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比丘国的君臣和百姓,送唐僧师徒四人出城,走了二十里远,还舍不得离开。
三藏勉强下了辇车,骑上马辞别出发,送别的人一直望到看不见他们的身影才回去。
师徒四人走了很久,又过了冬末春尽的时候,看不尽野花山树,景物繁茂芬芳,前面又看到一座高山峻岭。
三藏心惊问道:
“徒弟,前面这座高山,有没有路,一定要小心!”
行者笑道:
“师父这话,不像个走长途路的人说的,倒像是个公子王孙,坐井观天那种。”
“自古以来都说:山不阻碍路,路自然通山。”
“为什么说有路无路呢?”
三藏说:
“虽然山不阻碍路,但恐怕险峻的地方会有怪物,密林深处会有妖精。”
八戒说:
“放心,放心!这里离极乐世界不远了,一定太平无事!”
师徒正说着,不知不觉到了山脚下。
行者取出金箍棒,走上石崖叫道:
“师父,这里是绕山的路,很好走,快来快来!”
长老只得放开胸怀策马前行。
沙僧说:
“二哥,你把担子挑一肩。”
真的八戒接过担子挑上。
沙僧牵着缰绳,老师父稳稳坐在雕鞍上,随着行者都奔上了山崖上的大路。
只见那山:
云雾笼峰顶,潺湲涌涧中。
百花香满路,万树密丛丛。
梅青李白,柳绿桃红。
杜鹃啼处春将暮,紫燕呢喃社已终。
嵯峨石,翠盖松。
崎岖岭道,突兀玲珑。
削壁悬崖峻,薜萝草木秾。
千岩竞秀如排戟,万壑争流远浪洪。
~~~~
云雾笼罩着山顶,潺潺的水流涌在山涧中。
百花香气充满道路,万棵树木茂密丛生。
梅树青,李树白,柳树绿,桃花红。
杜鹃啼叫的时候春天将尽,紫燕呢喃时春社已结束。
高高的石头,翠绿的松树。
崎岖的山岭道路,突兀而精巧。
陡峭的悬崖,藤萝和草木茂盛。
千座山峰竞相秀美如同排列的戟,万条山谷争相奔流像远处的洪浪。
老师父慢慢观赏山景,忽然听到鸟啼的声音,又生起了思乡的念头。
勒住马叫道:
“徒弟!
我自天牌传旨意,锦屏风下领关文。
观灯十五离东土,才与唐王天地分。
甫能龙虎风云会,却又师徒拗马军。
行尽巫山峰十二,何时对子见当今?”
~~~~
我自从天庭传来旨意,在锦屏风下领取关文。
正月十五观灯时离开东土,才和唐王分别。
刚刚能够龙虎风云相会,却又师徒之间有矛盾。
走过了巫山十二峰,什么时候能和唐王相见?”
行者说:
“师父,您常常因为思乡而挂念,完全不像个出家人。”
“放心走吧,不要过多忧愁,古人说,想要谋求富贵的生活,必须下苦功夫。”
三藏说:
“徒弟,虽然你说得有道理,但不知道西天的路还在哪里呢!”
八戒说:
“师父,我佛如来舍不得那三藏经,知道我们要去取,想必是搬走了;不然,怎么一直走不到?”
沙僧说:
“别胡说!只管跟着大哥走,只要把功夫用上,终究会有到达的那一天。”
师徒正在闲聊,又看到一片黑松大林。
唐僧害怕,又叫道:
“悟空,我们刚刚走过那崎岖的山路,怎么又遇到这个幽深黑暗的松林?”
“一定要小心。”
行者说:
“怕什么!”
