急忙问道:“爹,要去什么地方?”
“走吧,到了你就知道了。”
我把身上的衣服大概烤干,和爹一块离开了干涸的河道,一路回到了河滩。我的小船还停在河滩上,爹帮着我一块儿,把小船推到了河里。
人,总是念旧,也念情的。当爹和我一块儿推动小船的时候,我一下子就想起来少年时,我每天都是这样跟爹一起推船下河,然后一起打鱼。那时的日子虽然过的清苦,可是无病无灾,平淡中又有几分安逸,比起现在的日子,真的是强多了。
“爹。”我和爹一块儿上了小船的时候,忍不住问道:“村子里的那几个人,是不是都……都不能活了……”
“那都是他们的命数。”爹摇了摇头,跟着又不易觉察的叹了口气:“是命啊……”
到了这时候,我已经很明白了,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以为爹是个普通的乡下人,只会种田打鱼,可是直到今天,我才知道,爹并非常人。那个老猫,其实没有什么蹊跷,只是爹用观想之类的手段,暂时占据了老猫的躯壳。
“爹,我很想问你一句话。”我低下头,想了好半天,才鼓起勇气,说道:“小的时候,你就教我,做一个人,最起码不能忘记了良心,即便自己没本事,不能扬善除恶,却也不能抱着害人的心,可是,村子里那几个人,都是本本分分的乡下人啊……”
爹没有回答,好像被我问的有些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道:“孩子,这世间,之所以有黑,就是因为有白,之所以有春,就是因为有冬,没有绝对的好事,也没有绝对的坏事。这些话,你现下是听不懂的。”
“我是听不懂,我也听不明白。”
“孩子,到了那地方再说吧,再说吧。”
我不再说话了,因为我看得出来,爹的神情中,有一丝说不出的为难。或许,他能告诉我一些事情,带我去一些地方,已经算是破例。
我自己也知道,许多事,爹是不能说的,否则的话,他也不用瞒着我背井离乡,漂泊在大河中。
我们驾船从这里出发,朝下游走了至少有三四十里。前方不远处,有一座晾尸崖,因为天气冷了,落水的人也少,所以晾尸崖空空荡荡,只能在临河的一面山崖上,看到几根随着风漂动的破绳子。
爹叫我把船停到了岸边,毫无疑问,他就是带我来这座晾尸崖的。我们上岸之后,爹就在前面引路,从崖脚下朝上面爬。晾尸崖一般不会太高,但是很难攀爬,平时那些捞尸人也得费半天功夫,才能从下面爬到崖顶。
我暂时什么都没问,反正爹把我带到了这儿,就意味着,他要给我揭露一些真相,我只需要静静等待就是了。
“十三,慢一点,慢一点。”爹一边攀爬,一边不停的回头望着我,唯恐我在攀爬中失手。
“爹,我爬的很稳,这几年,我长了力气,还跟着人学了点功夫。”我腾出一只手,按照穆九当时教我的功夫,一只手的指骨喀吧喀吧作响,只不过我的功夫和穆九相比还差得远,没有他那种鞭炮一般的骨结爆响声。
“嗯,我瞧得出,你长高了,也长的结实了。”
我们俩一边说话,一边小心的朝上面爬,这座晾尸崖很难爬行,前后用了差不多一个时辰的时间,爬一会儿歇一会,这才爬到了崖顶。
到了崖顶之后,我深深的吸了口气,恢复体力。爹站在崖边,久久不语。
“十三,咱们的老屋,你后来又去过吗?”
“没有,从我跟着师傅之后,就没有再回去过。”
“有空的时候,你回一趟老屋,咱们家院子里那口水井,从井沿朝下数,第三排砖头,有一块上面豁了个口子,把那块砖拿掉,里面有些东西,你取走。”
“什么东西?”
