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黎,你长大了想做什么呢?”
“那当然是仗剑走天涯,除恶英雄路!”
“啊?你不要师姐了吗……呜呜呜呜呜……”
……
钟黎记事起,就一直与师姐待在山上。他也曾好奇地问过,师姐就不想去这世间看看?
“看腻啦,好好修炼才是正理,不然怎么给你师父报仇?”
“师父的仇人,很厉害吗?”
“嗯……一般吧?怎么,你也想给你师父报仇?你应该先从师姐的仇报起!”
“师姐也有仇人?”
于是十几年时间里,钟黎终于明白了女人的心眼儿究竟有多小。
比如连江寨陈金奎把她认作风尘女子,对他污言秽语极尽下流。
比如葛家村赵老婆子说她衣不蔽体举止轻浮,定是个不知检点的女子。
比如京城永安当王朝奉骂她想钱想疯了,白日做梦。
比如“雨剑”顾寒城说她女流之辈不屑与之出剑。
这一切的一切都被记录在那本封皮上写着《风波恶》的小册子上。
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本来钟黎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耐不住从小听到大,从开始的不耐烦,逐渐变得感同身受。
到如今每每想起,都会感觉无比气愤。
师姐入江湖,那就是仙女戏凡尘,你等俗子不膜拜倒也罢了,还敢出言不逊?
……
酒足饭饱后,钟黎一仰瘫在雕饰着浪花鱼纹的的椅子上。
立秋的风清清爽爽,从窗户外吹来。
人生的幸福大抵就是如此吧,可惜师姐没能尝尝这厨子的手艺,口味着实不错,不似边关的天气那般厚重。
“钟老弟可有去处?”
“我正为此发愁呢,如今身无分文,入了夜只能是幕天席地咯。”
“大可不必!”张大彪一摆手,“我有座老宅,是父亲过逝后留给我的。唉睹物思人,在那儿总让我想起父亲在世时的样子,索性就搬了出来。小镇来往人流虽多,但常驻于此的却少之又少,于是屋子就闲了下来,你大可以安心住下。”
钟黎顿时喜形于色,握着张大彪的手摇来摇去:
“那多不好意思,我又怎么能白住呢?”
“我知你心意,我张大彪认你做兄弟看中的就是你的人品!如今陈金奎捉拿归案,以其作奸犯科之举,赏银必不在少数。连同这二两银子,就当衙门预先支给你的。”
说罢自怀中一掏,一块碎银子就掉落在钟黎面前。
“哎,那也是以后之事……”
话音还未落,钟黎早已经打开自己的背囊,把那一小块碎银掩在最里一层。
“哈哈哈哈钟老弟还真是个妙人。”
……
离了聚欢楼,张大彪带着钟黎去镇边老房子看了一眼,随后声称自己还有公务在身,先离开了。
走之前,张大彪一再关照:“就把这当成自己家,随便住随便搞,别跟老哥客气!”
师姐说的对,在家靠师姐,出门靠朋友。
如今,我也算有朋友了吧?
钟黎抬眼,面前小宅不高的外墙上爬满了青藤,充满古朴和宁静。门板是柚木所制,岁月的洗礼在上面留下深深的褐色。
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宽敞的庭院,一棵枣树立在中间,树下一口古井,井中飘着些许绿叶,周围一些花花草草,虽不如山上灵异,但也是颇有韵味,整个小院充斥着恬淡的氛围。
一间正房加上东西两厢,整个宅子不大,却精致不落俗套,可知原主定是一个风雅之人。
吃饭时,钟黎就问过张大彪:“听大哥说话,似乎读过不少书,怎么就入了捕快这一行?”
“切,说起这个就来气!读书能有个屁前途?我老子打小就捏着我耳朵让我读书,我偏不。我大昭以武立国,武道才是正途!唉,奈何没有名师,学武又太耗银子,二十啷当岁文不成武不就,可谓是一事无成。亏得姑丈在京城做官,得其所荫才捞到这捕头一职,不至于耕地种田。”
“嘿嘿,就连‘张大彪’这名字也是我后改的,可有威武之感?”
呃,有一件事没说错,确实“文不成”。钟黎强忍着笑意问道:
“那你原名呢?”
“张兴文!”
也说不上谁对谁错,但两个人里边儿总得有个说算的不是?
我就听师姐的,师姐能害我不成?
钟黎推开内宅大门,一应物品概不缺少,物品摆放错落有致纤尘不染,一看就知道张大彪肯定经常来打扫。
咦,怎么会有根头发?
