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逊火烧连营,大获全胜,遂提兵西进,直扣夔门。忽见一阵杀气,傍山临江,冲天而起,陆逊急忙勒马,兵退十余里,令劲骑稍探。回报曰:“未见一卒。”陆逊登高再望,仍见杀气漫空,乃令心腹再往细探。心腹回曰:“江边只有乱石几十堆,并无人马。”陆逊大惑,寻一当地人问之。答曰:“此地名叫‘鱼复浦’,诸葛亮入川时,令军兵取石摆阵于沙滩之上,自此常有杀气自阵内腾起。”陆逊闻言大奇,乃引数十骑来看石阵。
勒马山坡,但见石阵六十四堆,皆有门户。陆逊笑曰:“此乃疑人之术耳,有何用哉?”遂引骑入阵观看。一部将曰:“日暮矣,请都督早归。”方欲拨马,忽狂风大作,扬尘飞沙,只见怪石嶙峋,如刀似剑,重重相逼。陆逊大惊曰:“我中诸葛亮之计矣!”数十骑东冲西撞,总不能出阵。正惊慌无措,忽见一老者现于马前笑曰:“将军欲出此阵否?”陆逊曰:“有请长者引路。”老人策杖,徐步在前,竟出石阵。
陆逊下马拜谢,再礼问曰:“长者何人?”老人答曰:“老夫乃孔明岳父黄承彦也。昔日,小婿入川,于此摆下石阵,此阵名曰‘八阵图’,乃按玄天四象、先天八卦、遁甲八门而设,每日每时,八门更替,变化无穷,可当十万精兵。小婿曾对老夫言:‘后有东吴大将陆逊,困于阵中,莫引他出。’老夫隐此山修道,方才见将军陷于阵中,心生慈念,故尔相救。”陆逊曰:“公曾学此阵法否?”黄老曰:“此阵得天地玄机,变化莫测,非老朽能学也。”言毕,飘然失于山林野径。陆逊叹曰:“孔明真卧龙也。”
次日,陆伯言下令班师。左右曰:“刘备兵败势穷,我正好乘势兵取西川,今见石阵而退,何必耶?”陆逊曰:“我今退兵,不单因此石阵,曹魏虎视于后,我兵入川,国内空虚,若我滞留日久,东吴危矣。”遂引大军班师而还。军行半途,飞马连报:“曹真兵出南郡!曹休兵出洞口!曹仁兵出濡须!”陆逊马上笑曰:“果不出我所料也。”
先主暂住白帝城,赵云领兵镇守。马良至,将孔明之言奏告先主。玄德叹曰:“朕早听丞相之言,安有今日之败?七十万大军折损殆尽,朕无颜再回成都矣。”因‘复覆’同音,乃改鱼复县为永安县。忽报:“冯习、张南、傅肜、程畿、沙摩柯等尽皆战死。”先主痛心不已。近臣奏曰:“黄权引江北军投魏,当抄其家。”先主曰:“黄权被吴兵隔断于江北,欲归无路,不得已降魏,是朕负权,非权负朕也。”仍给禄米,以养其家。
黄权降魏,入见曹丕。丕喜曰:“卿今降朕,如陈平、韩信,可谓弃暗投明矣。”黄权泣奏曰:“臣受蜀帝大恩,令督江北军,因归蜀无路,降吴不可,故尔投魏。败军之将,免死为幸,安敢望古人项背。”曹丕即拜黄权为镇南将军。忽人入奏:“细作来报,刘备已诛黄权家小。”黄权曰:“臣与蜀帝,推诚相照,蜀帝知臣之心,臣亦知蜀帝不会诛臣家小。”曹丕见其至诚坦荡,甚喜之。
