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该不会又觉得我是武帝的弟子吧?”钟黎有些无奈:“我说尹老头,你这么大岁数还有这么顺畅的逻辑,确实让我很佩服,但是真的,有时候方向错了,一切都是白搭。”
见尹长卿还是瞪着个大小眼儿,满脸不信。
钟黎只得又说道:“不然呢?你觉得我隐藏身份是图你啥啊?你个老不咔嚓的身子骨,为了骗你遗产?”
尹长卿生气,胡子又翘了起来。
张大彪突然站起身四处张望,满脸焦急。
钟黎奇怪:“怎么了?看啥呢?”
“诶,你们有没有看见刘老头,怎么感觉好长时间没看见他了?”
钟黎一想,确实,不知怎么就把他忘了。
这老头一路上一直都是怯怯懦懦的模样,那身子骨也经不起长途跋涉,万万没有离开自己一行的可能。
虽然张大彪屡次跟他讲这一路凶险异常,没有一技傍身万万不可掺和,并且跟他说过上京之前会给他留下一笔银子。
但这胆小的老头却异常固执,非说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一旦沾上好运,没准自己的孙儿就能飞黄腾达。
大概就是老人的执念吧,所有心思都放在小辈儿身上。
就算放任他不管,他一个人肯定也要走完这条路,还不如留他在身边能照顾照顾。
钟黎抽开手臂,起身张望。阿酥睫毛微动,小嘴微微一翘,一脸不乐意的样子。
小样儿,在这装睡占我便宜真当我不知道?
老刘头的小毛驴儿和小破包袱都留在原地,万万是走不远的。
能去哪呢?
钟黎拍拍张大彪:“有可能是去后边林子里解手去了,你也莫要担心。”
张大彪表情严肃:“不行,我得看看去。这老头待我极好,不能放任不管。”
说着,张大彪就准备往林子里去。
而就在这时,不远处黑暗中隐隐浮现出一个佝偻的身影,定睛一看,正是老刘头。
他步履蹒跚,一瘸一拐地往回走着。
张大黎急急忙忙跑过去,钟黎紧随其后。
“哎哟,可担心死了,您老人家能不能别四处乱跑,这种是非之地,你但凡有个三长两短我咋跟刘兄弟交代?”
说着就要上去搀扶,钟黎连忙一个箭步挡在张大彪身前,一屈指,一个丹药便飞入老刘头空中。
随后钟黎伸手,扶着老刘头慢慢往回走。
老刘头似乎很累:“唉……刚才那个白毛怪走了以后,我尿急,想去解手。可一打眼儿看见顺子站在后边。我寻思,他咋也在?就想过去看看,没料到,我刚往他那走,他就没影了。”
老刘头苍老的手和脸上都带着些许浮肿,身体似乎也有痛楚。
他话说的很慢,说几个字就吞一口口水,表情也极为不自然。
钟黎问张大彪:“顺子是?”
“就是小六子他哥。”张大黎觉得有些离谱,顺子应该在跟朝天门人捉迷藏才对,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于是又问道:“您老没看错吧?他咋可能在这?”
“唉,我看着他长大的,怎么能看错?”
终于回到原地,老刘头依靠着一块石像一点点滑坐下来,拿出水囊大口大口地喝着:
“不知道为啥,他非要躲着我。我就跟在他身后一直追着他跑,我这么大岁数哪能跑得过个大小伙子啊。幸亏他走走停停,我也能凑合跟上。”
“没多久,我感觉自己身上一点劲儿没有了,他才走过来,但是我怎么喊他,他也不说话。”
“还有水吗?”
张大彪觉得奇怪,但还是把自己的水袋递给了他:“您老都喝完一大袋子了,还渴啊。”
老刘头又是咕咕喝了几大口继续说道:
“也不知道这孩子在外遭多大苦,脸都肿的不像样,我伸手摸了一下,他转身就跑了。”
“唉,再追我也追不上啊,于是我就摸着黑一路往回走,一不小心掉沟里了,摔得浑身都疼。”
钟黎皱起眉头,又在怀里摩挲半天,拿出一个金色瓷瓶,从中取出一枚小药丸:“张嘴。”
老刘头很听话,嘴巴一张,钟黎把丹药弹进他嘴里,随后回头对尹长卿说到:
“我给你那个,也拿一粒出来。”
尹长卿直接掏出瓷瓶放到钟黎手里,钟黎又是屈指一弹,丹药滑进老刘头的喉咙。
“都说这孩子好多天没回家了,还在这个荒山野岭乱跑啥啊,他还有个弟啊。”
老刘头口气里带着责怪。
“小六子也是苦,从小就没了爹娘,他哥还整天不务正业。大彪,如果咱们拿到武功秘籍,多抄一份也给那小六子瞅瞅呗,那些镖头都说练功夫越小开始越好,根基打得稳。”
张大彪笑道:“那是自然,到时候咱们镇上人手一份,直接建立宗门名字就叫【天水宗】,到时候你就是宗门大门主!”
