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走了,带着身上的伤,似乎还有一丝难言的惆怅,独自一人踏上了远去的路。我不知道他要到什么地方去,可我觉得,师傅可能和我一样,都在走一条自己不愿去走的道路。
“十三,别想了。”方甜能看出我的愁绪,走到我身边,轻轻拉了拉我的手,说道:“现在不要考虑别的什么事情,最要紧是先治好你的伤。”
“金玉堂的事情那么多,都要你拿主意去料理,我自己慢慢的走,用不了多久就走到了。”
“你这人,是真的很讨厌。”方甜把我的手一甩,说道:“你依然把我当成个外人,不愿麻烦我,是不是?若是的话,你直说,我现在就走!”
“没有,我真没有把你当外人,就因为没把你当外人,所以才……才体谅你……不想叫你那么辛苦……”
“我不辛苦。”方甜看我换了语气,又把我的手拉起来,说道:“我最难的时候,你拼了命都没有离开我,现在我怎么能离开你?金玉堂的事,也比不上你要紧。”
我笑了,心里觉得暖融融的,不管怎么样,这世上,总还有一个人真心实意的对我好。
我们当即从这儿离开,也是害怕冯掌柜再返回来找师傅,遇上了总是麻烦事。铁驼被师傅打了一拳,不过他皮粗肉厚,歇了有一个多时辰,大概就缓过这股劲儿了,从旁人手里把我接过来,重新背在背上。
“刚才那人,是你的师傅?”
“对,是我师傅,他打了你一拳,我跟你……跟你赔个不是……”我伏在铁驼背上,带着几分歉意说道:“铁驼,你的伤,不碍事了吧……”
“你是你,你师傅是你师傅,他打了我一拳,与你有什么关系。”铁驼憨厚一笑,说道:“实话实说,你师傅的拳头,当真是硬,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强的对手。我的伤,总要养一段时间的。”
铁驼这么一说,我就更加内疚,原以为他的伤休息了一会儿就没事了,却没想到,还得静养一段时间。
“铁驼,不碍事。”我突然就想起了刚从至宝斋那里弄来的雪参,对铁驼说道:“那株雪参,是罕见的灵药,我的伤只需用那么一点配药,其余的,全都给你,服了雪参,伤就好的快一些。”
“那可真是谢谢你了。”铁驼爽朗一笑,走的像是更快了。
我们整整走了一夜,铁驼的耐性果然非同凡响,身上有伤,一夜下来竟然毫不停歇。县城一过,这附近就没有什么大的阵子了,方甜惦念着我的伤,叫人去找村子买马车。村里一般没有马,都是骡子和驴,方甜的伙计买了三辆驴车,一帮人全都凑合坐了上去。
我还记得前往白发老人家里的路,指引他们一路向前。我还是感觉精神不好,坐在车上不由自主的昏昏欲睡,方甜照顾得很周到,路途中虽然风尘仆仆,却比我一个人赶路好了百倍。
我赶到白发老人的家时,白发老人果然已经回来了,看到我的那一刻,白发老人估计从我的表情看得出,我找到了灵药。
我上去和白发老人交谈了一番,顺手拿出了那株从至宝斋买回来的雪参。白发老人微微吃了一惊,随即又喜又忧。
“老伯,您这是怎么了?”我心里一紧,赶忙问道:“这味药,不合用吗?”
“合用,比血黄芪还要合用,只不过,我以前从来没有拿雪参入过药,这药,是用来治你的伤,救你的命的,万万大意不得。”
“那……那该怎么办……”我觉得对方说的有道理,但是,连白发老人这样的高手都配制不出我需要的药,那这片大河滩上还有谁能配的出来?
