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苦的目光让我心里有点讶异的感觉,但是小炉上水烧开了,水汽升腾,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眼睛发花,看错了。
“这是雪水,冬天下雪时存起来的,本来以为今年是用不上了,却没想到还能拿来熬雪参。”百苦坐在小炉旁边,轻轻扇着风,让炉火旺盛一些:“雪参要拿雪水熬一熬,化一化药性,否则,药力太重了,你也受不住。”
“服了这药之后,大约多久能够痊愈?”
“这要看你的身体了,若是身子扎实,没有别的毛病,服药之后再休养十天半个月,大致就差不多了。”
我一听只要十天半个月大概就能恢复,心里就安定了许多。身上好像又有劲儿了,接过百苦手里的扇子,使劲扇着小火炉。
“老伯,你为什么叫百苦?”
“百苦,百苦,人生下来,就要面对一百种苦,这就是百苦的意思。”百苦坐在我对面,隔着一只小火炉,说道:“每个人来到世间,都是来渡劫的。”
我也不知道百苦说的是什么意思,或许是太过高深,我一时半会听不懂。
雪水煮了一小截雪参,过了一会儿,药锅里的汤水就散发出一阵淡淡的药香,很是好闻。百苦把锅端了下来,倒出汤水,说道:“端给你那大个子朋友喝了吧,他的身子扎实,直接喝了这雪参的药汤,伤势就无大碍。”
我应了一声,赶紧把药汤端出去,交给了铁驼。铁驼也不怕烫,三口两口喝了下去,摸摸嘴巴一笑。
雪参熬掉了多余的药性,百苦就拿着去配药,到了这时候,我是实在撑不住了,车马劳顿了几天,困顿不堪。白发老人把我们带到旁边的小屋,方甜就坐在床边守着我,我困到极点,沾床就进入了梦乡。
这一觉直睡到了天黑,等我醒来的时候,方甜还守在旁边。白发老人叫我们出去吃饭,都是些山野粗茶淡饭,却很合胃口。
一顿饭吃完,百苦从一旁的小屋走出来,雪参入药难,还需要炮制一晚。吃过饭之后,几个人聊了会儿天,我的困劲就又上来了,这一次,我没叫方甜在身边守着,反正这个地方很安全,可以安心休息。
我重新躺下之后,眼皮子又开始上下打架,自己胡思乱想了一会儿,跟着就睡着了。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就听到小屋的门吱呀响了一声。等我睁眼一看,借着门外透射进来的月光,我看到进屋的人好像是百苦。
“小伙子,到药房这儿来。”百苦站在门边冲我说了句话,我翻身就爬起来,揉着眼睛尾随他走进药房。
药房里的几只炉子都燃着炭火,各种各样的药味混杂在一起,也说不出是好闻还是难闻。百苦叫我坐到一只小炉子旁,我以为又是让我来嗅一嗅药气。我这个病在肺部,吸进去一些药气也是有用的,所以,我抓起旁边的扇子,帮百苦扇着小炉里的火。
“小伙子。”百苦在旁边看了看我,说道:“你是真的不认得我了,还是装着不认得?”
“嗯?”我觉得有些诧异,不知道百苦为什么会突然有此一问。
百苦静静的看着我,他那双眼睛,似乎能看到我的心底。他是在分辨我有没有说谎,有没有伪装。
因为我确实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这么一问,所以,我也不怕他看出什么破绽。过了一会,百苦收回目光,朝着小火炉里加了一点炭。
“老伯,这到底是怎么了?”我看见百苦又不说话了,心里就更是七上八下,赶紧追问道:“您刚才问的,是什么意思?”
“看起来,你是真的不记得了。你不记得,我要是再说出来,恐怕会犯了什么忌讳。”
百苦越是这么说,我心里就越是忐忑不安,不由自主放下了手中的扇子,问道:“老伯,有什么话,你说一半留一半,这不是让我堵心吗?”
“你什么都不知道,我现在说出来,你能听得明白吗?”百苦顿了顿,可能是在思索什么,过了片刻,他重新抬起头,说道:“你的后背上,是不是有一块赤红的胎记,胎记不大,约莫只有指甲盖大小?”
“是……是啊……”我楞了一下,忍不住伸手就去摸自己的后腰,我的后腰上面的确有一块胎记,是出生时就有的,赤红色的胎记:“您怎么知道?”
“以前,我们见过面。”
“见过面?”我随着百苦的话,开始冥思苦想,我在回想,自己以前在什么地方见过百苦?或是百苦以前见过我?
