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我的心思完全都被百苦的讲述给吸引了。我心里隐隐约约猜出来一些,但又不敢确定,所以没有说话,听百苦继续讲下去。
百苦察觉出这个人还活着的时候,立刻就想救治。从医这么多年,已经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不过,他查了一遍,却查不出什么病因,这人刚从水里被捞上来,但一出水,身子就变的滚热,百苦静下心,又检查了一次,只能查出这人在发高烧,却查不出发高烧的原因。
百苦马上用了些退烧的药,药很管用,病人虽然没有苏醒,不过很短时间里,就已经开始退烧。百苦松了口气,替病人重新诊了诊脉。
然而,过了两个时辰,到了当天深夜时,病人又开始发烧,百苦给他灌进去药,不过一会儿,烧又退了。
可是折腾到了后半夜,病人重新发烧,这么三番五次下来,百苦就知道,自己还是没有查到病根,不找到病根,只用这些退烧清热的药物是没有用的。他想着,病人如果能醒过来,还可以询问询问,但病人始终没有清醒过,偶尔说话,也都是些发烧时说的胡话。
百苦来了精神,对他这样的名医来说,越是查不出的疑难杂症,就越有挑战性。百苦彻夜不眠,从头到尾又细细的查了一次。
不愧是神医,到了天色微微发亮的时候,百苦找到了病根。病人的皮肉里,有一根细如蛛丝的钢针,钢针上染着毒,钢针不除,病人的高烧就始终不会彻底退去。
找到病因,百苦再次用药,就非常见效。病人到了半上午时苏醒了,虽然精神不振,不过头脑大致清醒。
病人知道是百苦救了他,当下就表示感谢。百苦让他在船上静养一两天,先把体力恢复一下再说。
他们交谈了许久,百苦也不是存心非要打听对方的姓名和来历,只是随口问起。病人估计是不愿意欺蒙百苦,就跟他说了。
“他跟我说,他叫十三,以前是住在小阳山附近的。”
“这……”我顿时莫不着头脑了,眼睁睁的看着百苦,看他是不是在和我开玩笑。但百苦讲述的很认真,脸上没有任何儿戏的表情。看着他的表情,我突然开始怀疑,百苦讲的都是真的。
可是,这样的事情又该如何去解释?诚然,我见过师傅还有假师父,这两个人仅从外表是难以分辨的,但他们终究岁数差不多。
然而百苦讲述的事情,是发生在好几十年前的往事了,那时候,我爹都还没有出世。
世上真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几十年前,偏偏有个叫十三的人,后腰也有一块朱红的胎记,也住在小阳山?
“百苦老伯,我觉得……这是凑巧吧。”我挠了挠头,说道:“我以前也没有打听过,小阳山附近,是不是还有一个跟我同名同姓的人,还有……”
我本想跟百苦辩解一下,可是说着说着,连我自己也说不下去了。
“我不会认错人,虽然过去那么多年了。”百苦表示,自己绝对不可能忘记,因为遇到这个病人的经过比较离奇,所以百苦一直记忆犹新,他顿了顿,说道:“我给他把过脉,也给你把过脉,你们的脉象都是一模一样的,我给人把脉,比认脸还要准,不可能是两个人。”
我的脑袋顿时大了一圈,可是,百苦说的所有的话,听起来都是那么离奇,那么匪夷所思。
我一下子就搞不明白了,这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百苦说道:“这件事,确实让人捉摸不透,事情过去那么多年了,你竟然一成未变。算着年龄,你当时比我小了有十几二十岁,到今年也该有八十了,但还是这么年轻,这是造化?”
我苦笑了一声,这么长时间以来,很多经历都告诉我,这世上并不是每件事都可以找到答案的。
这件事无论多么奇怪,我也大概猜得出,我是找不到答案的。因为我就这么大的岁数,就这么多的记忆,把记忆翻来覆去的搜罗一遍,也丝毫回忆不起百苦讲述的往事。
但是,百苦的讲述,不管怎么说都让我知道了曾经发生的这件事,不至于永远都被蒙在鼓里。
“百苦老伯,那后来呢?”