三藏说:
“说什么话!不能轻信那些看似正直的人,必须防备那些表面仁义的人。”
“我也和你走过好几处松林,不像这片松林这么深远。”
你看:
东西密摆,南北成行。
东西密摆彻云霄,南北成行侵碧汉。
密查荆棘周围结,蓼却缠枝上下盘。
藤来缠葛,葛去缠藤。
藤来缠葛,东西客旅难行;
葛去缠藤,南北经商怎进。
这林中,住半年,那分日月;
行数里,不见斗星。
你看那背阴之处千般景,向阳之所万丛花。
又有那千年槐,万载桧,耐寒松,山桃果,野芍药,旱芙蓉,一攒攒密砌重堆,乱纷纷神仙难尽。
又听得百鸟声:
鹦鹉哨,杜鹃啼;
喜鹊穿枝,乌鸦反哺;
黄鹂飞舞,百舌调音;
鹧鸪鸣,紫燕语;
八哥儿学人说话,画眉郎也会看经。
又见那大虫摆尾,老虎磕牙;
多年狐狢妆娘子,日久苍狼吼振林。
就是托塔天王来到此,纵会降妖也失魂!
~~~~
东西密集排列,南北成行。
东西密集排列直上云霄,南北成行高耸入青天。
密集的荆棘在周围环绕,蓼草却缠绕着树枝上下盘绕。
藤来缠着葛,葛去缠着藤。
藤来缠葛,东西的旅客难以行走;
葛去缠藤,南北的商人怎么通过。
在这林子里,住上半年,不分日月;
走几里路,看不见星星。
你看那背阴的地方千般景色,向阳的地方万丛鲜花。
又有那千年的槐树,万年的桧树,耐寒的松树,山桃果、野芍药,旱芙蓉,一丛丛密集堆砌,乱糟糟神仙也难以描绘。
又听到各种鸟的叫声:
鹦鹉鸣叫,杜鹃啼叫,
喜鹊穿枝,乌鸦反哺,
黄鹂飞舞,百舌调音,
鹧鸪鸣叫,紫燕低语,
八哥学人说话,画眉郎也会看经。
又看到那大虫摆动尾巴,老虎磨牙,多年的狐狢装扮成娘子,时间久了的苍狼吼叫震动树林。
就算是托塔天王来到这里,纵然会降妖也会失魂落魄!
孙大圣丝毫不惧怕,用铁棒上前分开大路,引领唐僧径直进入深林,逍遥自在,走了半天,没有看到走出林子的路。
唐僧叫道:
“徒弟,一直向西走来,经历了无数的山林崎岖艰险,幸好这里清幽雅致,一路太平。”
“这林子里奇花异草,实在让人喜欢!”
“我要在这里坐坐:一是让马歇歇,二是肚子饿了,你去那里化些斋饭来给我吃。”
行者说:
“师父请下马,老孙去化斋。”
那长老果然下了马。
八戒把马拴在树上,沙僧放下行李,拿了钵盂,递给行者。
行者说:
“师父安稳坐着,不要惊慌害怕,我去去就来。”
三藏端坐在松阴之下,八戒沙僧却去寻风找果子玩耍。
却说大圣纵起身驾着筋斗云,到了半空,停住云光,回头观看,只见松林中祥云缥缈,瑞气弥漫,他忽然失声叫道:
“好啊!好啊!”
你说他叫好是为什么?
原来是称赞唐僧,说他是金蝉长老转世,历经十世修行的好人,所以有这样的祥瑞之气笼罩头顶。
“像我老孙,在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的时候,云游海角,放荡天涯,聚集群妖自称齐天大圣,降龙伏虎,消除了死籍;头戴三额金冠,身穿黄金铠甲,手持金箍棒,脚蹬步云履,手下有四万七千群妖,都称我为大圣爷爷,实在威风。”
“如今摆脱天灾。低声下气,给您做了徒弟,想到师父头顶上有祥云瑞气笼罩,径直回东土,必定有些好处,老孙也必定能得到正果。”
正在自己这样夸赞念叨的时候,忽然看到林南下有一股黑气,滚滚地冒了上来。
行者大惊道:
“那黑气里必定有邪祟!”
“我的师弟八戒沙僧都不会放出这样的黑气。”
那大圣在半空中,仔细观察不能确定。
却说三藏坐在林中,明悟本心,念诵那《摩诃般若波罗密多心经》,忽然听到嘤嘤的叫声“救人”。
三藏大惊道:
“善哉!善哉!在这样幽深的林子里,有什么人叫喊?”