“无妨,不用担心。”白发老人微微一笑,说道:“我没有用雪参入过药,但我有一位老友,医术精湛,比我更深一层,找他去,多半是能行的。”
我不敢相信,白发老人这出神入化般的医术,竟然还有人能够超越。
白发老人收拾了些东西,叫我跟着一起出门。等一出门,他便看到了停在外头的驴车和十多个人。白发老人也不问那么多,说道:“不要去那么多人,我这老友就是喜欢清静,才住的偏远些。”
我和方甜说了,方甜只带着我和铁驼一起跟着白发老人上路,顺便也想请那位老友看看铁驼的伤。
我们从这里出发,朝北走了一段,然后又转头朝西边赶。走了大约有四五十里,前方是连绵起伏的山,走着走着,路就狭窄险峻起来,好在白发老人对这附近的地势很熟,带着我们顺利的走了过去。
我们又朝山里走了大概几十里,等穿过一条小路之后,在路尽头的西边,有一个小小的山坳,山坳边缘有几间小屋。白发老人指了指,对我说道:“到了。”
“老伯,您说的那位老友,有没有什么忌讳?”我知道隐居在这种地方的,一定是远离尘世的高人,我听人说,很多医术精湛的医生,脾气都比较怪异,我唯恐自己不懂规矩,惹到人家。
“没有,这位老友,也是尘世中人,只不过受不住喧嚣,这才搬到这儿居住,他没有什么忌讳,你安心。”
我们一边说话,一边走路,不多时,就来到了小山坳边的小屋。几间小屋周围,有一道木篱笆,隔着篱笆,能看到院子里打扫的干干净净,屋外晒着玉米,窗棂上挂着一串火红的辣椒,瞧着就跟普通的民间小院差不多。
白发老人走到篱笆墙外面时,从一间小屋里就传出了笑声。
“有朋友自远方来,老友,许久未见了。”
“许久未见。”白发老人也是一笑,随即,从小屋中走出一个老头。
这个老头看着就让人感觉年龄很大,甚或比白发老人岁数还要大一些,但是,这个老头的精神很好,脸上虽然有不少皱纹,但面色红润,开口说话中气十足。
“老哥哥,这半年里,一直忙着在外采药,也没顾得上来找你喝茶。”白发老人笑呵呵的说道:“老哥哥,这次来,还是要请你帮个忙。来,我给你引荐一下。”
白发老人伸手指了指我,跟老头儿说了说,同时,他又告诉我,这个老头儿的俗世姓名,早已经无人提及,他自称百苦。
白发老人并没有提到我的病情,只说了有病。百苦望向我时,眼神中有淡淡的光芒一闪。
“化阳火伤到了肺,一般的药材医治不好。”百苦只看了我两眼,一口就说出了我的病情。我只觉得白发老人没有信口开河,这个百苦,显然也是有真本事的。
“老哥哥说的没错,就是伤到了肺,本想叫他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找到一点血黄芪,没想到,血黄芪没找到,却找到了一株雪参。我从未以雪参入过药,唯恐失手,这才来找老哥哥帮忙。”
白发老人说着话,就拿出了那株三寸来长的雪参。百苦看了看,又轻轻嗅了嗅,说道:“上好的雪参,他这个病,有治了。”
我和方甜一听,都很高兴。百苦拿了几把小凳子,叫我们在院子里坐下,说道:“来,还是要给你把把脉。莫紧张,把准了脉,配药就配的更精些。”
我在凳子上坐了,百苦就用一根手指,搭在我的脉上。别的大夫讲究把脉的时候不言不动,但百苦没有这个规矩,一边把脉,还一边跟我说话。
“年轻人,叫什么名字,哪儿的人?”
“我叫……十三。”我不想欺骗百苦,但又不能直接说出实话,就只说了名字:“以前住在小阳山附近的。”
“你是吃喜神饭的吧?”
我听了就是一愣,跟着又是一惊,我从来没跟白发老人说过我是做什么的,白发老人也不可能就这么告诉百苦。可百苦开口就说出了这句话,在大河滩上,但凡是捞尸,引路等等常跟死人打交道的职业,都统称吃喜神饭,意思就是靠着死人养家糊口过活。
“我……是……是吃喜神饭的,老人家,您是怎么知道的?”
“你身上有股味儿,很淡,这说明你这这一行时间不会太久。”百苦笑了笑,说道:“这股味,旁人闻不到,只是我的鼻子灵一些,所以闻出来了。”
百苦把了脉,然后告诉我,有雪参这味主药,我这个病是没什么大碍的。他看着我已经受伤这么多天,可能是想尽早把药给配出来,当即就开始动手。
白发老人把雪参交给百苦,百苦说道:“年轻人,你进来给我帮忙烧火吧。”
“老人家,他有了伤,若是有什么活儿,我替他去做。”方甜以为百苦让我去干活,挡在前面说道:“我有力气。”
“不是叫他干活,熬着药的时候,他嗅一嗅药气,也是又好处的。”
这么一说,方甜才明白过来。白发老人带着方甜和铁驼坐在院子里喝茶,百苦就带我来到旁边一个小屋,这间小屋里有一股淡淡的药味,还有几个小火炉。
百苦拿了一只小炉,又从旁边的一口柳条筐里捡出来一些精炭,叫我引燃之后,先把雪参熬一熬。
我应了一声,就开始引火,但引火的时候,我无意中看到百苦望向我的目光,心里骤然就觉得有点不踏实。
他的目光,有一些很复杂的东西,我暂时看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