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啊……啊……”
皇帝瘫倒在榻,备受折磨,形如枯槁。
往昔那象征着无上尊荣的龙袍,如今凌乱地披在他嶙峋的身躯上,他的面庞沟壑纵横,每一道皱纹都刻满了痛苦,冷汗如豆大般滚落,浸湿了发梢。
海兰立在一旁,静静凝视着这一切,眼中毫无怜悯,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笑意。
看着皇帝痛苦扭曲的模样,她心中恨意翻涌,复仇的快感如毒藤缠上心头。她莲步轻移,缓缓俯身凑近皇帝耳畔,声音轻柔却如寒刀。
“恨吗?怨吗?皇上啊,落到臣妾手里,是您的‘福气’。哦,臣妾险些忘了问,那日的鹿血酒,滋味可还好?”
言罢,海兰直起身,眼中泪光闪烁,那是多年隐忍一朝得偿的快意。
“臣妾在里头加了不少好东西呢,”
她环顾四周,确保无人听见,才又幽幽开口。“可惜啊,皇上您如今口不能言,没法亲口告诉臣妾滋味如何。”
海兰说到此处,终于忍不住,仰头大笑起来,笑声在空荡的宫殿里回荡,透着彻骨寒意。
闻听此言,皇帝如遭雷击,双眸骤瞠,瞳仁急剧收缩,似要将眼前这恶毒妇人看穿。
“呃啊……”
那破碎的嘶气声从牙缝挤出。
竟是你!
他万难置信,往昔种种惨状竟皆出自这看似柔弱的女子之手。
一直以来,他都归咎于自己纵欲无度、疏于调养,却未料每一步都踏入了她精心布置的陷阱。
他没想到自己当日痛饮的每一杯鹿血酒,都暗藏祸心。
“时辰不早,臣妾先行告退,明日……再来伺候皇上。”
海兰朱唇轻启,尾音拖得悠长,如暗夜枭鸣,寒意瞬间弥漫大殿,阴森之气直逼人心。
皇帝听在耳中,仿若被森冷毒蛇紧绕脖颈,窒息感顿生。
他心中悔意滔天。
当年怎就猪油蒙了心,只因顾念永琪,一念之仁留下这蛇蝎毒妇。
如今,终是自作自受,引火烧身!
......
嬿婉封后的盛典定在了十一月。
时维孟冬,京城的风尚未凛冽,空气中透着几分干爽的凉意,这般气候,即便身着厚重朝服,也不觉得太过憋闷。
可宫闱之内,却似被阴霾笼罩。太后凤体欠安,卧榻已久,皇帝也因诸事缠身,无法亲临大典。
如此一来,这场封后盛事便失了几分应有的恢宏,规模从简,仪式稍减。
永琰身为皇子,临危受命,代皇帝出席,为嬿婉册封。
天还未大亮,嬿婉便被宫人唤醒,开始梳妆。
她坐在镜前,眼神却不时飘向殿外,心中满是焦急,盼着那个身影出现。
这本是她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他理应在旁的。
他们奋斗许久,为的,不就是这一刻?
在众人的忙碌下,妆容渐成,发髻有致,华美的朝服穿戴整齐,每一针每一线都绣满尊贵。
春婵轻轻拿起那串镶嵌着硕大东珠的朝珠,为她带上。珠子颗颗饱满,圆润生辉,戴上后更显雍容。
起身移步至永寿宫的大镜前,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自己。
还真是,赏心悦目啊。
嬿婉微微抬手,感受着朝服与朝珠沉甸甸的重量,足有十几斤,是母仪天下的厚重。
一旁尚未戴上的朝冠更是夺目,其上镶嵌着数百颗东珠,层层叠叠,冠顶那颗尤其硕大,光芒耀眼,比她为妃时所戴的朝冠不知重上几倍。
忙碌间,周遭突然安静下来。
嬿婉心觉异样,她听到了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抬眸看向镜中,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嘴角不由上扬,弧度中尽是欣喜与嗔怪。
“你可算来了,若缺了你,这封后大典,于我而言还有何意趣。”
“令主儿今日册封,如此盛事,奴才便是拼了命,也得来贺喜。”
回话的正是进忠,他一身太监服,身姿却挺拔,此刻目光炽热,紧紧锁住镜中嬿婉的倩影。
虽说此前无数次幻想过她封后的模样,可此刻真真切切瞧见,仍觉心头一震。
他呼吸都乱了几分,被她摄去魂魄。
进忠身姿笔挺地站在那儿,身上一袭总管服,面料上乘、做工精细,那是嬿婉特意命人为他制的。
瞧着竟还和三十年前养心殿门口那个青涩的小太监一般模样,只是眉眼间多了几分沧桑。
岁月如流,嬿婉纵有驻颜有术,也难掩眼角细纹。
她与进忠对视,眼中感慨万千,二人相伴走过风雨,都不复年少。
“真好看……比奴才梦里见的,还要美上几分。”
进忠目光痴痴,话落仍觉意犹未尽,又喟然轻叹一声,那声叹息里,藏着半生痴恋。
“就你嘴甜,会哄本宫开心。”
嬿婉笑语盈盈,眼中却几分惆怅之色。“如今本宫年纪渐长,青春不再,哪能跟往昔相比。再过些年,皮松肉垮,模样怕是更不堪了。”
她抬眸望向进忠,眼中波光流转,满是感慨。
这么多年,在这宫里浪费太多的光阴的。
二人相视而笑,眼中唯有彼此,岁月的流转、容颜的变换,皆在这两两相望间清晰浮现。
从青春年少到鬓角染霜,他们一路相伴,也能算是白头偕老了。
进忠缓缓抬手,摘下帽子,动作轻柔地牵起嬿婉的手,拉着她重新站定在镜子前。
他微微侧身,特意将侧鬓那丛生的白发袒露出来,原本乌黑浓密的青丝,如今已夹杂着不少银丝,在烛光映照下闪烁着清冷的光。
“不止令主儿,奴才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宽慰着她,嗓音柔得厉害。
先前戴着帽子,还瞧不真切,此刻全然暴露在自面前,嬿婉不禁面露惊诧之色。
“你也老了……”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眸底满是惆怅,喃喃低语。
“这一头的白发,是何时生出来的呢……”
说罢,她抬手拿起他脑后的辫子,细细看着。
白发参杂着黑发被编起,然后坠在脑后。
她更是难受。
从前怎么就没发现呢……
老得太快了,许多事都还未来得及做,人便已经老了。
宫墙那样高,不知还有多少年这样的日子等着二人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