“想必是被狼虫虎豹吓到的,等我去看看。”
那长老起身移步,穿过千年的柏树,隔过万年的松树,攀附着葛藤,走近前去看,只见那大树上绑着一个女子,上半截用葛藤绑在树上,下半截埋在土里。
长老停住脚步,问她一句道:
“女菩萨,你因什么事,绑在这里?”
哎呀!分明这女子是个妖怪,长老肉眼凡胎,却不能辨认。
那妖怪见他来问,泪如泉涌。
你看她桃腮垂泪,有着沉鱼落雁的容貌;
星眼含悲,有着闭月羞花的模样。
长老实在不敢靠近,又开口问道:
“女菩萨,你究竟有什么罪过?”
“说给贫僧听,正好救你。”
那妖怪巧言巧语,虚情假意,急忙回答道:
“师父,我家住在贫婆国。”
“离这里有二百多里。”
“父母在世,十分善良,一生和睦亲爱。”
“当时正逢清明,邀请各位亲戚以及本家老小去扫墓,一行轿马,都到了荒郊野外。”
“到了坟前,摆开祭祀的礼仪,刚烧化纸马,只听到锣鸣鼓响,跑出一伙强盗,持刀拿棍,喊杀着冲过来,吓得我们魂飞魄散。”
“女子的父母和亲戚们,有的骑马,有的坐轿,各自逃命去了;我年纪小,跑不动,吓得倒在地上,被一群强盗拐到山里。”
“大大王想让我做夫人,二大王想让我做妻子,第三、第四个也都贪图我的美色,七八十个强盗争吵不休,大家都不服气,最后把我绑在林子里,强盗们各自散去了。”
“现在已经五天五夜了,我眼看就要没命了,不久就会死在这里!”
“不知道是哪辈子祖宗积了德,今天遇到老师父到这里。”
“千万请发发慈悲,救我一命,我九泉之下也绝不会忘记您的恩情!”
说完,她泪如雨下。
唐僧心肠慈悲,也忍不住掉下眼泪,声音哽咽,叫道:
“徒弟!”
猪八戒和沙僧正在林子里找花摘果,突然听到师父叫得凄惨,猪八戒说:
“沙和尚,师父在这儿认了亲了?”
沙僧笑道:
“二哥别胡说!我们走了这么久,连个好人都没遇到,哪来的亲?”
猪八戒说:
“要不是亲,师父怎么会和人哭呢?我们去看看。”
沙僧便牵着马,挑着担子,回到师父跟前,问道:
“师父,怎么回事?”
唐僧指着树上说:
“八戒,去把那位女菩萨解下来,救她一命。”
猪八戒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去解绳子。
这时,孙悟空在半空中看到黑气浓厚,把祥光都遮住了,心想:
“不好,不好!黑气罩住了祥光,怕是妖怪要害我师父!”
“化斋是小事,得赶紧去看看师父。”
他立刻驾云返回,落在林子里,看到猪八戒正在乱解绳子。
孙悟空上前一把揪住猪八戒的耳朵,把他摔了个跟头。
猪八戒爬起来,抱怨道:
“师父让我救人,你怎么仗着力气大,把我摔了一跤!”
孙悟空笑道:
“兄弟,别解她。她是个妖怪,装模作样骗我们呢。”
唐僧喝道:
“你这泼猴,又来胡说了!”
“这么一个女子,你怎么就认定她是妖怪?”
孙悟空说:
“师父你不知道,这都是我老孙以前干过的勾当,想吃人肉的法子,你怎么认得!”
猪八戒撅着嘴说:
“师父,别信这弼马温的话!”
“这女子是这里的人家。”
“我们从东土远道而来,不和她计较,又不是亲戚,怎么能说她是妖精!”
“他打发我们走,自己却翻筋斗、弄法术回来和她干坏事,倒打一耙!”
孙悟空喝道:
“蠢货!别胡说!我老孙一路西来,什么时候偷懒过?”
“像你这样重色轻生、见利忘义的家伙,不识好歹,替人家哄了招女婿,还被绑在树上!”
