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三藏师徒到了镇海禅林寺,众僧相见,安排了斋饭。
四人吃完,那女子也得了些力气。
天色渐渐昏暗,方丈屋里点起灯来,众僧一方面询问唐僧取经的来历,另一方面贪恋观看那女子,都挤挤簇簇,排列在灯下。
三藏对那初次相见的喇嘛僧说道:
“院主,明日离开宝山,往西去的路途怎么样?”
那僧双膝跪下,慌得长老一把扯住说道:
“院主请起,我问你路程,你为何行礼?”
那僧说道:
“老师父明日西行,路途平坦,不必费心。”
“只是眼下有件事不太妥当,一进门就想说,又怕冒犯您的威严,刚刚吃完饭,才敢大胆告知:
老师从东边来,路途遥远辛苦,都在小和尚房里歇息很好;
只是这位女菩萨,不太方便,不知请她在哪里睡好。”
三藏说道:
“院主,你不要心生疑虑,说我师徒们有什么邪念。”
“早上经过黑松林,撞见这个女子绑在树上。”
“小徒孙悟空不肯救她,是我发了菩提心,把她救了,到这里随院主安排她到哪里睡去。”
那僧道谢道:
“既然老师宽厚,请她到天王殿里,就在天王爷爷身后,安排个草铺,让她睡吧。”
三藏说道:
“很好,很好。”
于是这时,众小和尚引那女子往殿后睡去。
长老就在方丈中,请众院主自便,于是各自散去。
三藏吩咐悟空:
“辛苦了,早睡早起!”
于是大家都睡了,不敢离开旁边,护着师父。
渐渐到了深夜,正是:
玉兔高升万籁宁,天街寂静断人行。
银河耿耿星光灿,鼓发谯楼趱换更。
~~~~
玉兔高升万籁俱寂,天街寂静无人行走。
银河明亮星光灿烂,鼓声从谯楼传来催促换更。
一夜的谈话不提。
等到天亮了,行者起来,叫八戒沙僧收拾行囊马匹,再请师父出发。
此时长老还贪睡未醒,行者走近前叫声“师父。”
那师父把头抬了一抬,又没能回答出来。
行者问道:
“师父怎么了?”
长老呻吟道:
“我怎么这般头悬眼胀,浑身皮骨都疼?”
八戒听说,伸手去摸摸,身上有些发热。
呆子笑道:
“我知道了,这是昨晚见没有钱的饭,多吃了几碗,倒着头睡,伤食了。”
行者喝道:
“胡说!等我问师父,究竟怎么样。”
三藏说道:
“我半夜起来解手,不曾戴帽子,想必是风吹了。”
行者说道:
“这还说得过去,如今能走路吗?”
三藏说道:
“我如今起坐不得,怎么上马?”
“只是耽误了路程啊!”
行者说道:
“师父说哪里话!”
“常言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我们做你的徒弟,就像儿子一样。”
“又说,养儿子不用过多金银,只是见景生情就好。”
“你既然身子不舒服,说什么耽误行程,就忍耐几日又何妨!”
兄弟们都伺候着师父,不知不觉早过了中午又到黄昏,良宵才过又到清晨。
时光迅速,很快过了三天。
那一天,师父欠身起来叫道:
“悟空,这两天病体沉重,不曾问你,那个逃脱性命的女菩萨,可曾有人送些饭给她吃?”
行者笑道:
“你管她怎样,先顾好自己的病。”
三藏说道:
“正是,正是。你且扶我起来,取出我的纸、笔、墨,在寺里借个砚台来用用。”
行者说道:
“要做什么?”
长老说道:
“我要写一封信,并把通关文牒封在一起,你替我送到长安皇帝那里。”
行者说道:
“这个容易,我老孙若说送信:人间第一。”
“你把信收拾妥当给我,我一个筋斗送到长安,递给唐王,再一个筋斗转回来,你的笔砚还没干呢。”
“只是你寄信做什么?”