次日,魏帝问贾诩曰:“朕欲一统天下,先取蜀乎?先取吴乎?”贾诩曰:“刘备雄才,诸葛亮善能治国;孙权识人善任,陆逊颇有韬略;西蜀远隔千山,东吴涉江泛湖,皆难卒克。以臣观之,诸将之中,无诸葛亮、陆逊之敌手也,虽陛下天威亲临,亦未见万全之势,今只宜持守,以待二国之变。”曹丕不以为然曰:“朕已遣三路大军伐吴,安有不胜之理?”尚书刘晔曰:“东吴新破刘备,士气正盛,更有江湖之阻,不可卒制。况,陆逊多谋,必有所备,恐此战不利。”魏帝不乐曰:“日前,卿劝朕伐吴,今又谏阻,何也?”刘晔曰:“此一时,彼一时也。日前,东吴累败,士气顿挫,首尾难顾,势可击之。今其已获全胜,士气正锐,不可攻也。”曹丕不甘,遂亲引御林军十万,接应三路大军。忽飞马来报:“东吴早已有备,诸葛瑾引兵拒曹真,吕范引兵拒曹休,朱桓引兵拒曹仁。”刘晔曰:“既已有备,战恐无益。”曹丕不听,崔军速进。
吴将朱桓,年方二十七岁,血气方刚,颇有胆略,时奉命督军濡须。忽闻曹仁引大军去取羡溪,朱桓急令大队人马往守,只留五千军兵。忽飞马急报:“曹仁令大将常雕、诸葛虔、王双引五万精兵为前部,突然杀回濡须,先锋距我不足七十里矣!”众将大惊失色。朱桓曰:“胜负在将,不在兵之多寡。今曹仁千里跋涉,人困马乏,我等据守坚城,南靠大江,北依山险,以逸待劳,乃百战百胜之势也,即使曹丕亲临,尚不足惧,何况曹仁乎?”于是,一面差飞骑招回去兵,一面令军士偃旗息鼓,作空城状。
吴兵大队未归,曹军已至,遥望城上,不见一卒,催兵急进。刚至城下,忽听一声炮响,刀枪齐竖,万箭俱发。朱桓横刀杀出城门,直取常雕,战不三合,朱桓一刀斩常雕于马下,吴兵趁势冲杀,魏兵大败。曹仁引军接应,返回吴兵又自后杀到,前后夹攻,魏军溃败。曹仁退兵叩见魏帝,曹丕闻奏大惊。忽,快马急报:“曹真、徐晃、张合攻南郡,陆逊伏兵城内,诸葛瑾伏兵城外,内外夹攻,曹真大败。”言未毕,又来飞报:“曹休、张辽于洞口浦,被吕范水军杀败!”曹丕喟然叹曰:“朕不听贾诩、刘晔之言,果有此败。”恰大疫流行,马步军兵十死六七,遂引军而还洛阳。
章武三年夏四月,先主病入四肢,两目昏花。当晚,正独卧龙榻,忽阴风骤起,见灯影中二人侍立,先主起身视之,竟是云长、翼德。先主大喜曰:“二位贤弟,尚在人世!”云长曰:“上帝因臣平生忠义,敕命为神,我兄弟三人,相聚不远矣。”先主执云长、翼德手臂大哭,忽然惊觉,二人不见。先主自知不久于世,遂命人往成都,召丞相诸葛亮、尚书李严等,来永安宫听受遗诏。
太子刘禅守成都,孔明引众官与鲁王刘永、梁王刘理,连夜赶至白帝城永安宫,拜伏榻前。先主招孔明坐于榻侧,抚其背曰:“朕自得丞相,幸成帝业,然备智识浅短,不纳丞相之言,自取其败,悔之晚矣!今大期将至,嗣子尚幼,故以大事相托。”孔明泪如泉下曰:“愿陛下保重龙体。”先主遍视群臣,见马良之弟马谡在列,乃令众暂退。马谡出,先主谓孔明曰:“丞相观马谡之才何如?”孔明曰:“此人乃当世之英才也。”先主曰:“不然。朕观此人,言过其实,不可大用,丞相宜深察之。”吩咐毕,乃召众臣入殿。
