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劝着方甜,现在最要紧的是得保命,命要是保不住,别的什么也做不成。
我瞧得出来,她心里还是恼费山寒的,一路走着,连头也不回,看都不再看费山寒一眼。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了,费山寒处在这个境地,自然有他的难处,能出来见见方甜,其实已经算是冒了很大的风险。
“谁也不求,我自己的路,终归要自己去走,指望别人,是指望不上的。”方甜把那顶破破烂烂的草帽重新戴在头上,对我笑了笑,说道:“我什么道理都懂。”
“但愿你真懂吧。”
我本来想绕过镇子,直接离开,可方甜想要回家去看看。这几天时间里,我们俩把卖马的那点钱花的差不多了,方甜又倔强,不肯拿费山寒给的盘缠,她打算去自己原来的住处,若是能悄悄带出点东西,变卖了之后,至少不用为生计担忧。
结果跟我想的一样,方猛掌控着金玉堂,明显要把方甜置于死地,方甜的住处肯定变成了龙潭虎穴。等我们悄悄溜过去看了一会儿,方甜自己也死了心。
“先走吧,有胳膊有腿的,那就断然饿不死。”我好说歹说,总算拉着方甜先离开了天群镇。
从天群镇离开之后,我们两个人一下子也说不出该往何处。她没了家,我也没了家,心里想着有胳膊有腿的,不会饿死,可真静下心想一想,寻找个落脚之地,是如此困难。
我们先到了镇子附近的那个渡口,买了点东西填饱肚子。我没有别的手艺,要么就找个地方做苦工,要么就想办法弄一条船,接着当捞尸人。我只觉得方甜可怜,过去有多风光,那也毕竟是过去,人总得活在当下。
“你现在没有地方去,要是不嫌弃,咱们先结个伴吧。我还会捞尸,还能挣点小钱,把命保住,以后总有机会的。”我吃饱了之后,看着方甜的样子,心里不忍,坐到她身边,劝道:“有人和我说过,老天爷很公平,你这辈子该有多大的气运,谁也夺不走。”
“你干嘛对我这么好?”
“这不是人之常情么?你正在气头上,万一脑子一热,跟人去拼命,那不是白白朝火坑里跳?”我咧嘴笑了笑,说道:“你养尊处优惯了,又不会挣钱,我不管你,你就要饿肚子。”
我们俩吃饱了之后,就决定要走,渡口离天群镇太近,不能久留。反正没有家,走到什么地方都一样,我带着方甜向北而行,等远离了田群镇之后,身上的钱所剩无几。我没有船,也没法帮人捞尸,实在被逼的无路可走,我就专门找了一座晾尸崖。
所谓的晾尸崖,其实就是距离河滩很近的山崖,地方乡绅雇人从河里打捞上来浮尸,有些浮尸暂时无人认领,就得找个地方放着。河滩的喜庙毕竟不多,造喜庙是要花钱的,所以,捞上来的浮尸就会被挂在临河的山崖上,家属找过来,随时可以领走。
还是那句话,尸首放的久了,一般人下不去手,遇到家属来认尸,我就能帮他们把尸首从晾尸崖给取下来。像这样来寻尸的,多半是穷人,挣不了几个钱,勉强糊口而已。
晾尸崖所在的河道很荒凉,远近没有村子,我们暂时在河滩西边一片洼地安顿下来。方甜倒也很能吃苦,住在野地里,每天就吃些粗粮咸菜。她肩膀上的伤养了十多天,开始收口,估计是没有大碍了。
在这里呆了能有半个月,方甜的胳膊能够简单活动活动,她就跟着我一块儿到河滩边的晾尸崖。
我并不是随口乱说,晾尸崖那种地方,没有去过的人是不会知道的,即便是在最炎热的夏天,晾尸崖周围始终寒气刺骨,活人在晾尸崖下面呆的久了,皮肉会变的一块青一块紫,休养好几天才能恢复如初。我怕方甜在这里呆不惯,专门带着她朝旁边走了走。
“汛期快到了,这些天可能来寻尸的人不多。”我抬头朝远处的晾尸崖望了一眼,这座晾尸崖上只剩下几具尸体,烂的只剩下骨头,不知道悬挂了多久:“要是真挣不到钱,咱们就要离开这儿了,寻个能糊口的地方。”
“这样每天辛苦奔波,你累吗?”
“有什么累的,本来就是出力吃苦的人,现在是没钱买船,真买了船,还是一样要每天下河去捞尸。”
方甜没有说话,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膝盖,扭头朝南边望去。这么多天下来,她的眉宇之间始终有一丝淡淡的哀愁。她虽然没和我明说,可我知道她的意思,我们两个人现在每天就是为了填饱肚子而东奔西走,饭都吃不饱,她想夺回自己在金玉堂的产业,几乎是一句空谈。
“你还想着怎么从你哥手里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想,但我也明白,那只是一个奢望吧。”方甜苦涩一笑:“现在我还拿什么去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金玉堂那些叔爷,即便想替我说话,也说不出来,毕竟,背尸图不在我手里。”
金玉堂的背尸图,是至关重要的东西,那不仅仅是金玉堂的祖物,更要紧的是,金玉堂的人要寻找能淘金的积尸地,就必须依仗背尸图去找。这是金玉堂吃饭的家伙,可以说,有了背尸图,金玉堂的很多人都会出于利益考虑,支持掌控背尸图的人。
然而,背尸图从郝三手里丢失,现在又无处可寻。
和方甜说话的时候,我就在想,苏家的过阴婆询尸问骨,从郝三那里得知了杀他的凶手。那凶手,不会是我师傅,而是那个和师傅长的几乎一模一样的人。
“那边有人在朝晾尸崖上面张望。”方甜拍了拍我,朝晾尸崖那里一指。
我转头看了看,果然,晾尸崖下面站着一个人,正在抬头朝崖顶张望。
“你在这儿坐着,不要到那边去,寒气太重了,你的伤还没好。”我站起身,拍拍身上的沙土,对方甜说道:“但愿是来寻尸的吧,等挣了钱,我买些好的给你吃。”
我朝晾尸崖走过去,走的近了,就看见站在崖下的是个约莫有七十岁上下的老婆婆。那个老婆婆瞧着很和善,穿着乡下农家的寻常衣服。晾尸崖的尸体,基本都挂在临河的一面,老婆婆站着看了半天,也看不到临河的悬崖上到底挂了多少尸体。
“大娘,你是来?来寻尸的?”
“寻我儿子……”老婆婆转头看看我:“寻我儿子的……”
这个老婆婆看上去,就是个普通的乡下老人,无论外表,还是言谈举止,都瞧不出什么异常。如此一来,我就放了心,问道:“临河的山崖上,还有四具尸体,悬挂的时间久了,有些就剩了骨头,大娘,你认的准不?”
“只剩骨头……还怎么认……”
我跟老婆婆说,我能帮忙把悬崖上的尸体取回来,只是要收一点钱。
“都取下吧,既然认不出了,我只当我儿子就在里头,取下来……”老婆婆在身上摸索了一会儿,拿出一个钱袋,里面装着十几个铜角子,还有一块大洋,她把大洋递给我,说道:“那就劳烦你了。”
看见老婆婆递过来的钱,我心头一阵惊喜,这点钱若是节俭着花,够我和方甜花一阵子。可是我又不好意思去接,按照平时给人帮忙的价钱,是收不了这么多的。
“太多了。”我挠了挠头,又摸摸自己的口袋,说道:“大娘,我没钱找你。”
“不要你找。”老婆婆把大洋塞到我手里:“我儿子都没了,还要钱做什么,不用你找,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