“先把信的意思念给我听,念了再写不迟。”
长老流泪说道:
“我写着:
臣僧稽首三顿首,万岁山呼拜圣君;
文武两班同入目,公卿四百共知闻:
当年奉旨离东土,指望灵山见世尊。
不料途中遭厄难,何期半路有灾迍。
僧病沉疴难进步,佛门深远接天门。
有经无命空劳碌,启奏当今别遣人。”
~~~~
臣僧叩头再三,万岁山呼拜圣君;
文武两班一同入眼,公卿四百共同知晓:
当年奉旨离开东土,指望到灵山拜见世尊。”
“不料途中遭遇厄运,怎料半路有灾祸。”
“僧病沉重难以前进,佛门深远接近天门。”
“有经无命空自劳碌,启奏当今另派人。”
行者听了这话,忍不住呵呵大笑地说道:
“师父,你太不济了,稍微有点病,就起这个念头。”
“你要是病重,要死要活,只管问我。”
“我老孙自有本事,问道‘那个阎王敢起心?那个判官敢出票?那个鬼使来勾取?’”
“若惹恼了我,我拿出那大闹天宫的性子,又一路棍棒,打入幽冥,捉住十代阎王,一个个抽了他们的筋,还不放过他们呢!”
三藏说道:
“徒弟呀,我病重了,不要说这大话。”
八戒上前说道:
“师兄,师父说不好,你却只管说好,十分不妥当。”
“我们趁早商量,先卖了马,典当了行囊,再买棺木送终火化了事。”
行者说道:
“呆子又胡说了!”
“你不知道师父是我佛如来的第二个徒弟,原叫做金蝉长老,只因他轻慢佛法,才有这场大难。”
八戒说道:
“哥啊,师父既然是轻慢佛法,被贬回东土,在是非之地,口舌之场,托生为人身,发愿往西天拜佛求经,遇到妖精就被捆,碰到魔头就被吊,遭受诸多苦恼也足够了,怎么又叫他生病?”
行者说道:
“你哪里晓得,老师父不曾听佛讲法,打了一个盹,往下一失,左脚下踩了一粒米到下界来,该有这三天的病。”
八戒惊讶道:
“像我老猪吃东西泼泼撒撒的,也不知得害多少年的病呢!”
行者说道:
“兄弟,佛不为你们众生着想。”
“你又不知道,人家说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谁知道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师父就今天一天,明天就好了。”
三藏说道:
“我今天和昨天不同,咽喉疼痛,口渴。”
“你去那里,找些凉水来给我喝。”
行者说道:
“好了!师父要喝水,就是好了。等我去取水。”
立刻拿了钵盂,往寺后面的香积厨取水。
忽然看见那些和尚一个个眼睛通红,悲伤啼哭哽咽,只是不敢放声大哭。
行者说道:
“你们这些和尚,太小家子气!”
“我们住几天,临走时谢你们,柴火钱按日算还给你们。”
“怎么这般窝囊!”
众僧慌忙跪下说道:
“不敢!不敢!”
行者说:
“怎么不敢?想必是我那长嘴和尚师弟,食量大,吃赔了你们的本钱?”
众僧说道:
“老爷,我们这荒山,大大小小,也有一百来个和尚,每人供养老爷一天,也供养得起一百多天。”
“怎么敢计较什么食用多少!”
行者说道:
“既然不计较,那你们为什么啼哭?”
众僧说道:
“老爷,不知是哪座山里来的妖邪在这寺里。”
“我们晚上派两个小和尚去撞钟打鼓,只听到钟鼓响完,再不见人回来。”
“到第二天去找寻,只见僧帽僧鞋,丢在后面园里,骸骨还在,人被吃了。”
“你们住了三天,我们寺里不见了六个和尚。”
“因此,我们兄弟不由得不怕,不由得不伤心。”
“因为见您的师父尊贵慈祥,不敢多说,忍不住偷偷落泪。”
行者听了,吃惊地说道:
“不用说了,必定是妖魔在这里伤人,等我为你们剿灭除掉它。”
众僧说道:
“老爷,妖精不精就不灵,一定会腾云驾雾,一定会出幽入冥。”
“古人说得好,莫信直中直,须防仁不仁。”
“老爷,您别怪我们说:您要是能捉住它,就为我们荒山除掉了这条祸根,真是三生有幸了;要是捉不住它,却有好些不便之处。”
行者说道:
“怎么叫做好些不便处?”
