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组长,不跟你吹,那盒子是真的好,上面雕刻的是并蒂缠枝莲,含苞并蒂莲像是灯烛头,下面缠枝与荷叶结成一个喜字。那盒子厚不说,还用了四种雕法,底部还直接刻了一个喜字。估计也是当年结婚用的东西。”
许灼原本对人家用过的东西有些抵触。
毕竟这又不是收古董,那是给自己结婚用的。
自己和人家非亲非故的拿着,那不是传承。
弄个二手的,着实有些晦气。
可在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道下,他这才有了点兴趣。
“行,我去看看,人家愿意卖我就买了,不愿意我也不强求。”
说完他便甩了甩画纸收起来,骑上自行车,拐上天授长街往南走。
十九队就在杜巷,再过两条巷就是村委,还真不近。
许灼离开后,一群人却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里贼兮兮的。
在副队长的督工下,他们一边干活一边小声聊着。
“诶,看出来了吧,许组长这十之八九是要和许知青结婚了。”
“还用你说?这要造的就是一只官箱啊。”
“这箱子比一般的官箱要小些,只有十八寸,你他娘尽瞎说。”
“二十六寸官箱少见,可不照样有?他们乔庄结婚都二十六寸。”
“别吵了,这有什么好吵的,这个是官箱无疑。”
“是啊,你们没看上面的结香花吗?结发夫妻,喜结连枝啊。”
“关键是这个结香花设计得很巧妙,咱们估计难以雕好。”
“对喽,那结香花的的花朵是一簇一簇的,一支支子花中间的空隙,被许组长设计成了一个喜字。这些枝头上,大的小的,盛开的,半开的,含苞待放的,长出簇来却还没开放的,还是小球包的,远的近的,一共有二十四朵,每一朵里都有不同的喜字空隙,二十四朵和树枝正好组成了个大喜字。这个大喜字正好就是二十四笔,这设计之巧妙,真绝了。”
“就以为你看出来了?我当时看到时都傻眼了,满箱子都是刻花,没有一个字,确实正儿八经的喜字官箱,这辈子头次见这么好看的。”
“喔唷,我还以为你是真没时间呢,原来是没本事啊。”
“你放屁,你自己还不是一样。”
“我怎么跟你一样了,我是压根儿都没看出来。”
“哈哈哈哈……”
“你们还少看了一点,这二十四朵结香花,不是二十四种形态,而是二十四种风格,你没发现大大小小远远近近完全盛开的结香花有好几朵吗?有的是给了正面,有的是给了背面,有的是给了侧面……有些线条粗,有些线条细,有些线条柔润细腻,有些线条则大咧咧的。我起初以为这是故意在弄不同,现在才发现,许组长这设计是在对照着二十四节气。”
“真的假的?我怎么就不信了许组长能设计成这样?”
“他不能许知青能啊,别忘了人家可不是咱们乡下人,文化水平高着呢,我上次不小心听老书记说,这设计图也是许知青帮忙完善的。许组长虽然想法很好,可画功一般,似乎画不到这么好。”
“我说呢,这就说得通了,唉……可惜。”
“可惜啥啊。”
“那官箱要是能给我足够时间,就算不给钱,我都想试试。”
“谁不想啊……就你,省省吧。咱们这些人加一块儿,也雕不出那东西一半的深度,只会浪费木料。除非请家具厂的老师傅来搞。”
“去姑苏也行,那里厉害的多。”
“不用去姑苏,咱们易城就有不少国家级大师。”
许灼当然不知道自己走后,十七号里头掀起了怎样的议论。
他骑着自行车,来到了杜巷二十号。
车子停在门前,看到的是老旧但不低矮的黑瓦房里,大门和答门都开着,里面有个老太太靠在躺椅上,手中挂着蒲扇盖在肚子上,吹着电风扇。
答门这东西,门房似乎不多见,却是江南标配。
江南这里的门,就是中间一根柱子,左右对开的。
但通常都是开右边的门,左边的门下面是死的,上面半扇是活页,可以打开,关上只要从里面移动木栓插入孔槽就行。
以前不太平的年代,通常都是开一点答门看看外面。
或者有人来问话,不开大门,就开个答门,有事也好及时关上。
许灼站在门口,敲了敲油漆几乎掉尽,只剩一层旧发白红色的木门。
老太太没反应,他想了想,就在门口等着吧。
就这么过了好一会儿,里面忽然传出一个声音:“小同志,你怎么不进来。”
许灼笑着道:“你没允许我怎么进。”
“你可以继续喊醒我的。”
“天热,你睡得香,听说年纪大了睡好不容易,也是难得,我年轻,等等就成,您现在不也醒了么。”
“我一直没睡。”
这答案让许灼一阵无语,笑了笑:“那您是在看我?”
“我在想你来是干什么的,看着很面生,听话头是本地的,就是你这语气不像是咱们本地人,挺像是京城那来的。”
许灼有些无奈。
他说话习惯用您,也是穿越前在京城工作很多年的原因。
其实他不管穿越前后,都是土生土长江南人。
“我是双桥巷双一队的人,我姓许……”
“双桥巷许家?许虔兴那家?”
“按道理,他是我爷爷。”
“哦……那你就是许委员了?真是太年轻了,比我外孙还年轻。”
“让您见笑了。”
“你说吧,是来做什么的。”
“您……那个您知道阿杜师傅吗?”
“那是我男人,挂墙上两年了。”
许灼目光一扫,这才在墙上黑色镜框里,看到个精神抖擞的白发老头。
当然,这年头都是黑白照。
“那个杜婆婆,不瞒您,我是听人说您家有一只并蒂缠枝莲箱的,想买,如果价格合适,也是我要的,您也愿意,我就拿了。”
“你这上门来,两手空空的,也不带东西,呵呵。”
“我不是为了跟您套近乎来空手套白狼的,虽然的确来得及,很不礼貌,但我确实是带着诚意来买东西的。”
杜老太太没接话茬,沉默着。
她和最初时一样,躺在躺椅上。
许灼也没说话。
两人间,只有电风扇呼呼吹的声音。
这时候,外面没有汽车,自行车少得可怜。
天上也没飞机。
村里猫狗倒是不少,可这天热,都沉默着省省力气了。
整个世界,一片午后烈日下的宁静。
好一会儿,杜老太太才道:“你等会儿,我去拿。”
老人家身体倒是健朗,很快从这木头躺椅上起来,然后甩着蒲扇进入内堂。
往深一些的门头有木帘子遮着,看不清。
许灼就背对着门内朝外看着。
忽然一道黑影从面前闪过,那是一只老鼠。
接着不知哪里蹿出来一只黑猫,飞快蹿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