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这老婆婆说的话很可怜,越是这样,我就越不好意思收她的钱。
“拿着。”老婆婆把大洋硬塞到我手里,说道:“还有个事,要托你帮忙。”
“大娘你说。”我攥着手里那块大洋,忙不迭的回道:“有什么事?”
“我上了岁数,山崖上取下的尸体,肯定背不动了,我替我运到那边的河岸,等我家里来了船,再把尸体运走。”
“行。”我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下来,这无非就是多出点力气的事。
晾尸崖脚下,有一条通往崖顶的小路,我得先顺着小路到崖顶,然后从崖顶垂绳子,去把悬挂在临河一面的尸体取下来。做这个活儿也不用什么手艺,胆子大些,心再细些就行了。
我爬到崖顶,然后开始慢慢的把崖壁上悬挂的尸体给取下来。崖壁上四具尸体,有一具至少挂了有一年多,只剩下残缺的骨头,剩下的也都烂了。我们做捞尸的,有秘制的药水,抵御尸臭,我用沾了药水的布堵住口鼻,费了老鼻子劲儿,才把尸体给取下。
尸体取下之后,我又按照老婆婆说的,全都运到了北边大约一里地之外的河岸,这片河岸的水流缓,船只方便靠岸。
我刚刚把尸体运完,从上游就过来了一条小船。小船顺着水流,来的特别快,转眼之间就到了跟前。
船到跟前的时候,我略微有些吃惊,因为掌船的是个约莫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女人。河滩很少有女人掌船,毕竟力气没有男人大。
“大娘,是这条船吗?”
“是,就是这条船,把尸首都运到船上去吧,运上去,就没有你的事了。”
我应了一声,等小船靠岸,刚要动手运尸体的时候,掌船的中年女人拿起船篙挡住我,对老婆婆说道:“今儿个时间不多,就不要带走了,在这里把事做了就成。”
“随你。”老婆婆站在滩头的尸体旁边,说道:“把事做了就好。”
一听到她们的对话,我觉得不太对劲,这个老婆婆说了是要把尸体安葬了,可现在又说就地办事。我先前已经吃过不少亏,一察觉不对,立刻就萌生了退意。
中年女人从船上下来,淌着浅水走到岸边,看了看地上的尸首。趁着她们两个说话的功夫,我就暗中一步一步朝后面退。
“年轻人,你走吧。”老婆婆侧脸对我说道:“这里没你的事了。”
“好。”我巴不得早点走,可是又害怕自己撒腿就跑的话,会引起对方的警觉和怀疑,因此,我还是不紧不慢的迈着脚步,朝晾尸崖那边走去。
“这次,还是老样子?”
“对,问问,问清楚。”老婆婆说道:“一定问清楚,他们有没有见过那个姓付的。”
我还没有走远,老婆婆的话,每一个字都落到了我的耳朵里。她一提到姓付的,我的心就咯噔一声。
可是,我转念一想,这世上姓付的,也不止我师傅一个人。
“这几具尸首放的时间太久,不一定能问出付千灯的下落。”掌船的中年女人说道:“尽力而为,你也别抱太大的希望。”
我本来还在安慰自己,这世上姓付的不止我师傅一个,可中年女人的话说出来之后,我呆住了,姓付的人很多,可叫付千灯的又能有几个?
我不由自主的又放慢了脚步,回头看了看。那个老婆婆虽然没有太多的表情,可我突然觉得,她询问我师傅的下落,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在我的心目中,师傅是个厚道人,老实人,平时不爱多说话,也从不惹事。可就从我背井离乡之后,才慢慢从别人嘴里得知了一点关于师傅的事。
或许,只有我知道,有两个几乎一模一样的“付千灯”,外人不明就里,肯定辨别不清楚。
我琢磨着,应该是那个假师傅在外面做了什么事,最后全都扣到了我师傅头上。
老婆婆和中年女人,估计没怎么拿我当回事,以为我就是河滩上掏苦力混饭吃的普通人,她们不断的交谈,我的脚步越来越慢,想尽力听听,她们还会说些什么。
“我不抱太大的指望,可只要问了,那就还有指望,总比什么也不做的强。”老婆婆说道:“我不图什么,只求能给我儿子把仇报了。”
“付千灯不好对付。”中年女人取了一只狭长的木盒子,一边说道:“当年我还在苏家的时候,就听过付千灯的名头,那是打金钟一派的嫡传,多少人想打玉顶炉的主意,可最后谁得手了?”
到了这时候,已经完全可以确定,她们俩说的付千灯,肯定是我师傅。同时,我也听得出来,中年女人多半是从苏家出来的,也懂得询尸问骨的法门。
果不其然,中年女人从木盒子里取了三支香,点燃之后插在了一具尸体头顶前方的沙土中。这手法和苏家的过阴婆一模一样,都是靠燃香来过话的。
我走的很慢,可这样不停的走,也渐渐的走远了,看不清楚她们的举动,也听不到她们说话的声音。我很不甘心,想了想,我立刻加快脚步,一口气走到了前面的浅水,顺浅水下河,悄悄的游了回去。
我仰面漂在水上,只露出一张脸,全力倾听她们的对话。
中年女人给两具尸体过了话,估计是什么也没有问出来,接着就开始摆弄第三具尸首。那具尸首,我还记得,死了可能有十多天,内脏已经开始腐烂,肚子胀大了一圈,臭不可闻。
中年女人照例燃香,然后念叨着谁也听不懂的话。就这样神神叨叨的问了一会儿,她的眼睛骤然一睁,对老婆婆说道:“这个人见过付千灯!”
“什么时候!?”
“这人是青衣楼的,就是十多天前,在上游的五龙庙,付千灯杀了他。”中年女人估计是问出了不少话,接着说道:“这个青衣楼的人,跟两个同伴一块儿到北边一个乱葬岗里找八字纯阴的尸首,想收集骨霜,忙了差不多一个月,只弄到了一点点,最后是在五龙庙歇脚的时候,跟付千灯撞上了,那两个直接被付千灯在五龙庙杀掉,这个拼死逃到河滩边,还是没能躲过。”
“十多天以前,那现在付千灯去了什么地方,不是谁也说不清楚?”
“老姐姐,本来就是这样的。”中年女人叹了口气,说道:“我早想劝你,可你却又不听,咱们总是沿着河滩找尸首,想问问付千灯的下落。尸首是死的,挂在晾尸崖上走不了,可付千灯是活的,说走就走了。老姐姐,这样真的问不出个所以然啊。”
“我不管。”老婆婆年龄这么大了,性子却倔强之极,咬着牙说道:“我要给儿子报仇,天涯海角,都得找到付千灯!”
我躲在不远处的水里,一丝声响都不敢发出,听了她们这番话,我心里更加确定,那个杀人的付千灯,是假师傅,我真正的师傅,绝不会这样滥杀无辜。
中年女人说的青衣楼,是河滩南边的一个很大的江湖派系。江湖艺人,算命先生,杂耍班子,外加唱戏的戏子,很多都是青衣楼的人。若单论人数,那青衣楼当仁不让,是河滩最大的一股势力。
“付千灯杀了青衣楼的人,是为了抢骨霜,他必然急用骨霜。”老婆婆眯了眯眼睛,说道:“骨霜那么难找,他十多天前在五龙庙附近,没准现在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