那些众僧说道:
“实在不瞒老爷说,我们这荒山,虽有一百来个和尚,却都是从小儿出家的:
发长寻刀削,衣单破衲缝。
早晨起来洗着脸,叉手躬身,皈依大道;
夜来收拾烧着香,虔心叩齿,念的弥陀。
举头看见佛,莲九品,秇三乘,慈航共法云,愿见只园释世尊;
低头看见心,受五戒,度大千,生生万法中,愿悟顽空与色空。
诸檀越来啊,老的、小的、长的、矮的、胖的、瘦的,
一个个敲木鱼,击金磬,挨挨拶拶,
两卷《法华经》,一策《梁王忏》;
诸檀越不来啊,新的、旧的、生的、熟的、村的、俏的,
一个个合着掌,瞑着目,悄悄冥冥,
入定蒲团上,牢关月下门。
一任他莺啼鸟语闲争斗,不上我方便慈悲大法乘。
因此上,也不会伏虎,也不会降龙;
也不识的怪,也不识的精。
你老爷若还惹起那妖魔啊,我百十个和尚只够他斋一饱:
一则堕落我众生轮回;
二则灭抹了这禅林古迹;
三则如来会上,全没半点儿光辉。
——这却是好些儿不便处。”
~~~~
头发长了找刀削,衣服单薄破了就缝。”
“早晨起来洗脸,叉手躬身,皈依大道;
夜晚来收拾烧香,虔诚叩齿,念着弥陀。”
“抬头看见佛,莲九品,秇三乘,慈航共法云,愿见叆园释世尊;
低头看见心,受五戒,度大千,生生万法中,愿悟顽空与色空。”
“各位施主来啊,老的、小的、长的、矮的、胖的、瘦的,
一个个敲木鱼,击金磬,挨挨挤挤,
两卷《法华经》,一策《梁王忏》;
各位施主不来啊,新的、旧的、生的、熟的、村的、俏的,
一个个合着掌,闭着眼,静悄悄,在入定蒲团上,牢牢关着月下门。”
“任凭那莺啼鸟语随意争斗,不上我方便慈悲的大法乘。”
“因此,也不会伏虎,也不会降龙;
也不认得妖怪,也不认得妖精。”
“老爷您要是惹起那妖魔啊,我们一百来个和尚只够他吃一顿饱饭,
一则让我们众生堕落轮回,
二则毁掉了这禅林古迹,
三则如来法会上,全没半点儿光辉。”
“这就是好些不便之处。”
行者听众和尚说出这一番话,他便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高声叫道:
“你们这些和尚好呆啊!只晓得那妖精,就不晓得我老孙的本事吗?”
众僧轻轻回答道:
“实在不晓得。”
行者说道:
“我今天简略说说,你们听着:
我也曾花果山伏虎降龙,
我也曾上天堂大闹天宫。
饥时把老君的丹,略略咬了两三颗;
渴时把玉帝的酒,轻轻呼了六七锺。
睁着一双不白不黑的金睛眼,天惨淡,月朦胧;
拿着一条不短不长的金箍棒,来无影,去无踪。
说甚么大精小怪,那怕他惫懒脓!
一赶赶上去,跑的跑,颤的颤,躲的躲,慌的慌;
一捉捉将来,锉的锉,烧的烧,磨的磨,舂的舂。
正是八仙同过海,独自显神通!
——众和尚,我拿这妖精与你看看,你才认得我老孙!”
~~~~
我也曾在花果山伏虎降龙,我也曾上天堂大闹天宫。”
“饿时把老君的丹,稍稍咬了两三颗;
渴时把玉帝的酒,轻轻喝了六七钟。”
“睁着一双不白不黑的金睛眼,天色暗淡,月色朦胧;
拿着一条不短不长的金箍棒,来无影,去无踪。”
“说什么大精小怪,哪怕他惫懒膭脓!”
“一赶赶上去,跑的跑,颤的颤,躲的躲,慌的慌;
一捉捉将来,锉的锉,烧的烧,磨的磨,舂的舂。”
“正是八仙同过海,独自显神通!”
“众和尚,我拿这妖精给你们看看,你们才认得我老孙!”