“你取了就知道了。”爹回头看了看我,说道:“十三,你小的时候,身子一直不好,我那时很担心,唯恐你有个三长两短,后来,你慢慢大了,身子也渐渐结实起来,我才放了心。我这辈子,没有别的指望,也没有别的奢求,只是求你能平平安安,无论做个种田的乡下人,还是做个有志向的大人物,总之一句话,你要好好活着。”
“爹,我知道,我知道……”我本不是一个喜欢掉眼泪的人,特别是岁数大了一些之后,总觉得男子汉大丈夫哭鼻子是件丢人的事儿。可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人到了某些时候,眼眶里的眼泪,是止不住的。
我想起了很多往事,想起了童年时在小村中和爹相依为命的那些日子。当时或许不觉得什么,可是现在回想起来,那或许是我这一辈子最难忘,也最美好的一段时光。
“十三,江湖险恶,你虽然长大了些,可也要照顾好自己。”爹冲着我笑了笑,说道:“十三,什么都别再想了,别想了……”
这句话一说完,爹陡然间身形一动,纵身朝前一跃。他就站在崖边,这么一跳,立刻跳下了晾尸崖。这一瞬间,我完全呆住了,我没想到爹会这样。
“爹!”我大喊了一声,猛然扑到了崖边。晾尸崖下,就是滚滚而流的河水。尽管下面是水,但人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落在水面上,也不一定就能活。我一边大喊着,一边朝下望去。
波涛滚滚,可我已经看不到爹的身影。他落水之后,就宛若一滴水珠,融化在了滔滔大河之中。
我望了几眼,望不到他的身影,立刻爬起来,转身想要下崖,然后驾船去追他。但脚步一动,我的心就凉了。
爹肯定做好了打算,把我引到这么高的地方,等我下了崖,估计天都要亮了,无论如何都追不上他。
可能就是这么一转眼的功夫,我明白了他的意思。有的事,他不能,或者也不愿告诉我,可我一直追着他问,他实在没有办法,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回答我。
事已至此,我即便再问,又能如何?
我整个人顿时泄了气,一下子坐到地上,脑袋似乎仍在嗡嗡作响。爹这么做,有他的苦衷,可我实在想不明白,他的苦衷是什么?
更要紧的是,他隐瞒了我什么?
我自己一个人琢磨了很长时间,想的脑壳都要炸了,却想不出个头绪。眼瞅着天色已经蒙蒙亮,我不得不转身慢慢的下崖。
等我爬回地面的时候,就想起了爹临跳崖之前和我说的话。他叫我回一趟老屋,在老屋的水井里取一些东西。他没说明是什么东西,不过我相信,在这种节骨眼上,他叫我回去拿的东西,一定很要紧。
我从岸边走到了临近浅水的地方,不停的张望着,但爹肯定已经顺水漂远了。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一种预感,我预感到,爹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一定没事,他有把握,有把握不死,所以才冒着风险,以这样的方式甩脱了我。
我心里都是凄苦,等上了自己的小船,心绪还没有平息。我在河里调了个头,开始朝回走,原来的小村子,现在也不能呆了,村里一下子少了九个人,肯定得折腾一段日子,我不想再被牵连进去,以免有什么麻烦。
我一路上没有做什么停留,只是路过一个小镇的时候,下去买了一些干粮。接下来的七八天时间里,我吃住都在小船上,渐渐的就来到了以前住的村子。
我们的村子是个小村,安宁祥和,村子里的人虽然都不是什么亲戚,不过邻里之间彼此关照。一回到这儿,心还是觉得踏实。可是,我这几年都没有回来,若是真跟村里的人照面,我也不知该说什么。所以,我专门在村子附近的河道上等,一直等到天黑,这才下船进村。
村子里的人睡的都早,等我进村的时候,家家户户都熄灭了灯火。我来到家里的小院,院门上着锁,几年没有回来了,一切却都还像是原来的样子。
我直接从院墙外翻了进去,按照爹交代我的话,来到水井旁看了看。爹没有骗我,在井沿下第三排砖头里,我找到了一块豁口的砖头。
爹要我取的东西,就在这儿。我想着,这会是什么要紧的东西?爹把东西藏到这儿,如果不是他说,我可能一辈子都想不到,水井里会藏着东西。
我在家里平时放柴火和工具的小屋里翻出了一把斧子,斧子很沉重,用的太久了,已经没有刃口。我用斧子敲打那块砖头,唯恐声音大了会把邻居吵醒,所以敲几下就停一停,然后再敲几下。
就这么忙活了好半天,这块豁口的砖头才被我敲碎,我把崩碎的渣滓全都清理出来,手朝里一摸,好像摸到了一个小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