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早朝似乎格外漫长。
奚昀表面上专注地听着大臣们的奏报,思绪却时不时飘回到那个梦境之中。直到身旁的同僚不着痕迹地轻轻碰了碰他,细微的动作瞬间将他拉回现实。
奚昀猛地回过神来,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自己居然在庄严肃穆的朝堂之上走神了,连忙收敛心神。
工部尚书稳步出列,声音洪亮地奏报道:“陛下,治理沣江水患的方案与陂坝模型工部已然制成!”
此语甫一出口,满朝文武顿时精神一振,明仁帝听闻此言,亦是龙颜大悦,眼中瞬间闪过一抹惊喜与期待之色。
散朝之后,明仁帝留下龚尚书以及几位肱骨老臣,一同移步宣政殿。
容芝树得了龚尚书的吩咐,脚步匆匆,一路疾行赶回工部。叫薛郎中把那幅地貌图和建筑陂坝所用材料,以及设计图纸一起打包运送到宫里。
“薛郎中,你也同去。” 容芝树笑眯眯地看向薛郎中,眼中流露期许与信任。
薛郎中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眼中闪过惊喜与感激,他郑重地朝容芝树行了一礼,言辞恳切:“多谢容侍郎!”
机遇千载难逢,他要牢牢把握住。
工部此次在陛下面前成功邀功,引得其他几部的官员们纷纷侧目,恨得牙痒痒,兵部和刑部虽说也羡慕但附和几句后就默默地转身离去了。
奚修撰是个实打实的文官,兵部和刑部当然不做考虑了。
龚尚书见薛郎中也一同前来,便心中了然。他望着工部人才济济,不禁满心欣慰与自豪,脸上笑容灿烂,乐呵呵地向明仁帝夸赞道:“陛下,薛郎中是此番修筑厚垚陂的中流砥柱,才华横溢,能力非凡,实乃我工部当之无愧的栋梁之材!”
薛郎中初次面圣,紧张得难以自已。只见他双手微微发颤,额头不断渗出细密汗珠,待得到明仁帝几句夸赞后,更是面红耳赤,说话都变得结巴起来:“陛下过奖了,此乃工部众人齐心协力之成果,其间翰林院奚修撰也出了大力。”
“哦?” 明仁帝听到奚修撰这个熟悉的名字,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又露出一抹了然之色,“又是奚修撰。”
帝王面上挂着温和的笑容,显然心情极佳。龚尚书善于察言观色,见时机已然成熟,便壮着胆子试探道:“陛下,奚修撰为人稳重,且与工部众人相处甚欢,实乃不可多得之人才。若日后奚修撰离开翰林院了,到我工部来继续施展其才华,为陛下分忧解难,谋福祉于天下,那当真是再好不过了。”
一旁的乔学士闻听此言,不禁眉头紧皱,心中暗自嗔骂:好你个老小子,人还在我翰林院呢,便打起了这等挖墙脚的主意!
明仁帝听后,不但未责备龚尚书的急切,亦未对奚昀身为翰林院修撰却频繁出入工部的行为表露不满之意。他面带笑意,缓声道:“这话,户部和吏部皆已在朕面前提及,可见奚修撰的确颇为抢手呐。”
龚尚书闻此,心中骤然一紧,暗自悔道,可恶,不想竟被他们抢先了一步!
随后,闲话即止,奚昀两年之后的具体安排,想必明仁帝心中已然有了计较。他将目光凝聚于厚垚陂的模型之上,神情专注,认真倾听着薛郎中的讲解。薛郎中既激动又紧张,详尽地阐述着陂坝的设计原理与精妙之处,明仁帝不时微微点头,眼中流露出赞赏的神情。
“妙啊,竟能想到建造溢流坝来防止水位过载冲毁陂坝……” 柳太傅不禁感叹道,一双老眼中闪烁着惊喜的光芒,“此乃妙招啊!”
这奚昀,确实是个思路开阔,思虑周全,不可多得的人才。
明仁帝心中亦暗自感慨,此等出自匠人之手的陂坝设计,当真精妙绝伦。只是他心底仍有一丝隐忧,忧虑这模型一旦付诸现实,能否切实抵御水患。
“朕拟一道旨意予工部,着龚爱卿前往户部拨取银两、调配人手。务必于夏日潮汛来临之前修筑完备,万不可使灾难再度降临。” 明仁帝神情肃穆,目光坚毅,语气中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威严。
龚尚书与薛郎中闻此,不禁大喜过望,赶忙跪地接旨:“是!”