众僧听着,暗暗点头道:
“这和尚说大话,想必是有些来历。”
都一个个连连应诺,只有那喇嘛僧说:
“且慢!你老师父病重,你拿这妖精不要紧。”
“俗话说,公子赴宴,不醉便饱;
壮士临阵,不死即伤。”
“你们两下争斗的时候,倘若连累你师父,不太稳妥方便。”
行者说道:
“有道理!有道理!我先送凉水给师父喝了再来。”
拿起钵盂,装上凉水,转出香积厨,就到方丈,叫道:
“师父,喝凉水啦。”
三藏正感到烦渴的时候,便抬起头来,捧着水,只是一吸,真的是渴时一滴如甘露,药到真方病即除。
行者见长老精神渐渐清爽,眉目舒展,就问道:
“师父,可以吃些汤饭吗?”
三藏说道:
“这凉水就像灵丹一样,这病减轻了一半,有汤饭也能吃一些。”
行者连声高喊:
“我师父好了,要汤饭吃啦。”
让那些和尚急忙安排。
淘米,煮饭,扞面,烙饼,蒸馍馍,做粉汤,抬了四五桌。
唐僧只吃了半碗米汤,行者沙僧只用了一桌,其余的都是八戒一人吃了。
碗碟收拾下去,点起灯来,众僧各自散去。
三藏说道:
“我们如今住了几天了?”
行者说道:
“整整三天了。”
“明天傍晚,就就是四个白天。”
三藏说道:
“三天耽误了许多路程。”
行者说道:
“师父,也算不得耽误路程,明天再走吧。”
三藏说道:
“正是,就算带着几分病,也无可奈何。”
行者说道:
“既然明天要走,那就让我今晚把妖精捉住。”
三藏惊道:
“又捉什么妖精?”
行者说道:
“有个妖精在这寺里,等老孙替您捉一捉。”
唐僧说道:
“徒弟呀,我的病还没好,你怎么又起这个念头!”
“倘若那妖怪有神通,你拿不住他,岂不是又要害我?”
行者说道:
“您这是灭人威风!老孙到处降妖,您见我比谁弱?”
“只是不动手,动手就要赢。”
三藏扯住他说道:
“徒弟,常言说的好,遇到方便的时候行方便,能饶人的地方就饶人。”
“操心哪里比得上存心善良,争气怎么比得上忍气高明!”
孙大圣见师父苦苦劝他,不让降妖,他说出实话来道:
“师父,实在不瞒您说,那妖怪在这里吃人了。”
唐僧大惊道:
“吃了什么人?”
行者说道:
“我们住了三天,已经吃了这寺里六个小和尚了。”
长老说: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他既然吃了寺里的和尚,我也是和尚,我放你去,只是要用心仔细些。”
行者说道:
“不用说,老孙一出手就能除掉它。”
你看他在灯光前吩咐八戒沙僧看守师父,他高高兴兴跳出方丈,径直来到佛殿查看,天上有星星,月亮还没升起,那殿里黑沉沉的。
他就吹出真火,点起琉璃灯,东边打鼓,西边撞钟。
响完之后,摇身一变,变成个小和尚,年纪只有十二三岁,披着黄绢褊衫,白布直裰,手敲着木鱼,嘴里念经。
等到一更时分,没有动静。
二更时分,残月才升起,只听见呼呼的一阵风响。
好风:
黑雾遮天暗,愁云照地昏。
四方如泼墨,一派靛妆浑。
先刮时扬尘播土,次后来倒树摧林。
扬尘播土星光现,倒树摧林月色昏。
只刮得嫦娥紧抱梭罗树,玉兔团团找药盆。
九曜星官皆闭户,四海龙王尽掩门。
庙里城隍觅小鬼,空中仙子怎腾云?
地府阎罗寻马面,判官乱跑赶头巾。
刮动昆仑顶上石,卷得江湖波浪混。
~~~~
黑色的雾气遮蔽了天空,一片昏暗,忧愁的云彩映照大地,一片昏沉。
四方如同被泼了墨汁,整个一派靛青浑浊的景象。
刚开始刮的时候扬起尘土播撒灰土,接着后来吹倒树木摧毁树林。
扬起尘土播撒灰土使得星光显现,吹倒树木摧毁树林使得月色昏暗。
只刮得嫦娥紧紧抱住梭罗树,玉兔团团地寻找药盆。
九曜星官都紧闭门户,四海龙王全都掩上宫门。
庙里的城隍寻找小鬼,空中的仙子怎能腾云?