人这一辈子,不知道要和多少个陌生人擦肩而过。有一些人即便当时见了有一点点印象,可时间一久,终究是要忘记。我想了好半天,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见过百苦。
“老伯,咱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一面,但是我却没有留意?”我试探着问了一句,但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对。如果当时只是和百苦匆匆一面,他怎么可能知道我的后腰上面有一块朱红色的胎记?
“很早了,很早以前,我给你看过病。”百苦微微仰起头,想了想,说道:“大概有六十年了吧。”
“六十年……”我噗嗤笑出了声,闹了半天,百苦是在开玩笑。可是,我又想不明白,百苦怎么可能好端端的跟我开这样的玩笑?
陡然间,我想起中午的时候在药房里熬药,百苦望着我的那种让人琢磨不透的目光。
“是啊,六十年了,时间过的真快。”百苦说道:“那时候,我只有三十多岁,身强力壮,可是现在,老迈不堪喽。”
百苦的话,让我越听越糊涂,我赶紧朝他身边坐了坐,说道:“老伯,你跟我讲讲,六十年前是怎么回事?不过,老伯你肯定认错人了,我今年才刚刚二十出头啊。”
“我和你说了,你若是信,就信,若不信,那就当个故事听一听吧。”
“好,百苦老伯,你讲吧。”
百苦老人一边照看着几只火炉,一边开始了讲述。
百苦老人出生在一个中医世家,只不过家里人丁单薄,几代单传。他从小跟着自己父亲学医,到了三十岁那年,父亲过世,百苦老人醉心医术,父亲一走,家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无牵挂,就漂泊四方,一边游历,一边帮人看病,同时还拜访杏林高手,以充实自己的医术见识。
他一游历,就游历了好几年,到他三十七岁这年,百苦的医术已经达到了相当境界,在大河滩的北方,他几乎找不到再能够指点自己的人,于是,就产生了要到遥远的南方去继续游历的打算。
他做好打算之后,没过多久就动身了,这一次,他是决定到南方游历个十年八年的,所以行李比较多,专门走了水路,想从这里到了南边以后在转陆路。
有一天,天色临近黄昏的时候,百苦和他雇的船家停在一个小河湾,生火做饭。百苦这个人虽然医术高超,但没有什么架子,很随和,所以和船家相处的不错,船家也很照顾他,俩人在这儿闲着没事,船家就在船边钓鱼,想晚上的时候给他弄个鱼汤。
在河边钓鱼,是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了,船家的鱼钩放下去不久,觉得是有鱼上钩了,但怎么提都提不动。鱼线还一沉一沉的朝下坠。船家很高兴,以为是有大鱼上钩,急忙招呼百苦来帮忙。船家跟百苦说,河里面有人曾经捕到过一尾一人来长的金丝鲤鱼,卖了个大价钱。
百苦给船家帮忙,但是,鱼线始终提不上来。河湾这边的水不太深,船家叫百苦拿着鱼竿,自己取了捞网朝水下面抄底。
这么一来二去的,捞网真的网到了东西,船家费了很大的力气,借着水的浮力,把捞网提上来。等网里的东西浮出水面之后,船家顿时吓了一大跳,双手拿不住捞网,一屁股就坐到了船上。
百苦毕竟比船家见识广,平时给人治病,缺胳膊断腿的外伤见的多了,所以一般事情是吓不住百苦的。百苦看见,船家用捞网捞上来的,是一个人。
百苦觉得有点奇怪,人若是死在水里,多半是要浮在水面的,所以才叫做浮尸。可这个捞上来的人,似乎是在水底沉着的。
船家吓了一大跳,觉得很晦气,他们原本打算是在河湾这里吃过晚饭之后,凑合着歇一夜,等到明天清晨再上路的。但捞出这么一具尸体,船家心里又膈应,所以要急着走,绝对不在这里过夜。
百苦没说什么,只是觉得既然把尸体捞上来了,就算不管,也得弄到岸上去,留待家属来寻找,或是让附近乡绅雇佣的义工把尸体运到喜庙和晾尸崖。
百苦知道船家心里害怕,所以也没让船家帮忙,自己就把尸体给拖了上来。
毕竟是做医生的人,等他把尸体拖上来时,他立刻察觉出来,这个人其实没有死。
说到这里的时候,百苦似乎是有意的停下讲述,又看了我一眼,看得我心里发毛。
“老伯,后面究竟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