唐僧说:
“也罢,也罢。”
“八戒啊,你师兄平时看得也不差。”
“既然他这么说,就别管了,我们走吧。”
孙悟空高兴地说:
“好了!师父有命了!”
“请上马,出松林外,有人家可以化斋。”
四人果然一路前进,把那妖怪撇下了。
却说那妖怪绑在树上,咬牙切齿地说:
“好几年里听说孙悟空神通广大,今日见到他,果然名不虚传。”
“那唐僧是童身修行,一点元阳没有泄露,正想拿他来配合,成就太乙金仙,不知道被这猴子识破我的法术,把他救走了。”
“要是解开绳索,放我下来,随手捉了去,不就成了我的人吗?”
“如今被他一番空话带走,岂不是白费力气?”
“等我再叫他两声,看看怎么样。”
好妖怪,不动绳索,把几句好话,借着一阵顺风,嘤嘤地吹进唐僧耳朵里。
你说叫的什么?
她叫道:
“师父啊,您放着活人的性命都不救,昧着良心拜佛取什么经?”
唐僧在马上听到又这样叫唤,立即勒住马说:
“悟空,去救那女子下来吧。”
行者说:
“师父赶路,怎么又想起她来了?”
唐僧说:
“她又在那里叫呢。”
行者问:
“八戒,你听见了吗?”
八戒说:
“耳朵大遮住了,没听见。”
又问:
“沙僧,你听见了吗?”
沙僧说:
“我挑着担子走在前面,没留意,也没听见。”
行者说:
“老孙也没听见。师父,她叫什么?偏偏您听见了。”
唐僧说:
“她叫得有道理,说活着的人性命都不救,昧着良心拜佛取什么经?”
“救人一命,胜过建造七层佛塔。”
“快去救她下来,比取经拜佛强。”
行者笑道:
“师父要善良起来,就没法治了。”
“您想想您离开东土,一路向西来,也经过了好几处山场,遇到许多妖怪,常常把您抓进洞,老孙来救您,用铁棒,常常打死成千上万;今天一个妖精的性命您舍不得,要去救她?”
唐僧说:
“徒弟呀,古人说,不要因为善事小就不做,不要因为恶事小就去做,还是去救她救她吧。”
行者说:
“师父既然这样,只是这个担子,老孙可担不起。”
“你要救她,我也不敢苦苦劝你,劝一会儿,你又生气了。随你去救。”
唐僧说:
“猴头别多话!你坐着,等我和八戒救她去。”
唐僧回到林里,让八戒解开上半截绳子,用钉耙挖出下半截身子。
那妖怪趔趔趄趄,束束裙子,高高兴兴跟着唐僧走出松林,见到行者,行者只是不停地冷笑。
唐僧骂道:
“泼猴头!你笑什么?”
行者说:
“我笑你时运来时遇到好友,时运去时遇到佳人。”
三藏又骂道:
“泼猢狲!胡说!我自从出娘胎,就做和尚。”
“如今奉圣旨西行,诚心礼佛求经,又不是贪图利禄的人,有什么时运好坏!”
行者笑道:
“师父,您虽然自幼做和尚,却只会看经念佛,不曾了解王法条例。”
“这女子长得年轻漂亮,我和您是出家人,同她一路走,倘若遇到坏人,把我们抓送到官府,不管什么取经拜佛,都会被当成奸情;即使没有这事,也要问个拐带人口的罪名。”
“师父被吊销度牒,打个小死;八戒该判充军;沙僧也该判去驿站服役;我老孙也不能干净,就算我口才好,怎么辩解,也要问个不应之罪。”
三藏喝道:
“别胡说!总不至于,我救她性命,有什么连累不成!”
“带着她走,凡是有事,都在我身上。”
行者说:
“师父虽说有事在您身上,却不知您不是救她,反而是害她。”
三藏说:
“我救她出树林,让她活命,怎么反而是害她?”
行者说:
“她当时绑在树林里,或者三五日,十天半月,没饭吃饿死了,还能有个完整身体去阴间;如今带她出来,您骑的是快马,走路像风一样,我们只能跟着您,那女子脚小,走路艰难,怎么跟得上走?”
