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
天色未亮,路上已有劳碌之人顶风冒雪。
申国公邓镇一身青色皮袍戴着暖帽,从自家后门出来,就见李景隆从马车中出来,对他行礼。
“这天真他妈冷!”
邓镇搓手跺脚上前,“啥事不能家里说,非让人叫我出来?”说着,打量一下李景隆,皱眉道,“你这是一晚上没睡?眼眶子都黑了!”
说到此处,板着脸,“妹夫,哥知道你上进。可是你不能这么熬呀,你才多点岁数?这么熬下去,身子要不要了?”
“哥!”
李景隆瞅一眼,邓镇身后的亲兵们,正色道,“我有正事!”
闻言,邓镇怔了下,然后回头,对亲兵们道,“都别跟着了。”
说着,抬步就进了李景隆的马车。
…
天亮就在瞬息之间,人间烟火将天空的阴霾驱散。
“到底什么事?”
一家羊汤馆中,邓镇往羊汤中加了些芫荽,“我瞅你忧心忡忡的?”说着,对店家喊道,“饼,软乎的……羊肉好了吗?手撕一盘!”
李景隆如何能不忧呢?
他这个大舅子,其实在勋贵二代之中,也是难得的人才。历史上多次领兵出征,也是威震一方。
但最后却因为媳妇是李善长的外孙女,而被牵连诛杀!
如今眼看老朱和小朱已经开始对李善长布局了,李景隆怎能不怕?
“喝点热乎的!”
邓镇调了羊汤,送到李景隆面前,关切道,“到底咋了,你魂不守舍的??”
“跟小凤吵嘴了?回头我骂她!”
“那…家里缺钱了?哎,我这给你十万两先用着?不够?”
“还是军中有人给你脸色看了?这好办,不合你心意的你直接调出去,我家的部将给你调去?”
他说了一堆,见李景隆还是不说话,怒道,“到底咋了?”
“哥!”
李景隆抬头,“我去了凤阳了!”
“啊?啥时候的事………”
不等他说完,李景隆又道,“你家…你老家……”
“我老家也是你老家呀!”邓镇咧嘴一笑。
他老家跟李景隆的老家,还都是一个地方,淮西凤阳中都管辖的泗州。
但邓家是虹县的,且他家在当地根深蒂固。
因为从邓镇爷爷那辈开始就拉起了几万人的队伍。
“哥…”李景隆正色道,“你去找太子爷吧!”说着,看向邓镇,“求求情,然后把这些年侵占当地的田地,隐藏的人口都交出去!”
亲亲之亲,亲亲之故。
即便圣贤,亲亲相顾。
李景隆知道,或许朱标会有些生气他私自提醒邓镇,但他一定能理解。若他李景隆真是六亲不认,那他就不是李景隆,也不是人了!
邓镇皱眉,他不是笨人,稍微琢磨就明白过来,“家里的事都是你嫂子在管,一会我就派我贴身的心腹回老家,好好整治。”
说着,顿了下,“你放心,你提醒了我一定慎重,我也不会和别人说!”
“家里的事都是嫂子管!”
李景隆苦笑,“这话我信,可您说您一点都不知道…”说着,他指了下天上,“那两位信吗?”
蓦的,邓镇的眼神凝重起来。
然后他低头,食不知味的说道,“你嫂子那人眼皮子浅,家里的钱几辈子都花不完,她非要盯着老家那些仨瓜俩枣!”
李景隆长叹一声,“以前老家来人说过,嫂子仗着姥爷是韩国公,她的奴才连地方官都不放在眼里!”
邓镇陡然抬头,意识到了什么,“你……准吗?”
“我去了凤阳…带兵去的!”李景隆喝口汤,放下碗。
聪明人如何能听不出这话的含义?
邓镇突然之间,脸色煞白。
凤阳,带兵…
私吞田地隐藏人口…
勋贵,公侯…
这些线索连起来,能是小事吗?
小事会这么隐秘吗?