地府的阎罗寻找马面,判官乱跑着追赶头巾。
刮动了昆仑山顶上的石头,卷起了江湖里的波浪,使之混浊不清。
那风刚刚过去,猛然闻到兰麝香熏,环佩声响,就欠身抬头观看,呀!却是一个美貌佳人,径直走上佛殿。
行者嘴里呜哩呜喇,只管念经。
那女子走近前,一把搂住他说道:
“小长老,念的什么经?”
行者说:
“许了愿的。”
女子说:
“别人都自在睡觉,你还念经为什么?”
行者说道:
“许下的,怎么能不念?”
女子搂住他,亲了一下他,说道:
“我和你到后面玩玩去。”
行者故意扭过头说道:
“你有些不懂事!”
女子说:
“你会相面?”
行者说:
“略微懂一些。”
女子说:
“你相我是什么样子?”
行者说道:
“我看你有些偷生搲熟,是被公婆赶出来的。”
女子说道:
“相得不对!相得不对!”
不是公婆赶逐,不因熟偷生。
奈我前生命薄,投配男子年轻。
不会洞房花烛,避夫逃走之情。
~~~~
“我不是被公婆驱逐,也不是因为偷生搲熟。”
“无奈我前生命薄,嫁给年轻男子。”
“不会洞房花烛之事,才有了逃避丈夫逃走的情况。”
“趁现在星光月色明亮,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我和你到后园里配成夫妻去。”
行者听了,暗暗点头说道:
“那几个愚蠢的和尚。”
“都被色欲引诱,所以丢了性命,她如今也来哄我。”
就随口答应道:
“娘子,我是出家人,年纪还小,不知道什么男女的事。”
女子说:
“你跟我去,我教你。”
行者暗自笑道:
“也罢,我跟她去,看她怎么摆布。”
他们两个搂着肩,携着手,出了佛殿,径直来到后面园里。
那妖怪给行者使个绊子腿,让他跌倒在地,口里“心肝哥哥”地乱叫,伸手就去掐他。
行者说道:
“我的天,真要吃老孙啊!”
却被行者接住她的手,使个小坐跌法,把那妖怪一下子掀翻在地上。
那妖怪口里还叫道:
“心肝哥哥,你倒会摔你的娘啊!”
行者暗暗算计道:
“不趁现在下手打她,还等到什么时候!”
“正是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就把手一叉,腰一躬,一跳跳起来,现出原来的法身模样,轮起金箍铁棒,劈头就打。
那妖怪倒也吃了一惊,心里想道:
“这个小和尚,这么厉害!”
睁开眼一看,原来是那唐长老的徒弟姓孙的,她也不惧怕他。
你说这精怪是什么精怪:
金作鼻,雪铺毛。
地道为门屋,安身处处牢。
养成三百年前气,曾向灵山走几遭。
一饱香花和蜡烛,如来吩咐下天曹。
托塔天王恩爱女,哪吒太子认同胞。
也不是个填海鸟,也不是个戴山鳌。
也不怕的雷焕剑,也不怕的吕虔刀。
往往来来,一任他水流江汉阔;
上上下下,那论他山耸泰恒高?
你看他月貌花容娇滴滴,谁识得是个鼠老成精逞黠豪!
~~~~
金做鼻子,雪铺毛。
以地道为门屋,安身处处牢固。
养成三百年前的气势,曾向灵山去过几次。
饱食香花和蜡烛,是如来吩咐下到天曹的。
是托塔天王疼爱的女儿,哪吒太子认同的同胞。
也不是填海的鸟,也不是戴山的鳌也不怕雷焕剑,也不怕吕虔刀。
来来往往,任凭他在水流宽广的江汉;
上上下下,哪管他山耸泰恒高?
你看她月貌花容娇滴滴,谁能认出是个老鼠老成精逞狡黠豪强!