此时正值四月初,距离夏日潮汛来临还有三四个月的时间。这段时间,对于修筑一座陂坝而言,看似充裕,实则每一日都至关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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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雨时节,奚昀收到了一封来自洵阳村里正奚正松的家书。
他好生奇怪,皱着眉把信拆开看了起来。
五张纸洋洋洒洒,字迹刚劲有力,却又透着几分熟悉。奚昀细细端详,眉头越皱越紧,这字迹竟像是何为宽的。
前两张皆是寻常的问安话语,无非是家乡的琐事、家人的近况,奚昀快速浏览着,在第三张纸上,他看到了真正的内容。
厚垚陂开工,塘平府招揽长工,洵阳村的小伙子听村里的教书先生兼县丞说这是奚昀联合工部求来的抗洪涝水利建设,个个摩拳擦掌,争着抢着要去报名参与修筑。
正值壮年的奚家弟兄就带着村里的汉子们去报名,塘平府上报征用两百名民夫,工钱也开的高,每日一钱。
众人在心里算算,这可不得了,这每日一钱工钱,一个月下来便是三两银子,几乎和镇上有文化的账房先生一个月的收入相当。如此丰厚的报酬,让大家顿时干劲十足,仿佛看到了美好生活的曙光。
结果后来塘平府拨过来督工的官吏,整天想着由头削减人力,每次以各种借口解雇二十几个民夫,只给他们干了几天的工钱,然后再招募一批新的壮丁。这些新壮丁往往先被试用一天,却得不到分文工钱,随后便被找借口赶走。
不想被赶走的人就陪着笑偷偷塞些钱两给官吏,乞求将自己留下。
奚晨看着这一切,心中满是愤怒与无奈。才短短几天,就有好几个和他一起来的兄弟被赶了回去,到手的工钱寥寥无几。
“骗人!分明说是每日一钱,我这做了七日,怎得才得七百文!”同村的一个小伙子气急败坏,拿着仅有的一点工钱,去找那些官吏讨要说法。
奚晨站在一旁,他看着小伙子走进督工官吏的营帐。没过多久,小伙子便垂头丧气地走了出来。
奚晨赶紧问道:“咋样?他们怎么说的?”
小伙子一脸沮丧,叹气道:“这些当官的嘴巴跟抹了蜜似的,能说会道。他们说要干满一月期限,才会将剩下的奖银发下来,每日工钱加上那些奖银,这么算才是每日一钱。”
大伙一听,顿时群情激愤,纷纷咒骂起来。但他们大多没什么文化,面对这些巧舌如簧的官吏,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讨要一个公平。
奚晨沉闷在心里,某天在搬运石块时,敏锐地察觉到石块的质地明显和先前不同。他心中一惊,冷汗瞬间从后背落下。
奚昶被督工的官吏抓到方便太久,以耽误工程为由辞退了。奚晨拉着弟弟,在他耳边小心叮嘱了几句,奚昶闻之色变。他回到家后,不敢有丝毫耽搁,赶紧把这件事告诉了他爹。
奚正松一听,顿时火冒三丈,手中的拐杖“啪”的一声扔在地上,气得浑身颤抖。奚昶赶紧给老爹顺着气,两人一道匆匆赶往村私塾。
此时正值午膳时间,私塾里的孩童们都各自回家吃饭去了。何为宽看到气冲冲的父子俩,吓了一跳,连忙迎上前去:“里正,昶哥,怎么了这是?”
奚正松一屁股坐下,喘着粗气,让奚昶把事情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何为宽越听,面色越沉。
他暗自唾骂,这些人竟如此胆大妄为,公然贪污朝廷拨款,置百姓的生命财产于不顾。
何为宽回到县衙,将此事告知汤均益。
“上报给我爹也无济于事,主管厚垚陂建设的是塘平府……而且我越过我爹直接上报给郡守,此事也不会立刻得到解决。”汤均益皱着眉头说。
青州郡新任郡守刚刚上任,要处理的事务千头万绪,暂时根本无暇顾及一个由府城主管的水利工程。
“找昀小子!他是中央官,他肯定有法子!”奚正松激动地站起身来,眼中燃起一丝希望。
何为宽听后,猛地一拍桌子,和汤均益对视一眼。于是,便有了这封以家书口吻写成的书信。
信里写的很隐晦,凡是走正规渠道送给朝廷官员的信件都会拆开一一检查,但奚昀何等聪明,他仔细一读就很快就明白了他们的用意。
塘平府官吏虚构支出,贪污朝廷拨款,这是何等严重的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