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关知道这是一场心理战。
他一向了解警方的这些伎俩,各种伎俩——从前他可都是悉心地手把手地教他的当事人如何应付。
他也一直应付自如,至少,在自己完全冷静下来之后,在老何的屡次提审中他就没有出过一次错。
但是此刻,他实在有些乱。
对面何志胜这咄咄逼人的气势让他很有些吃不消,当然这主要是因为,他始终捉摸不透对方的真实目的。
翻出这些陈年旧案,究竟是要做什么呢?
秦关一无所知。
对未知的惶恐和巨大的疑惑让他全身紧绷,老何强硬坚定的眼神又如同利刃,一刀一刀锋利无比地划过来,直把秦关的理智冷静划得稀烂。
他的心已经吊在了嗓子眼。
他死死盯着老何,一反之前的冷静“看戏”状态,焦躁地催促,“酒瓶拿去检测出了什么?你说啊!”
“说什么,你早知道的!那酒里有东西!”老何再往后翻一页卷宗,抬眸,目光直刺入秦关忐忑的心底——这个人牢固的心理防线总算是撕开了一个口子,“这东西,是你从学校偷拿出来的,你的同学可以作证!”
当时确实有同学看到了。
是一个女生,秦关记得姓刘——个子矮,脸黑,眼睛一只大一直小,浑身上下都是土气的丑,当然秦关不喜欢对方并非因为对方丑,也不是因为对方成绩和自己不相上下有时候还会超过自己,他不喜欢,是因为那女孩子总是和他抢,还总是学他。
他提前自学化学,那女孩也借了化学书来提前学习。
他放学后去找老师求教,她也总这么干。
厌烦至极。
那天,秦关永远都不会忘记的那天傍晚,那女孩仍旧在场——当然,秦关一开始并未发现。
每天下午放学他就钻进了学校的实验室——虽是县城中学,但,因为是贫困县,物资匮乏,学校仅有的一间化学实验室连着化学老师和数学老师的办公室兼寝室。
两个老师都很喜欢好学的秦关,尤其是化学老师,虽然他还未正式教授秦关的化学,但他十分乐意给秦关解答问题,甚至允许秦关旁观他的实验。
“这是高锰酸钾,这里头空空的是不是?其实有东西的,这里头是氢气,这是氮气,这是一种金属,锌,这是钛,”
这个矮小干瘦的老头很爱说话,常不厌其烦地给秦关介绍,“这里头的黄色液体?这看起来像油是不是?不是油,它是三硝酸甘油酯!”
“这东西的作用?怎么跟你说呢,关于化学上的用处你慢慢学上来就知道,危险?不,这东西不危险,它在临床医学上作用很大,能缓解心脏的压力,治疗心绞痛,但是,它也有禁忌,它和酒精会相互作用。”
他生动地解释给秦关听,“比如,老师我爱喝酒,如果我服用了含有三硝酸甘油酯的药物,再立刻喝了酒,这样的话,三硝酸甘油酯不仅不能缓解我的心脏压力,反而在酒精的催化下加重心脏负担,严重的还会导致急性心肌梗死,那就危险了,”
“所以说啊,学好化学很重要呀,”他拍着秦关的肩膀鼓励他,“好好学,将来你不管是学医还是走专业化学的路,都能用上,都能让它发挥巨大作用。”
“什么同学?不可能,我什么都没做,我都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秦关冷着脸,半晌才挤出这句。
老何不可能查到的,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当年的化学老师已经作古,就算在世,他也绝对不会记得自己所说的那番话,更不会联想到,那个冬天,秦关家发生的意外,可能和此有关。
“你的同学,姓刘,”老何一字一顿。
秦关心头一颤。
果然,果然是那个讨厌鬼。
那天下午,准确地说,是酒鬼爹出事前一周,周五,两个老师都回家了,他依然借着温习功课的由头在实验室里赖到了六点半,然后“乖巧”地打扫了实验室,关灯,在确定四下无人时,将那瓶早已看好的“三硝酸甘油酯”打开,镇定地倒了一半进自己准备的小玻璃瓶里。
只是,刚走出实验室前那条走廊,就看到那姓刘的女生——她背着书包,怀里抱着书,从另一侧的教师宿舍楼出来,看到秦关,她丑陋的大小眼冷冷地轻蔑地扫过,又扫一眼黑漆漆的实验室,什么也没说,便昂着头,骄傲地走了。
就那一次。
就因为碰到她,秦关的动手时间足足推迟了一周。
他观察了一周。
那一周中,姓刘的不曾有任何异样,化学老师每天打开实验室的小柜子,也不曾有任何察觉,一切平稳如初,秦关才放下心来实施计划。
计划很顺利,不能再顺了。
酒鬼爹接过他端过来的食物和水,从来都没有任何犹疑,该吃吃,该喝喝,他仰脖子一饮而尽后,还难得赞赏地表扬秦关——当然,其实还是拐着弯夸自己,“还是我儿子孝顺啊,孝顺能干,儿子像爹,错不了,越大越像老子了!老子没有白白养你一场!”
他说完这话,心满意足地拎起孝顺儿子递过来的一瓶酒,喝一大口,这才转身,哼着小曲消失在了雪夜中。
事发后,没有任何人怀疑过秦关,警察,老师,还有那个姓刘的——那丑女孩还偷偷给他塞了一张安慰的暗藏情愫的纸条:秦关,不要难过,这个世界还有很多爱你的人,我愿意做你最好的朋友,陪伴你度过孤独。
所以,多年以后,何志胜居然找到了那丑八怪?而那丑八怪对何志胜交代了当年的这一细节?
秦关的心在胸腔里扑通乱跳——不会的,不可能,如果当初她就知道他偷拿了实验室的东西,在酒鬼爹出事后,她不会是想法子贴近他,应当是害怕得远离他才对。
不会的。
何志胜在诈他。
可是——秦关的心越发乱了——还是回到那个问题,何志胜为什么这么做?他到底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