“一旦把她丢下,如果遇到狼虫虎豹,一口吞了她,岂不是反而害了她性命?”
三藏说:
“正是呀,这件事多亏你想到,如何处置?”
行者笑道:
“抱她上来,和您同骑着马走呗。”
三藏迟疑说:
“我哪里好和她同马!她怎么能上去?”
三藏说:
“让八戒驮她走呗。”
行者笑道:
“呆子有福气了!”
八戒说:
“远路没有轻担子,让我驮人,有什么福气?”
行者说:
“你那嘴长,驮着她,转过头来,说些私房话儿,不是很方便?”
八戒听到这话,捶胸跺脚说:
“不好!不好!师父要打我几下,宁可忍着疼,背着她肯定不干净,师兄一向会诬陷人。我驮不了!”
三藏说:
“也罢,也罢。我也还能走几步,等我下来,慢慢一起走,让八戒牵着空马吧。”
行者大笑道:
“呆子倒是有买卖,师父照顾你让你牵马呢。”
三藏说:
“这猴头又胡说了!古人说,马能行千里,但没有人驾驭也不能自己前往。”
“假如我在路上走得慢,你难道好丢下我走?”
“我要是慢,你们也慢。”
“大家一起同这女菩萨走下山去,或者到庵观寺院,有人家的地方,把她留在那里,也算是我们救了她一场。”
行者说:
“师父说得有道理,快请往前走。”
三藏大步往前走,沙僧挑着担,八戒牵着空马,行者拿着棒,领着那女子,一行往前走。
走了不到二三十里,天色将晚,又看到一座楼台殿阁。
三藏说:
“徒弟,那里一定是座庵观寺院,就在这里借宿了,明天一早赶路。”
行者说:
“师父说得对,大家各自走动走动。”
很快到了门口。
吩咐道:
“你们稍微站远些,等我先去借宿。”
“如果方便,派人来叫你们。”
众人都站在柳阴之下,只有行者拿着铁棒,带着那女子。
长老大步走近前,只见那门东倒西歪,零零落落。
推开看时,忍不住心中凄惨:
长廊寂静,古刹萧条;
苔藓长满庭院,蒿草布满小路;
只有萤火虫飞舞好似明灯,只有蛙声来代替更漏之声。
长老忽然落下泪来,确实是:
殿宇凋零倒塌,廊房寂寞倾颓。
断砖破瓦十馀堆,尽是些歪梁折柱。
前后尽生青草,尘埋朽烂香厨。
钟楼崩坏鼓无皮,琉璃香灯破损。
佛祖金身没色,罗汉倒卧东西。
观音淋坏尽成泥,杨柳净瓶坠地。
日内并无僧入,夜间尽宿狐狸。
只听风响吼如雷,都是虎豹藏身之处。
四下墙垣皆倒,亦无门扇关居。
~~~~
殿宇凋零破败倒塌,廊房寂寞倾颓。
断砖破瓦十几堆,尽是些歪梁折柱。
前后都长满了青草,尘土掩埋了朽烂的香厨。
钟楼崩坏鼓没有了皮,琉璃香灯也破损了。
佛祖的金身失去了颜色,罗汉倒卧在东西两边。
观音像被淋坏都成了泥,杨柳净瓶坠落在地。
白天没有僧人进来,夜晚全是狐狸住宿,只听到风声吼叫如雷,都是虎豹藏身的地方。
四周的墙垣都倒塌了,也没有门扇关闭居所。
有诗为证,诗说:
多年古刹没人修,狼狈凋零倒更休。
猛风吹裂伽蓝面,大雨浇残佛像头。
金刚跌损随淋洒,土地无房夜不收。
更有两般堪叹处,铜钟着地没悬楼。
~~~~
多年的古刹无人修缮,狼狈凋零更是破败休废。
猛风吹裂了伽蓝殿的墙面,大雨浇残了佛像的头部。
金刚像跌损随着雨水淋洒,土地公没有房屋夜晚也无处收留。
更有两样令人慨叹之处,铜钟倒地没有悬挂的楼阁。
三藏鼓足勇气,走进二层门,看到那钟鼓楼都倒了,只有一口铜钟,扎在地下。
上半截像雪一样洁白,下半截像靛青一样,原来是时间久了,上边被雨淋白,下边是土气形成的铜青。
三藏用手摸着钟,高声叫道:
“钟啊!
