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甚好,奴才心心念念,就盼着能陪令主儿一起变老,这可是求都求不来的福分。”
进忠目光缱绻,声音轻柔得似能滴出水来,边说着,手指缓缓穿过嬿婉的指尖,与她十指紧紧相扣,似要以此锁住这片刻温情 。
“只是令主儿往后可不能嫌奴才老态龙钟,更不许转头另寻他人,抛下奴才……”
他垂眸,瞧了瞧自己保养尚好的面容,暗自庆幸身为太监,衰老之态比寻常男子来得更快也更明显。
若当真长出胡须,黑白斑驳,一脸沧桑,没了这副还算周正的皮囊,到那时,他又该凭什么留住令主儿的心?
念及此处,进忠握着嬿婉的手又紧了几分,似怕她转瞬即逝。
如此也算白头偕老。
进忠有些庆幸。
这一世,他总算能陪着她一块儿变老了。
“那是自然,本宫绝非喜新厌旧之辈。”
嬿婉微微扬起下颌,目光坚定地望向进忠。
“若无你一路扶持,何来本宫今日荣耀?此后岁月,你且守在本宫身旁,你我二人,再不相离。”
言罢,她轻轻叹了口气,视线移向静静置于一旁、华丽璀璨的朝冠。
“时辰不早,为我戴上吧。往昔总是我为你正冠,如今也该轮到你了。”
她朱唇轻启,声音轻柔却不容置疑。
“奴才荣幸万分。”
进忠忙不迭应道,他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双手虔诚地捧起那朝冠。
指尖触碰到的瞬间,只觉分量千钧,这一顶无上尊荣的冠冕,是他多年夙愿。
他小心翼翼,缓缓走向嬿婉。
进忠双手稳稳托起朝冠,轻轻置于嬿婉头顶。
刹那间,冠沿那一圈镶嵌珠宝的黄金触碰到肌肤,激起一阵沁人的凉意。
嬿婉本就生得极为美艳,即便如今年岁渐长,容色不在,却难掩那与生俱来的风韵,眉梢眼角尽是风情。披上这华贵无比的皇后服制,通身气度更是华贵不凡。
“主儿,吉时将至……”
春蝉静静守在门口,抬眸瞧了瞧天色,见光影挪移,时机已到,便轻声开口提醒,声音在殿内轻轻回荡。
“主儿,您放心去吧,奴才就在这儿,候着您归来。”
进忠微微躬身,眼中满是眷恋与不舍。
他心里清楚,皇后册封乃庄重盛典,众妃嫔相随,仪仗赫赫,自己身为圆明园当差之人,此刻露面不合规矩,会给嬿婉招来麻烦。
“好,你且乖乖候着,待本宫归来,必有重赏。”
嬿婉目光温柔,轻点臻首。
说罢,她轻轻搭着春蝉递来的手,莲步轻移,缓缓迈出内殿。她渐行渐远间,身后,唯留进忠痴痴凝望。
殿外,一众妃嫔与命妇早已静候多时,个个妆容精致、服饰华丽,却难掩眼中的艳羡与。
见嬿婉款步而出,众人忙收敛神色,齐齐屈膝跪地,俯身叩首,朱唇轻启,莺声燕语交织一片:“臣妾(臣妇)恭迎皇后娘娘,给皇后娘娘请安,愿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那呼声,在宫阙间久久回荡。
“都平身吧。”
嬿婉微微抬眸,目光扫过众人,声音不高,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举手投足尽是母仪天下的风范。
封后大典之上,永琰身姿挺拔,负手而立,担起主持重任。
他年方十六,稚气尚存,眼眸却透着超越年龄的沉稳。
此时,他已以太子身份理政,一袭明黄五爪金龙袍加身,携着帝王之风,让人隐隐窥见未来君临天下的风范。
宣读诏书的声音清朗有力,在殿内回响,字字句句宣告着嬿婉的尊荣。
授完皇后册宝,永琰神色一肃,撩袍跪地,行大礼参拜,膝盖触地,庄重虔诚。
“儿臣叩见皇额娘,恭祝皇额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其声朗朗,余音绕梁,回荡于金銮大殿。
简化后的封后大典,流程依旧繁杂冗长,从破晓晨光初照,一直持续到午后暖阳高悬,才推进至最后一项——于永寿宫接受妃嫔、公主们的朝拜。
豫贵妃仪态万方,率先垂范,紧接着四妃、嫔、贵人、答应等依序排列,个个妆容艳丽,服饰考究。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岁月悠悠,皇上近年子嗣不兴,连最小的公主都已出阁嫁人。
璟妧成婚多年,自永琪早逝后没几年,便在嬿婉的安排下,嫁给额驸拉旺多尔济,避开了命运的暗礁,还与额驸琴瑟和鸣,育有几个伶俐孩童。
如今的嬿婉,身份尊贵,已然是祖母辈分,沉淀出几分雍容气度。
坐下,相邻而坐的意欢与蕊姬相视而笑,眼中满是对嬿婉的欣喜与祝福。
几十年的交好,这深宫中的相伴,她们情谊深厚,早已亲如姐妹。
她们一路见证嬿婉在后宫中艰难攀爬。个中辛酸、她们感同身受,如今见好友荣耀加身,自是打心底为她高兴。
厄音珠更是满目柔光。
这些年,她悉心抚养嬿婉的孩子,深知嬿婉的不易与远见,心中愈发钦佩臣服。
其余众妃嫔,或曾受嬿婉解围之恩,或得她提点教导,平日里便对她恭敬有加,此刻更是以她为尊。
如今,皇上龙体欠安,太后卧病在床,宫中局势暗流涌动,未来谁主沉浮,众人心中有数。
待嬿婉按例训诫完宫妃,将赏赐一一分派完毕,日已西斜,午后的阳光带着几分慵懒。
她终究是累了,这一日的繁文缛节、钩心斗角,耗费了太多心力,精神已然不济,便也不多寒暄,抬手示意,将众人打发散去。
蕊姬与意欢款步迈出殿门,刚一出来,意欢眼角余光一扫,恍惚间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匆匆闪入殿内。
那身影快如鬼魅,却又似曾相识,让她瞬间愣在原地。
“妹妹,这是怎么了?瞅见啥了?”蕊姬察觉异样,关切问道。
意欢回过神,嘴角泛起一抹笑,轻轻摇了摇头,甩开那一瞬间的恍惚。
“无视,大概是岁月不饶人,我眼花看错了,走吧……”
说罢,她挽起蕊姬的胳膊,步伐略显沉重地向前走去,可心底的疑惑却如涟漪,一圈圈荡漾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