她自恃神通广大,便随手架起双股剑,玎玎珰珰地响,左遮右挡,随东倒西。
行者虽然厉害些,却也拿她没办法。
阴风四起,残月无光,你看他们两人,在后园里一场好斗:
阴风从地起,残月荡微光。
阒静梵王宇,阑珊小鬼廊。
后园里一片战争场:
孙大士,天上圣;
毛姹女,女中王;
赌赛神通未肯降。
一个儿扭转芳心嗔黑秃,一个儿圆睁慧眼恨新妆。
两手剑飞,那认得女菩萨;
一根棍打,狠似个活金刚。
响处金箍如电掣,霎时铁白耀星芒。
玉楼抓翡翠,金殿碎鸳鸯。
猿啼巴月小,雁叫楚天长。
十八尊罗汉,暗暗喝采;
三十二诸天,个个慌张。
~~~~
阴风从地面升起,残月荡漾着微光。
寂静的梵王庙宇,冷落的小鬼走廊。
后园里一片战争场景,孙大圣,天上的圣,毛姹女,女中王,赌赛神通不肯降服。
一个扭转芳心嗔怪黑秃和尚,一个圆睁慧眼恨着新妆女子。
两手剑飞舞,哪认得女菩萨;
一根棍打来,狠似个活金刚。
响声处金箍棒如电掣,瞬间铁棍闪耀星芒。
玉楼抓翡翠,金殿碎鸳鸯。
猿啼巴月小,雁叫楚天长。
十八尊罗汉,暗暗喝彩;
三十二诸天,个个慌张。
那孙大圣精神饱满,棍子没有半点差错。
妖精自己料想敌不过他,猛地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转身就走。
行者喝道:
“泼货!哪里走!快快投降!”
那妖精只是不理睬,一直往后退。
等行者追到紧急的时候,妖精立即把左脚上的花鞋脱下来,吹口仙气,念个咒语,叫一声“变!”
就变成自己的模样,使用两口剑舞过来,真身一晃,化作一阵清风走了。
这难道不是三藏的灾星?
她径直冲到方丈的屋里,把唐三藏摄到云头上,隐隐约约,转眼间就到了陷空山,进了无底洞,叫小的们安排素筵席成亲不提。
却说行者斗得心急气躁,闪了个空,一棍子把那妖精打落下来,原来是一只花鞋。
行者知道中了她的计,连忙转身看师父。
哪里有师父?
只看到那呆子和沙僧嘴里呜哩呜啦说着什么。
行者怒气满胸,也不管好坏,捞起棍子一阵打,连声叫道:
“打死你们!打死你们!”
那呆子慌得连逃跑的路都没有,沙僧却是灵山大将,见识多,就温和柔顺,上前跪下说:
“兄长,我知道了,想必你要打杀我们两个,也不去救师父,自己回家去哩。”
行者说:
“我打杀你们两个,我自己去救他!”
沙僧笑道:
“兄长说哪里话!”
“没有我们两个,真是单丝不成线,孤掌难鸣。”
“兄长啊,这行囊马匹,谁来照看?”
“宁可学习管鲍分金,不要效仿孙庞斗智。”
“自古道,打虎还要亲兄弟,上阵须得父子兵,希望兄长暂且饶了打,等天亮和你齐心协力,去找师父。”
行者虽然神通广大,却也明白事理、识时务,见沙僧苦苦哀求,便回心转意道:
“八戒,沙僧,你们都起来。”
“明天找寻师父,可要尽心用力。”
那呆子听见饶了他,恨不得天也许下半边,说道:
“哥啊,这个都包在老猪身上。”
兄弟们想来想去,哪里睡得着,恨不得点头唤出扶桑日,一口气吹散满天星。
三人只坐到天亮,收拾好准备出发,早有寺僧拦住门来问:
“老爷要到哪里去?”
行者笑着说:
“不好说,昨天对大家夸口,说给他们捉妖精,妖精没捉到,反倒把我的师父弄不见了。”
“我们去找师父。”
众僧害怕道:
“老爷,小小的事情,倒连累了老师,却到哪里去找?”
行者说:
“有地方找他。”
众僧又说:
“既然要去别着急,先吃些早饭。”
赶忙端了两三盆汤饭。八戒尽力吃得干干净净,说道:
“好和尚!我们找到师父,再到你们这里来玩。”
行者说道:
“还到这里吃他的饭呀!”
“你去天王殿里看看那女子在不在。”
众僧说道:
“老爷,不在了,不在了。”
“自是当晚住了一夜,第二天就不见了。”
行者高高兴兴地辞别了众僧,让八戒、沙僧牵马挑担,径直往东走。
八戒说:
“哥哥错了,怎么又往东走?”