贫僧正然感叹你,忽的叮当响一声。
想是西天路上无人到,日久多年变作精。”
~~~~
你也曾在高楼上悬挂吼叫,也曾在彩梁处发出鸣响。”
“也曾在鸡啼时报晓,也曾在天晚时送黄昏。”
“不知化铜的道人去了何处,铸铜的工匠在何处留存。”
“想他们两条命归了阴府,他们没了踪迹而你也无声。”
长老高声赞叹,不知不觉惊动了寺里的人。
那里边有一个侍奉香火的道人,他听见人说话,爬起来,拾一块断砖,朝着钟打过去。
那钟当的响了一声,把长老吓了一跤,挣扎起身要走,又绊着树根,扑的又是一跤。
长老倒在地下,抬头又叫道:
“钟啊!贫僧正在感叹你,忽然叮当响了一声。”
“想必是西天路上无人来到,时间久了多年变成了精怪。”
那道人赶上前,一把搀扶住说:
“老爷请起来。不关钟成精的事,而是我打的钟响。”
三藏抬头见他模样丑黑,说道:
“你莫非是魍魉妖邪?”
“我不是寻常之人,我是从大唐来的,我手下有降龙伏虎的徒弟。”
“你要是撞上他们,性命难以存留!”
道人跪下说道:
“老爷别害怕,我不是妖邪,我是这寺里侍奉香火的道人。”
“刚才听见老爷善言称赞,就想出来迎接;恐怕是个邪鬼敲门,所以拾一块断砖,把钟打一下压惊,才敢出来。”
“老爷请起来。”
那唐僧这才恢复正常说:
“住持,差点把我吓死了,你带我进去。”
那道人引领唐僧,一直到三层门里看的地方,和外边很不一样,只见那:
青砖砌就彩云墙,绿瓦盖成琉璃殿。
黄金装圣像,白玉造阶台。
大雄殿上舞青光,毗罗阁下生锐气。
文殊殿,结采飞云;
轮藏堂,描花堆翠。
三檐顶上宝瓶尖,五福楼中平绣盖。
千株翠竹摇禅榻,万种青松映佛门。
碧云宫里放金光,紫雾丛中飘瑞霭。
朝闻四野香风远,暮听山高画鼓鸣。
应有朝阳补破衲,岂无对月了残经?
又只见半壁灯光明后院,一行香雾照中庭。
~~~~
青砖砌成了彩云墙,绿瓦盖成了琉璃殿。
用黄金装饰圣像,用白玉建造阶台。
大雄殿上舞动着青光,毗罗阁下产生着锐气。
文殊殿,结彩如同飞云;
轮藏堂,描花堆积翠色。
三层檐顶上宝瓶尖耸,五福楼中平整绣盖。
千株翠竹摇动着禅榻,万种青松映衬着佛门。
碧云宫里放出金光,紫雾丛中飘着瑞霭。
早晨听闻四野香风飘远,傍晚听着高山画鼓鸣响。
应该有朝阳来补破旧的僧衣,难道没有对着月亮念完残经?
又只见半壁灯光照亮后院,一行香雾映照中庭。
三藏见了不敢进去,叫道:
“道人,你这前边十分破败,后边这么整齐,为什么呢?”