先主令人取纸笔,修下遗诏,付与孔明。乃叹谓众臣曰:“朕不喜读书,粗知大略,本想与卿等,同灭曹魏,共扶汉室,无奈天不假年。劳丞相将遗诏宣告太子,令其凡事,务必请教于丞相。”孔明等泣拜于地曰:“臣等誓效犬马,以报陛下知遇之恩!”先主命人扶起孔明,执其手曰:“朕将死矣,有心腹之言相告。”孔明曰:“愿聆圣谕。”先主曰:“君之才十倍于曹丕,必能安邦兴国,若嗣子可辅,则辅之,如其不才,君可自为成都之主。”孔明惶恐,泣拜于地曰:“臣素念陛下三顾之恩,誓竭肱股,尽忠报效,死而后已!”先主又谓赵云曰:“子龙随朕于患难之中,肝胆相照,卿念与朕故情,看顾吾子。”赵云泣拜曰:“臣,肝脑涂地,至死不渝!”先主又唤鲁王刘永、梁王刘理近前,嘱咐曰:“朕亡之后,你兄弟三人,以父事丞相,不可违慢。”言毕驾崩,享年六十三岁,时章武三年夏四月,二十四日。
晋人陈寿评曰:“先主弘毅宽厚,知人待士,盖有高祖之风,乃英雄之器焉。其举国托孤于亮,心神无二,诚君臣之至公,古今之盛轨也。先主机权干略,不逮魏武,是以基宇亦狭,然,折而不挠,终不为人下者。”
孔明引众官扶灵柩回成都,太子刘禅出迎,安置于正殿之内。举哀礼毕,开宣遗诏。其略曰:“人五十不称夭,朕年已六十有余,死复何恨?惟以太子兄弟为念耳。切记: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惟贤惟德能服于人。汝父德薄,勿效之,可读《汉书》《礼记》《六韬》《商君书》,历观诸子,以益心智。闻丞相作申子、管子、韩非子、六韬一通,可自求闻达。你兄弟以父事丞相,不可以臣下视之,此嘱永记勿忘。”宣诏毕。孔明曰:“国不可一日无君,请立新君,以承汉统。”于是,请太子刘禅即皇帝位,改元建兴。时刘禅年方十七,加诸葛亮为武乡侯、领益州牧。秋八月,葬先主于惠陵,谥曰昭烈皇帝。尊皇后吴氏为皇太后,谥甘夫人为昭烈皇后,糜夫人亦追谥为皇后,升赏群臣,大赦天下。
消息报入洛阳,曹丕大喜曰:“刘备已死,朕无忧矣,何不乘丧伐之?”贾诩曰:“刘备虽亡,必托孤于亮,诸葛亮感备知遇之恩,定倾心竭力,辅佐新主,不可仓促伐之。”忽一人自班部中出曰:“不乘此时进兵,更待何时?”众视之,乃司马仲达也。司马懿曰:“若仅起中原之兵,确难取胜,须用五路大军,四面夹攻,使诸葛亮首尾不能兼顾,西蜀可破矣。”魏帝问之。司马懿奏曰:“可先修书一封,差使者往见西番王,贿以金帛,令起羌兵十万,攻取阴平。再修书遣使,赍官诰赏赐去见南蛮王孟获,令起蛮兵十万,攻川南四郡。再修好东吴,许以割地,令孙权起兵十万,自峡口直取江州。再传旨令,命降将孟达,督兵十万,自上庸西攻汉中。再命大将曹真,提兵十万,经陈仓故道出武都,直取阳平关。共起大兵五十万,五路并进,诸葛亮纵有吕望之才,安能御之?”曹丕闻言大喜,遂依计而行。
后主刘禅,自即位以来,事无巨细,咸决于亮。刘禅依孔明所奏,纳张飞之女为正宫皇后。忽人奏报:“曹丕调五路大军,来取西川:第一路曹真,提兵十万取阳平关;第二路反将孟达,起兵十万,自上庸西犯;第三路,东吴精兵十万,直逼峡口;第四路,西番王羌兵十万,攻取阴平;第五路,南蛮王孟获引兵十万,入寇川南!”后主闻报大惊失色,急召孔明。不料,使命回奏:“丞相染病,闭门不出。”后主惊慌。次日,命侍郎董允、谏议大夫杜琼,至丞相卧榻前告以军情。二人至相府,皆不得入。门吏传丞相言:“病体稍可,明早出都堂议事。”董允、杜琼叹息而回。