“嘿嘿嘿。”老刘头咧开嘴笑着,可他那大黄牙一颗一颗往地上掉,“啪啪啪”,好像掉在钟黎心窝子里。
张大彪见到这一幕,整个人都恍惚了:“老……”
钟黎忙伸手止住张大彪说话的欲望,同时给他了一个眼神,示意他不要打断老刘头。
张大彪纵然心急如焚,可他极为信任钟黎,只能按他说的做。
“我那孙儿可聪明坏了,一岁多点就能说话能走路,一点不像他老子都快三岁了连个屁都放不利索。”
老刘头脸越来越肿,没用多久牙齿也没得掉了,但他自己浑然不觉,依旧模糊不清地说着:
“我觉得张老鳖就很聪明,打小就教你扎马步举铁锁,让你练武。你看你现在穿着官服挎着刀多威风!我老刘就没那个眼见儿,养个儿子从小怕他疼怕他摔,最后只能和我一样在家种地……”
张大彪看着老刘头在眼中慢慢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心里仿佛在滴血。
他握紧双拳,指甲都戳破了皮肉,但还是强颜欢笑道:
“我老子哪有你聪明,你看你还知道出来给你孙子找秘籍,我老子压根就不让我练武,非逼我读书!”
老刘头好像没听见他说什么,一歪头,眼珠也从眼眶里掉了出来:
“所以……到了我孙子这……这辈儿,我肯定不能让他走我爷俩的老路……到时候学了武……就像你一样……在镇上当个捕快……闲着的时候还能来摊上喝口茶晒个太阳……不用……风里来雨里去……”
大概人老了看不了生离死别,尹长卿长叹一声,抬起头看着天空闭上眼睛。
“大彪啊……你也多照看照看我孙儿……没事儿指点他两招……”
这大概就是老刘头的一生的期盼。
生活在这个狭小的天水,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只觉得张大彪就是他孙子的榜样,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将来能成为像张大彪一样的人物。
张大彪哽咽地说着:
“害,就我这三脚猫功夫给你孙儿教歪了,还得你亲自教……”
“对……咱爷俩……一起教……”
老刘头整个头部越胀越大,好像是个猪膀胱,清汪汪地水从他的七窍,毛孔往外流淌……
终于。
刚才还好好的一个人,如今就如被扎了一万个口子的水囊,彻底破了。
张大彪心里好痛。
他喘不上来气,似乎有一个塞子紧紧塞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吞口口水都变得无比艰难。
整个脑袋里都有金星在乱蹦,让他站都有些站不住。
老刘头人又和蔼又乐于助人,是张大彪在这个镇上最亲近的老人。
自从老爹逝去,老刘头见张大彪孤苦,没少照顾他。
张大彪之所以天天往他茶摊跑,就是因为自从父亲逝去,他的父爱和孝心便无处安放。
得到老刘头的照顾,这让张大彪早就把他当成了半个老爹,总想给他养老送终。
但人家毕竟自己有自己的儿子,所以张大彪只是偶尔跟他聊聊天,并答应将来在上京前给他富足的生活。
能让他安享晚年。
老刘头的尸体渐渐瘪下去,仿佛整个身子里的水都流干了。
张大彪痛苦悲伤,却强忍着眼泪。
他一步步上前,只想最后抱一下这个一心只为后辈的老人。
钟黎连忙拦住张大彪:“别去,水里有毒。”
毒?!
张大彪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愣在当场。
钟黎看了一眼,叹了口气:“大哥,我尽力了。老刘头早就死了。真气灌体,又连塞三颗丹药,依然回天乏术。只能锁住他的魂魄,让他能与你交代一下后事……”
“早就死了……”张大彪喃喃:“是我没保护好他……”
钟黎叹了口气,一掌挥出,将老刘头的尸体打得老远。
同时真气吞吐,老刘头的尸体瞬间燃起熊熊大火!
火光映着张大彪的脸。
张大彪须发皆张,目眦欲裂,终于他禁不住仰天怒吼道:
“到底是谁!连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也不放过!不怕遭报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