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睡中的钟黎,好像做了很长一个梦。
梦里自己终于回到山上,见到了朝思暮想的师姐。
祥云仙雾,叠嶂远山。
师姐赤足踏空,背身而立,怀中抱着一只白色小貂,青丝如瀑白衣胜雪,恍如仙女临凡。
闻得身后动静,师姐微微侧头:
“这才下山几天,怎么,活不下去了?”
钟黎抓着脑壳哂笑道:“哪有,想师姐了,回来看看,嘿嘿……”
“少来这一套,走的时候怎没见你多腻歪腻歪,回去吧你。”
师姐身影一动,长腿一抬,钟黎只感觉天地景色急速倒退,一眨眼便回到了老宅。
………………
天已蒙蒙作亮,本以为初秋的雨就像少女的泪,来得也快去得也快。
但没成想过了一夜天色依旧沉昏,天地间似乎在酝酿一场风暴。
秦桃儿停步打量着面前门户大开的精致小院,心中啧啧称奇。
自江南来到天水布局已是半年有余,却不知道民风淳朴的西北边陲竟也有如此风雅之人。
带着好奇的心情,秦桃儿踏进宅邸,柔声问道:“不知何方高人居住于此,桃儿见猎心喜贸然来访还望海涵。”
“桃儿姐?是你吗?快,快进来!”屋内竟传来阿酥急促的呼喊。
阿酥一夜未归,秦桃儿也是清晨醒来问过身边人方才知晓。
心中想着,这天水镇马上就要成为风暴的中心,在这关键节点可别出了什么事。
于是秦桃儿也不管外面雾气深重,亲自出来寻找。
没成想因为自己一时好奇,竟不费吹灰之力。
桃儿并不心急,轻笑着略微提高了声音:“竟学会了夜不归宅,阿酥你当真是长大了。”
秦桃儿推开房门,抬眼一望,顿时愣在当场。
腰带衣物,就那么随随便便甩落在地。
再看床上,阿酥穿着男子衣裳一动不动趴在钟黎的胸膛之上,也不知爱的有多深切,就连自己进来也丝毫不避。
“阿酥……你……你竟与我相争……”
秦桃儿看着床上那俊俏的脸庞,只感觉自己的梦碎了一地,呆在原地不知所措。
“不是的,桃儿姐!”阿酥声音带着哽咽,
“解药在衣服左侧内襟,你快帮我拿来,快啊!”
桃儿闻言,回过神,见阿酥心急如焚连忙照做,翻翻找找中拿起一个青瓷小瓶,来到床前。
而阿酥依旧保持姿势,丝毫不动。
“你个小妮子,以前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急色,真不愧是我秦桃儿的好姐妹。”
秦桃儿呵呵一笑,胸脯也跟着一颤一颤。
然而待她走近才在昏暗中发现,阿酥眼睛早已哭得红肿,配着一夜未眠的黑眼圈,显露出深深的疲惫与绝望。
秦桃儿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对:
“你被点穴了?哪个穴道?”
“桃儿……我……我杀人了……呜呜呜……”
“你杀的人十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还用拎出来说……”
眼神一转,秦桃儿看见床上一动不动的钟黎。
是他!!!
秦桃儿突脸色一变,赶忙沉下身子探了探钟黎的鼻息,又触了触颈脉。
死了……
真的死了!
秦桃儿顿时脸色煞白。
“我一晚上,就在这里听着,他的呼吸和心跳,一点点变得微弱,到最后一点也听不到……我……我好恨,我好恨我自己……”
少女鼻涕眼泪哗哗流着,女人果然是水做的,一晚上的时间钟黎的胸前湿哒哒一片。
秦桃儿念头急转,既然钟黎死了,就别提什么儿女情长,还是大局为重。
终究要重新安排。
本想以这少年引出连江寨首脑,自己从中布局于幕后安然获利,目前看来计划有变,须从长计议。
秦桃儿掰开少年的嘴,塞进去一个药丸。
如今也算尽了人事,想不到这少年命苦于此,初出江湖前途一片光明,却折于阿酥之手。
阿酥一夜间,无数次凝气冲穴,轮到秦桃儿,轻松便解开阿酥穴道。
再三劝说,终于阿酥一步三回头地跟着离去。
走时步履沉重,只感觉天塌地陷,痛苦万分。
……
呃啊……
睡得不爽!
被师姐无故踹了一脚不说,还被两个女人叽叽喳喳地吵醒,实在晦气!
钟黎伸了个懒腰,缓缓坐起,挠了挠屁股。
不愧是师姐,在梦里都能给我踹疼。
感受到一片冰凉感传来,钟黎低头一看,胸前尽是些腌臜之物!
好你个阿酥,我在你胸前抹眼泪你就在我衣服上抹鼻涕,一点也不吃亏是吧!
钟黎有些奇怪,这少女内力有那么强?自己的点穴功夫那是经过师姐点头的,不但周正,气劲也实,照理来说万万没法靠自身冲开。
江湖果然卧虎藏龙。连这少女都有些看不透呢!
钟黎充满惊喜。
这样的江湖才有趣味!
钟黎突然觉得嘴里一阵酸麻,什么玩意儿这么苦?
连忙往外一吐,药丸浸了口水已经变得黏糊糊的一团,吐了好久方才吐净。
钟黎眼都直了!