次日,众官至都堂等候,自卯至午,未见孔明出。众官惶惶,去见后主。后主乃引众官入奏皇太后。太后大惊曰:“先帝托孤于丞相,今曹丕五路犯境,丞相何故推病不出?哀家亲往问之。”董允奏曰:“太后不可轻往,臣料丞相必有高明之举,且待主上先往,若果然怠慢,可于太庙,召丞相问之。”太后依奏。
于是,后主銮驾径至相府。门吏慌忙拜伏于地曰:“丞相钧旨,百官不得擅入。”后主乃下金根车,独自步行入府。过三重门,见孔明独倚竹杖,临池观鱼。刘禅在后立久,乃徐徐言曰:“丞相安乐否?”孔明回顾,忙弃杖拜伏于地曰:“臣该万死。”后主扶起问曰:“今曹丕起兵五路,寇犯我界,相父因何不出视事?”孔明扶后主,入室落座。乃奏曰:“五路大兵来寇,臣安得不知,臣非观鱼,乃有所思也。”后主曰:“如之奈何?”孔明曰:“西番王,南蛮王,反将孟达,魏将曹真,此四路兵马,臣已退去,惟东吴一路,臣已有退敌之计,但须一能言之人,故尔思之。”后主喜曰:“朕,欲闻其详。”孔明曰:“先帝托孤于臣,臣旦夕不敢有怠。兵者诡道也,要在使敌不测,是以,臣连日运筹退敌,不见众官,乃恐有所泄漏。臣得知西番王兵犯阴平关,臣料马超久在西凉,深得羌人之望,羌人以马超为神威天将军。臣星夜遣人驰檄,令马孟起去守阴平关,以拒羌兵,马超必能胜之。臣又闻南蛮王兵犯川南,即飞檄魏延,令其引一军多打旌旗,左出右入,右出左入,大布疑兵。蛮人虽横,其心多疑,见处处旌旗,必不敢进。臣素知反将孟达,曾与李严结生死之交,乃以李严亲笔,作书一封,令人送与孟达,孟达见书,必勒兵不前。魏将曹真兵出武都,前犯阳平关,此关险峻,足可凭险而守。臣已令赵云把守此关,坚守不出,曹真见我久不出战,必然退兵。此四路兵马,已不足虑,然恐有不虞,臣又调关兴、张苞各引精兵三万,屯于紧要,以策万全。臣料东吴一路,必不轻进,孙权若见四路兵胜,川中势危,必勠力攻川;若见四路不济,必按兵不动。虽如此,不如使一舌辩之士,径往东吴说之,退此一路,如是,五路皆平矣。”后主闻言大喜,愁云尽散。
孔明送后主出府,众官环立相府门外。刘禅面带喜色,登车回宫,众官皆怀疑虑,惟一人仰天而喜。孔明视之,乃南阳新野人,姓邓名芝、字伯苗,大汉司马邓禹之后,现为户部尚书。众官散去,孔明使人请来邓芝。孔明问曰:“今蜀、魏、吴三国鼎立,魏强蜀弱,我欲图不败之计,当以何策?”邓芝曰:“东吴虽揽江南半壁,实据三州,其势弱于魏,吴王与先主有怨,其必忧我联魏伐之。我若修好东吴,结为唇齿,进可北伐中原,退可据塞自守,乃不败之势也。”孔明大笑曰:“我欲使人结好东吴,公既明此意,必不辱使命,来日奏知天子,即请伯苗一行。”邓芝爽然应命。次日,孔明拜奏后主,刘禅即遣邓伯苗出使东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