病人在船上休养了几天,跟百苦很谈得来。百苦通过交往,也知道病人虽然岁数不大,不过,性情淳朴,心地善良,所以,百苦当时也爱跟他聊天。
几天之后,病人恢复如初,百苦问他到什么地方去,他也说不出来。但是,他跟百苦说,自己要到北边。两个人走的方向不一样,最后就在这儿分别。从那之后,百苦再也没有见到过他。
这就是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等百苦讲完了,我才知道,其实白发老人刚把我带过来的时候,百苦看到我就想起了这段往事,只不过百苦快要百岁了,经历了世事沧桑,早已经是百炼钢化为绕指柔的人,面上不动声色,直到夜深人静时,才悄悄的把我叫出来询问。
“老伯,你能想得出来,这是怎么回事吗?”我轻轻敲了敲脑门,说道:“从小到大经历的事儿,我都想得起来,可偏偏就您讲的这事,我没有任何印象。”
“既想不起,那就不要去想。有些事,明明没有答案,却要刨根问底,想得多了,不是给自己平添烦恼吗?这件事若到了该让你知道的时候,你不用去找,它也会浮出水面的。”
我点了点头,百苦老人可能不想再让我去琢磨这样的事情,故意岔开了话题,我们俩聊了一会儿,百苦就叫我回去休息,他说,等天亮之后,药就差不多熬好了。
我回到自己的小屋,躺下之后却再也睡不着了。最开始,我一直都觉得,自己就是大河滩上一个碌碌无名的乡下穷小子,只不过是父亲和师傅先后出了意外,我才迫不得已的踏上了一条本不该属于自己的路。
但是现在回想一下,好像并非如此。别的不说,百苦今天跟我说的事,就足以证明一切。
接着,我又想到了师傅临走之前跟我交代的话,他叫我不管怎么样,都要继续捞尸,直到捞出那具三眼浮尸为止。我不可能知道师傅的用意,不过,他既然这样交代了,就一定有他的道理,师傅不会害我。
我就这样辗转反侧,一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睡了那么一会儿。方甜还不知道我半夜都没睡,起床之后立刻跑到百苦的药房去询问,然后硬把我拽起来吃药。
药一共三副,一天一副,我吃了第一副之后,过了有一个多时辰,感觉药效开始起作用,一股一股融融的暖意不断涌入肺部,呼吸顺畅了些,也舒服了些。
方甜叫我卧床休息一会儿,我睡到半下午,等起床之后觉得又好了一点。
如此这般,连服了三天药,连我自己都觉得好的差不多了,百年雪参,果然效用非凡。
百苦又给我带了一些温养的药,剩余那些雪参,我给百苦和白发老人一人分了一半儿,他们是治病救人的医生,留着宝药,没准就能救人一命。
我们和百苦告辞,从这里离开,白发老人也要走了。我送了他一程,等到白发老人走了之后,方甜就要带我回金玉堂。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方甜说,平心而论,谁都不愿意过这种颠沛流离的生活,谁不知道守着家过的舒服。可我不能闲下来,我感觉的出,师傅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一定要继续捞尸,捞到那具三眼浮尸,这说明师傅分身乏术,才把这件事交给了我。
几年的师徒恩情,我无法忘怀。自己想了半天,才跟方甜说道:“金玉堂,我暂时还不能去,师傅临走的时候跟我交代了些事情,我得按师傅的话去做。”
“没事,我就跟着你,等你把事情做完了,然后一起回金玉堂去。”
方甜如果不说,我可能还没有细想,等她说了之后,我突然感觉到了一阵后怕,还有一丝莫名的忧虑。师傅只叫我寻找三眼浮尸,却没有跟我说要寻找到什么时候。
如果运气好,找到了三眼浮尸,那就罢了,如果运气不好,三年五年都找不到,那我就要一直在大河里漂荡。
我心里这样想,但嘴上却没说出来。我只是跟方甜说,事情要紧,而且时间或许会很长,让她暂且先回金玉堂去。
方甜有时候任性,又有些刁蛮,但并非不明事理,我跟她说了,她虽然失望,却也没有阻拦。
方甜叫手下人拿了些钱给我,然后又给我五条五两重的小金条,留在身上,必要的时候或许能派上大用场。
“我回金玉堂,心里也时时想着你,你办完了事,一定回金玉堂来。”方甜说到这儿,微微低下头,说道:“你没有家了,就把金玉堂当成自己的家吧,随时走,随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