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说一次,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秦关脸色变白,但仍倔强,满腹的疑惑更是不停往外翻,“你说那东西,是什么东西?”
他想知道,这场博弈他现在处在了被压制的下风,他必须反胜——何志胜口口声声所指的那东西,如果说不出,那就是诈自己!也就是说这一切都是何志胜的计谋!
他破了何志胜的计谋,就打破了这个局面。
老何盯着秦关,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你从学校化学实验室偷的,难道,还要我说出来吗?”
他还是没有正面回答。
所以他到底是真从那丑八怪嘴里弄清楚了,还是推测?
秦关咽了口唾沫,他可以强硬一点的,可以理直气壮一点反击回去的。
但,面对老何的淡定,沉稳,以及眸子里的坦荡和自信,他本具有的雄辩,那些原本可以反击的词,竟都瑟缩在舌根下,始终出不来。
一句话,他不知道这个人的真实目的。
就像此前和徐如意的对峙——置身迷雾才是最让人心慌忐忑的,因为什么都看不清,他没法在这种状态下保持冷静。
灯光下,秦关的额头已经沁出一层细汗。
老何盯着那层细汗,眸子更冷,“我不仅知道你干了什么,我还知道你的动机,”
“如果你是为了免受你父亲的家暴,我能理解你的行为,或者,退一步,你是为了读书,为了自己的前程,也能让人勉强接受,但——”
他突然狠狠一拍桌子,对面的秦关整个身体跟着颤抖了一下,“你不是!”
秦关确实不是。
那年他快到十四岁,因为好心的资助人长期提供的营养,他的个头猛窜起来,十四岁的他,虽然仍旧瘦如麻杆,但个头已经超过酒鬼爹。
酒鬼爹仍然喝酒,也仍然发疯,但是,不敢再打他了。
反过来,他会一把揪住那个浑身酒臭味的男人,恶狠狠地警告他:“你动我一下试试,看我不弄死你!”
酒鬼爹不敢试,他怂了,怕了。
大约因为资助人的缘故,也大约也因为自己年龄渐长,醒悟到日后自己可能要倚仗这个颇有出息的儿子养老送终,他对秦关的态度温和了许多。
看着儿子在灯下用功,他会假模假样地摸摸儿子的脑袋:“儿子,不错不错,努力念书啊!”
儿子考试考得好,他也会龇着牙大笑:“好,有出息,不愧是你爹养的好儿子!”
资助人寄来的衣服用品吃食,他不再像从前一样挑挑拣拣自己昧下来,而是“大方”地都送去儿子房间。
甚至出门喝酒,他有时候还会破天荒地捎带一点花生米回家,给秦关当夜宵。
但是,不论这个人怎么改,他都绝对不是秦关心目中满意的“父亲”。
秦关满意的父亲形象,是半个学期才能见一次的另一个人——对方穿着考究的服装,戴着斯文的金边眼镜,腕上是代表了身份的手表,开口是彰显家境的高雅谈吐。
那,才是秦关向往靠近的人。
秦关做梦都希望,那个人和他的酒鬼父亲换个个儿。
但他清楚现实中不可能实现,只能将这个不切实际的希望埋藏着。
直到那次。
资助人夫妻俩一同来学校看他,走的时候,他无意中听到,那位衣着高贵的妻子小声对丈夫说:“老徐,你不要来得太勤了,咱们就是资助而已,来多了孩子会有心理压力,人家有父亲的,又不是孤儿!”
是的,又不是孤儿。
要是孤儿多好——那位太太随口说:“真要是孤儿?咱们就干脆送他去寄宿学校啊,然后常来看望,大家都没压力嘛,寄宿学校学费贵点就贵点,但是家里如果没有父母的,咱也只能这么做啊……”
那天,秦关背靠着墙,躲在无人发现的阴影处,第一次清醒地意识到,原来心中的希望真的有可能实现。
只是,那个只会喝酒的烂男人,是这条路上唯一的绊脚石。
“你父亲秦世贵死后,你成为了孤儿,顺理成章,徐家夫妇把你送到了县城最好的私立中学,一个寄宿学校,周末你回自己家,但是节假日,长假,你就被他们接到了这儿!”
“这儿,才是你的最终目的!”老何食指硬生生敲着桌面,咬着牙,“你为了来这儿!为了踏进一个条件更好的‘家’,你把你的亲生父亲当作垃圾一样扫除了!你,都是你干的!”
秦关额头汗珠更密,他喉结滚动,双拳握紧,呼吸越发急促,但仍咬着牙,“不可能。”
“你到现在仍然觉得不可能,是因为你这么多年平平安安地读完了书,没有被抓,甚至都没有人去问过你,查过你,所以你一直都坚信自己所干的事,没人发现!”
老何冷笑,“事实是,你当初之所以能够逃脱追责,不过是因为那位老警员怜悯你,同情你!”
“他觉得你还只是个孩子,就算立案又怎样?你是个未成年人,与其让你在舆论压力下毁掉一生,不如引你改过自新,走上正途!那位老警察,后来没少去找你,对吧?”
秦关紧绷的脸微微抽搐了几下,那张脸皮下方,紧张和惶恐正如空气一般膨胀,膨胀,似乎要从毛孔爆裂而出。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清楚证据还不够充分,”
“仅凭酒瓶里的那点残留,不够,何况你们学校化学实验室被偷不是第一次,你也不是唯一一个,”
“所以,这个案子,从前不能把你怎么样,现在也不能,”
“但是,”老何拿过桌上的水杯,呷了一口,“这个案子一旦公布于众,后果,你却比谁都清楚,也比谁都怕。”
秦关艰难地咽口唾沫。
是的,他是一名专业律师,他当然知道这件事在这个时间点被曝光出来的后果——确实不能给他定罪,但是,会在短时间内激起巨大的舆论风浪。
这股风浪,对他,对此刻的他,尚未从戚敏案中脱身,急需舆论支撑的他,是致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