道人笑道:
“老爷,这山里多有妖邪强盗,天气晴朗时,沿山打劫,阴天就来寺里藏身,把佛像推倒当坐垫,把木材搬来烧火。”
“本寺的僧人软弱,不敢和他们争论,所以把前边的破房子都让给那些强人休息,重新又化了些施主,盖了这一所寺院。”
“清浊各有不同,这是西方的情况。”
三藏说:
“原来是这样。”
正走着,又看见山门上有五个大字,是‘镇海禅林寺’。
刚举步跨进门里,忽然看见一个和尚走来。
你看他什么模样:
头戴左笄绒锦帽,一对铜圈坠耳根。
身着颇罗毛线服,一双白眼亮如银。
手中摇着播郎鼓,口念番经听不真。
三藏原来不认得,这是西方路上喇嘛僧。
~~~~
头戴左笄绒锦帽,一对铜圈坠在耳根。
身穿颇罗毛线服,一双白眼亮如银。
手中摇着播郎鼓,口中念着番经听不清。
三藏原本不认识,这是西方路上的喇嘛僧。
那喇嘛和尚走出山门,看见三藏眉清目秀,额头宽阔头顶平整,耳朵垂到肩膀,手超过膝盖,好似罗汉下凡,十分英俊文雅。
他走上前拉住,满脸笑嘻嘻地和他拉手捏脚,摸他鼻子,揪他耳朵,以表示亲近的意思。
拉到方丈中,行礼完毕就问:
“老师父从哪里来?”
三藏说:
“弟子是东土大唐皇帝派往西方天竺国大雷音寺拜佛取经的。
“我们刚走到宝地,天色已晚,特地赶来上刹借宿一晚,明日一早出发,希望您行个方便一二。”
那和尚笑道:
“不像话!不像话!我们不是出于好意要出家的,都是因为父母所生,命中犯了华盖,家里养不住,才舍弃尘世出家。”
“既然做了佛门弟子,千万别说空话。”
三藏说:
“我讲的是老实话。”
和尚说:
“那从东土到西天,有多少路程!”
“路上有山,山中有洞,洞里有妖精。”
“像您这样单身一人,又长得娇嫩,哪里像个取经的!”
三藏说:
“院主您也说得对,我一个人,怎么能到这里?”
“我有三个徒弟,逢山开路,遇水架桥,保护着我,所以才能到这上刹。”
那和尚说:
“三位高徒在哪里?”
三藏说:
“现在山门外等候。”
那和尚慌了说:
“师父,您不知道我们这里有虎狼、妖贼、鬼怪伤人。”
“白天都不敢远出,还没到天黑,就关了门户。”
“这早晚把人放在外边!”
叫道:
“徒弟,快去请进来。”
有两个小喇嘛跑出去,看见行者吓了一跤,见到八戒又是一跤,爬起来往后飞跑说道:
“爷爷!运气不好!您的徒弟没见着,只有三四个妖怪站在那门口呢。”
三藏问道:
“什么模样?”
小和尚说:
“一个雷公嘴,一个碓挺嘴,一个青脸獠牙。”
“旁边有一个女子,倒是个油头粉面。”
三藏笑道:
“你不认识。那三个丑的,是我的徒弟,那一个女子,是我从松林里救下来的。”
那喇嘛说:
“爷爷呀,这么英俊的师父,怎么找了这么丑的徒弟?”
三藏说:
“他们丑是丑,但都有用。”
“你快请他们进来,要是再迟一会儿,那雷公嘴的可能会闯祸,不是父母生养的正常人,他就会打进来的。”
那小和尚立即跑出去,战战兢兢地跪下说:
“各位老爷,唐老爷请呢。”
八戒笑道:
“哥啊,他请就算了,却这般战战兢兢的,为什么?”
行者说:
“看见我们丑陋害怕。”
八戒说:
“真是胡扯!我们是天生就这样,哪有谁故意要好要丑的!”
行者说:
“把那丑模样稍微收拾收拾!”
呆子真的把嘴揣在怀里,低着头,牵着马,沙僧挑着担,行者在后面,拿着棒,带着那女子,一行进去。
穿过了倒塌的房廊,进入三层门里。
拴了马,放下担,进入方丈中,与喇嘛僧相见,分了座位。
那和尚到里面,引出七八十个小喇嘛来,见礼完毕,收拾准备斋饭招待。
正是:
积功须在慈悲念,佛法兴时僧赞僧。
积累功德需要有慈悲的念头,
佛法兴盛时僧人称赞僧人。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