能让李景隆骨鲠在喉欲言又止吗?
有些话李景隆不能说太直白了,点到即可。
但邓镇已是心知肚明,甚至能想得很远很远!
“昨儿晚上你嫂子还叨咕…”
邓镇低声道,“每年这时候给他外公家送礼的马车能排到秦淮河边上去,今年却冷冷清清的。每年也都有人,走她家的关系,求到韩国公家,今年却没什么人上门了!”
说着,他突然抓住李景隆的手,“妹夫,你嫂子其实人不坏!她就是爱张罗!”
“大哥!”李景隆正色道,“你也是好人呀!”
随后,两人无话,一切尽在眼神之中。
他们是纨绔不假,但他们都明白,什么是家族!
更明白,什么是天威!
“有些事您也别多想!”
李景隆开口,“咱们都是皇亲!”
话一出口,他就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
他李景隆是皇亲,是骨子里有朱家血的皇亲,跟老朱家一个祖宗的血。
邓镇的皇亲是什么?
只不过邓家有个闺女,是秦王的侧妃罢了!
更有隐忧的是,这个邓妃很受宠,而秦藩是天下第一强藩!
邓家跟皇家有利益纠葛!
一旦事起,邓家或许不会破碎,但他邓镇这个当家人,有些难逃牵连!
“妹夫,我家也是你家!”
“哥,不明白这点,我也不会找你。”
“我要是真出事,家里头你得照应!”
“您想什么呢?事儿远没到那一步…”
“也快了!你都去凤阳了!”
邓镇叹口气,“韩……真要是被动的话,因你嫂子的身份,我…能好哪去?”
“最好的设想,我夺爵赋闲在家,邓家一蹶不振!”
说着他突然抬头,“你跟我说这些,是因为你猜到了?”
闻言,李景隆苦笑,“是想到的!”
想到的,是邓镇应该知道韩国公家许多秘事。
且不说他两家有没有私下的互相照应,就凭一个知而不报,他邓镇就是包藏私心,别有用意。
“现在很多事还没露头!”
李景隆又道,“但是,纸包不住火。哥,早点决断!”
“现在…还在准备…一旦火烧穿了,殃及池鱼…”
“我希望您好…”
“哥,可不单是您一个…”
“事儿,也远比我说的凶险复杂!”
“中都留守司府库……哎!!”
说着,他准备起身。
但却被邓镇用力的拉住。
然后眼珠子通红,“妹夫,我下不去手呀!”
……
“大早上哪儿去了?大早上就醉醺醺的?”
邓镇带着酒气看着妻子,梗腰咒骂,一言不发。
瞬息之间,这些年夫妻之间的点点滴滴涌上心头,酸楚不已。
“说话呀,你要气死我呀!”夫人继续骂道。
“别…”邓镇声音发软,“别说死!”
这一下,让他夫人愣住了。
然后狐疑的看着他,“你大早上的说什么胡话呢?”
说完上前摸摸邓镇的脸颊,又摸摸她自己的,奇道,“你咋了?病了?”
“我!”
邓镇一把拉住妻子的手,然后想要抱住他。
“起来吧,我刚梳妆好,要回娘家呢!”
“我跟你说,你这当姑爷的得给岳家撑颜面…”
“我外公家马上摆年例了,咱家的人都的去…”
“对了,李家也得去…”
邓镇有些恍惚,“哪个李家?”
“你妹夫那个李家!”
夫人气道,“我叔姥爷说了,今年必须热热闹闹的。”说着,咬牙道,“给那些势利眼的官儿看看,我李家还是李家,我姥爷就算年岁再大,也是太师!”
“韩国公,申国公,曹国公……都是实在亲戚!”
……
“太师?算个球呀!”
邓镇站在原地看着妻子走远,低头苦笑。
半天才抬头,“顺儿!”
“在!”
话音落下,一个面容儒雅的,跟邓镇年纪差不多的男子走了进来。
他叫邓顺,从小就是邓镇的伴读加心腹。
“有件事我下不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