行者说:
“你哪里知道!前天在那黑松林绑着的那个女子,老孙火眼金睛,把她看透了,你们都认作好人。“
“今天吃和尚的是她,抓走师父的也是她!”
“你们救的好女菩萨!现在既然抓走了师父,还是从原来的路上找去。”
二人赞叹道:
“好好好!真是粗中有细!去了再来!”
三人急忙来到林子里,只见那:
云蔼蔼,雾漫漫;
石层层,路盘盘。
狐踪兔迹交加走,虎豹豺狼往复钻。
林内更无妖怪影,不知三藏在何端。
~~~~
云气霭霭,雾气漫漫;
石头层层,道路盘盘。
狐狸和兔子的踪迹交错,虎豹豺狼来回穿梭。
林子里再没有妖怪的影子,不知三藏在哪里。
行者心急,抽出棒子。
摇身一变,变成大闹天宫时的模样,三头六臂,六只手,拿着三根棒,在林子里噼里啪啦地乱打。
八戒见了说:
“沙僧,师兄着恼了,找不到师父,弄成个气心疯了。”
原来行者打了一路,打出两个老头儿来,一个是山神,一个是土地,上前跪下说:
“大圣,山神土地来拜见。”
八戒说:
“好灵根啊!打了一路,打出两个山神土地,要是再打一路,连太岁都打出来了。”
行者问道:
“山神、土地,你们如此无礼!”
“在此处专门勾结强盗,强盗得手后,买些猪羊祭祀你们,又和妖精勾结,合伙把我师父掳走!”
“如今师父藏在何处?”
“快快如实招来,可免挨打!”
二神慌了说道:
“大圣错怪我们啦。”
“妖精不在我们这小山上,不受我们管辖,只是在夜间有风声响的地方,我们略知一二。”
行者说:
“既然知道,一一讲来!”
土地说:
“那妖精掳走您师父,在正南方,离这里有千里之遥。”
“那边有座山,叫做陷空山,山中有个洞,叫做无底洞。”
“是那山里的妖精,到此变化后掳走的。”
行者听了这话,暗自心惊,喝退了山神土地,收起法身,显出本来面目,和八戒、沙僧说:
“师父去得远了。”
八戒说:
“远就腾云赶去!”
这呆子,一阵狂风先起,随后是沙僧驾云,那白马原本是龙子出身,驮着行李,也踏上了风雾。
大圣随即驾起筋斗云,一直向南而来。
不多时,早早看见一座大山,阻挡住云头。
三人拉住马,都停住云,看那山:
顶摩碧汉,峰接青霄。
周围杂树万万千,来往飞禽喳喳噪。
虎豹成阵走,獐鹿打丛行。
向阳处,琪花瑶草馨香;背阴方,腊雪顽冰不化。
崎岖峻岭,削壁悬崖。
直立高峰,湾环深涧。
松郁郁,石磷磷,行人见了悚其心。
打柴樵子全无影,采药仙童不见踪。
眼前虎豹能兴雾,遍地狐狸乱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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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顶接触青天,山峰连接云霄。
周围有成万上千的杂树,来来往往的飞禽喳喳乱叫。
虎豹成群结队地走,獐鹿在草丛中穿行。
向阳的地方,奇异的花和美好的草散发着芳香;
背阴的地方,腊月的雪和顽固的冰不融化。
崎岖的峻岭,陡峭的悬崖。
直立的高峰,弯曲的深涧。
松树郁郁葱葱,石头磷磷峋峋,行人见了心里发怵。
打柴的樵子完全不见踪影,采药的仙童也不见踪迹。
眼前的虎豹能够兴起雾气,遍地的狐狸胡乱弄风。
八戒说:
“哥啊,这山如此险峻,必定有妖邪。”
行者说:
“不用说了,山高本来就有怪,岭峻岂能无精!”
叫道:
“沙僧,我和你暂且在这里,让八戒先下山凹里打听打听,看哪条路好走,到底有没有洞府,再看看从哪里开门,都细细探查清楚,我们好一起去寻师父救他。”
八戒说:
“老猪倒霉!先让我去顶这个差事!”
行者说:
“你昨晚说都包在你身上,怎么现在反悔?”
八戒说:
“别嚷,等我去。”
呆子放下钉耙,抖抖衣裳,空着手,跳下高山,去寻找路径。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