钟黎捏起床榻上的一根发丝。
这个时代和钟黎熟知的古代也大致相同,百姓多有蓄发之俗,所以单看一根长发实在难分得清是男是女。
嗯发质不错,纤细笔直乌黑油亮。
管它呢,头发又不会坏,天知道在这躺了多久。
钟黎原本觉得有个落脚之处就已是万幸,如今的院子令他意料之外的十分满意。
掩上房门好好上锁,这可是他离开师姐后的第一个家,可要小心不能招了贼!
像这种边关小镇,四周又没有蛮夷环伺,朝廷通常是看都不看一眼,自然也没什么钱粮款项下拨。
这不,钟黎走的主街上都只有零零星星的几块青石板,雨后的地面泥泞不堪,四处都是坑坑洼洼的积水,需要一走一跳小心避开。
“诶这不是捉拿通缉犯的少侠吗,真是英姿飒爽啊。”
“也不知是哪家大户人家的公子,可真叫人艳羡得紧……”
“少侠,来家里喝口水呗?我姑娘芳龄十四,待字闺中……”
见钟黎经过,路上的人们纷纷议论开来,清一色全是夸赞之声。
钟黎年少,心中自然欢喜。
终于到了街口,从人牙子那一打听,啥生计都大抵相同,最多的干上一天也不过两钱银子。
这点银子,勉勉强强够自己的衣食,但是……
钟黎犯了难,倒不是说吃不得这个苦。
所谓人的名儿树的影儿,自己不大不小好歹现在也算镇上的名人,大家也不约而同地认定自己“公子世无双,翩翩而独立”,真要去干了这些活计,那与自己的人设也不搭啊。
况且他日行走江湖,与人对峙之时,对面若突然兵器一丢伸手一指:“我认得你!西垂天水镇,你在那里扛过沙包!”
那他妈还打个屁,赶紧溜了算了,丢不起那个人。
而且师姐要是知道自己辛勤浇灌、疼爱有加这么多年的小师弟,下了山就干这些,那还不得气死?
不行不行不行。
于己于师姐,都万万干不得这些营生!
对了还有商队!
反正注定要走南闯北,不如拿了陈金奎那批货跟商队做买卖去,到时候走到哪算到哪。
钟黎越想越觉得靠谱,碰巧一抬头就见商队正在街口兜售货物。
钟黎快步迎上:“老哥!我……”
对方一见来人,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妈耶,跟我无关跟我无关!我们不认识他!别杀我!”
钟黎:“……”
得嘞,注定不是一路人。
钟黎在镇上溜溜达达直到日落西山,夜色降临愣是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
街上的摊位逐渐收了起来,钟黎摩挲着兜里的二两银子,心有不甘。
转过头看见算命老头在别人摊子前拿油纸裹起一个烧鸡,钟黎眼都直了。
自己就这点儿银钱,在没有新的来路之前花一点就少一点,必须得节俭。
哎,活的好流泪啊。
师姐啊,你是对的!
感受到钟黎的目光,老头斜眼儿瞅了过来,似乎在嘲笑钟黎的落魄。
“罢了罢了,一整只老爷子我也吃不下,过来吧。”
钟黎也不言语,蹲在算命摊儿前撕下一根鸡腿,往嘴里猛塞。
这老头半路截胡,这只烧鸡多半是用白天那五两银子买的,这里边有自己二两半,不算吃白食!
“圣地中人?”
老头试探性地问着。
钟黎吃边摇头。
“‘勾魂手’教过你功夫?”
老头不像他,跟女人似得一咬就只有一小口,在嘴里反反复复研磨精细了方才下咽。
“不认得。”钟黎尽量少说话,一共就一只鸡,自己吃得越快就吃得越多,怎么都是赚!
“那你这【摧枝折臂,击颈碎喉】的狠辣功夫从哪儿学来的?”
“啊,山上杀鹤不都这把式吗?先断其翼防止逃走,再碎其喉一击毙命。师姐说了,杀生的时候要心怀慈悲,不能让对方痛苦。”
钟黎头都没抬回应道。
算命老头老脸一僵,好一个慈悲,这师姐弟是俩魔头吗,吃鸡吃鸭都是常事,吃仙鹤算什么?
老头仔细打量了一番少年,又暗暗掐了掐指。
沉渊潜龙,怕是要一飞冲天!
老头心中已有打算。
“咱鸡也不白吃,打个商量如何?”
“嗯,你说吧。”
“他日若离了这天水,带上老朽可好?我走南闯北,脚程不慢……”
老头话音还未落,一转眼钟黎已经只剩一个背影。
快跑!自己活不活的下去都还是个问题,这老小子还想赖在自己身边吃白食!
做你的美梦去吧!
老头只觉好笑,低头看了一眼烧鸡,不多不少刚好去了一半。
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