这女人……报复心要不要这么强,匕首上的毒怕毒不死我是吧,还要再给我喂一颗!
怪不得师姐总说蛇蝎女人心,天底下的好女人果然只有师姐一个!
哎,衣服也被拿走一套,本就不富裕的家更加雪上加霜。
钟黎在院内简单梳洗了一番,看着门板上的飞镖,和那个匕首一样泛着紫色的微光。
这毒可真够劲儿,大概是蒙汗药之类的东西吧,不然怎么自己睡得这么香?
毒药这种东西,山上自是没有的。
但是多荒唐的东西自己大概也都是吃过的,钟黎拔下飞镖伸出舌头轻轻一舔,嗯酸酸麻麻苦中带甜,中规中矩。
哼,别让我找到你,想弄死我,师姐都没这个本事!
“咔嚓!”天空中突然一道闪电,随后雷声滚滚而来。
这场雨过后,就算真正入了秋,天气该彻底转凉了吧。
钟黎望着天空思绪万千。
………………
“如果要踏入江湖,须得多带些衣物,外面那些女人又哪会什么针线活,做出来的衣服都是徒有其表,远不如师姐给你缝的舒适耐用。况且出去一趟就不知要多少年,所以短衫要有,大氅也要有……”
“师姐,你好唠叨啊!要不我将来扛着你游历江湖算了。”
“来来来,试试这件合不合身,长了身体衣服也要改了。”
小钟黎不情愿地走了过去,师姐猛地腾空而起,用手上那件长裤把小钟黎捆成了一个粽子,并点上穴道:
“好啦,既然你不喜欢师姐唠叨,那师姐决定三天不跟你说话,你也不要叫我哦~”
“别啊,别走啊师姐……!!!”
………………
本以为山下的江湖也不过如此,那些爱恨情仇尔虞我诈终究只是小说里的烂俗桥段。
但万万没想到,这才刚到天水镇一天,居然就能发生这么多的事情。
钟黎搓了搓眼角一边想着此处诸多的不寻常,一边想着师姐,起身去井边打水洗漱。
这时,门口传来一声爽朗的笑声。
钟黎转过头,看见张大彪挎着虎头刀,端着个食盒迈着四方步踏进门口。
“哈哈,钟老弟醒得挺早啊!”
“喏,街口王阿婆包的馄饨,哥哥我从小吃到大,皮儿薄馅儿大赶紧来尝尝。”
钟黎嘿嘿一笑:
“又让张大哥破费了。”
要说张大彪这人还真不错,豪爽直率颇对钟黎胃口。
“哎,哪里,快趁热吃。这遭老天,看这模样要下场大的!”
低沉的风声似乎在提醒着人们大雨即将来临,张大彪抬头看了看天,只感觉厚重的乌云马上就快憋不住了。
钟黎循着风吹来的方向,抽了抽着鼻子,微微皱了皱眉。
张大彪有些不理解:“咋了兄弟,风你也要尝尝咸淡?”
钟黎咧嘴一笑,揽着张大彪就进了屋。
“这么幽默呢老哥,平时差事忙不?”
钟黎一边吃着馄饨一边不痛不痒的聊着。
“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哪有那么多事可做,无非老婆子们又吵架了,谁家房顶又漏了,谁家小孩往别人家井里尿尿了……净是些鸡毛蒜皮。”
张大彪一摊手:“镇子拢共就这么大,干这捕快这么多年,愣是没怎么拔出过刀。”
钟黎带着笑继续听他喋喋不休。
“话说我昨天的提议你仔细想过没,反正你也没地儿去,要么就跟着我上京算了。这屁大的地方有什么江湖?”
江湖吗,钟黎抬头看着窗外,豆大的雨点渐渐噼里啪啦的落下,只一眨眼,天地间的雨珠连缀成线,大地仿佛被困在囚笼。
“老弟,老弟?”
张大彪见钟黎突然呆住,伸出手在钟黎眼前一晃一晃:
“馄饨不合胃口?没理由啊……”
“好吃的,不过张捕头,你还是先回衙门去忙吧,我这里没事了。”
钟黎大声说道,同时面带微笑认真地冲张大彪点了点头。
“忙?”突然的生分让张大彪有些摸不着头脑,什么意思?
“对,去忙,回衙门。”
钟黎起身,仔细地将装着馄饨的食盒收放到一边。
紧接着,他摘下头绳,仔仔细细地把凌乱的发丝高高扎起。
随后走到门边,拿起古朴破旧的“柴刀”,回头看着张大彪道:
“立刻!”
张大彪眉眼一凝,似乎意识到什么:
“那你……”
“我没事。”
张大彪吞了口口水,冲钟黎点了点头。
随后起身,摁了摁斗笠就冲进瓢泼大雨中,出了院门,不见踪影。
钟黎将长刀负在背上,大踏步地走进雨中。
雨水顺着他的额头,划过他棱角分明的面孔,眨眼间浑身就已湿透。
然而钟黎浑然不觉,转过身子抬头看去。
一个人!
蹲伏在屋顶!
浓重的杀意扑面而来,宽大的斗篷罩在他的身上,仿佛是阴暗诡谲的巨翅夜枭!
天地昏暗,看不清他的面孔。
如被烧的通红的铁块烫过的喉咙发出破锣般的声音:
“十里外破庙,一炷香时间!”
“过时屠你全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