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南誉手上用了些力气,叫宸王渐渐清醒过来。
望着满朝百官,宸王深吸了口气,任由霍南誉将他手中的长刀拿走。
“把他给本王拖下去……”杖责二字还未出口,迟来的理智叫他顿住了,“扣押天牢。”
侍卫上前,却并未粗鲁将裴泓之钳制,低声道了句,“裴大人,请。”
裴泓之应了声,转身时,与霍南誉目光相撞,将彼此眼中的情绪看个分明。
“我已尽我之能。”
“你这般冒险,当真不要命了!”
裴泓之脚步从容,在侍卫带领下,走出大殿。殿外,是准备登场,却没了机会的良平,以及陪在他身侧的流萤。
裴泓之冲他们宽慰一笑,去了官帽和官袍,一身素衣走下长阶。
空荡的广场,他的背影独成风景。
在巍峨冷肃的皇城中,晕开一幅浓墨重彩的暖春图。
宸王期待的继位成了一场名不正言不顺的闹剧。
因为他答不出裴泓之的三问。
他不能证明诏书乃是官家心甘情愿所书,他也无法直言静王反叛是他步步紧逼之故,他更不能信手拈来自己入朝后的功绩,来堵住悠悠之口。
所以,即位只能推后。
而唯一能解此局者,唯有卧病在床,神志不清的正德帝。
只要正德帝能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亲自应下这份传位诏书,便是朝臣再有异议,也只能受命。
宸王疾行向永和宫而去,飘飞的衣摆,都带着烈烈之火。
霍南誉最后走出大殿,与流萤和良平迎面对上。
三人心中一样的激荡难言。
裴泓之,从他们计划之初就排除在外的人,用自己的方式,为他们争取到了部署下一步的时间。
原本,阻止宸王继位的人,本该是良平。
宸王不能继位。
即便是百官心中皆知的名不正,但只要他坐上那个位置,其余者皆为叛党。
然,以他们如今掌握的力量,想要与之明面抗衡,并无胜算。
思来想去,唯有良平现身,将宸王用莨菪子毒害正德帝之事暴露,坐实他弑父之名,方可拖些时日。
如此,霍南誉虽能保良平姓名无忧,但也少不得受些皮肉之苦。
良平浑然不在意的样子,“不过皮肉之苦,又有何惧。我信你们。”
定下此事之后,他们并未将其告知裴泓之。可他还是猜到了,且赶在良平之前,用更好的方式,拖延了宸王即位的时间,也推进了他们下一步的计划。
“别愣着了。”良平拍了下霍南誉,“泓之既已先行,我等也不能耽误时机。”
霍南誉“嗯”了声。
不消半日,裴泓之朝堂三问便已传遍街头巷尾。裴泓之因此被下狱的消息,也随之而出。
京中各学府学子在得知此事为真后,愤慨难平。很快组织起来,在宫门与各处官衙前静坐抗议。
“请宸王答裴公三问,还百姓以大白。”
呼声响彻盛京城的晴空。
各种暗示宸王谋权篡位、弑父杀兄的诗作张贴在街头巷尾。宸王府门前的石狮子上,被写满字迹的纸张覆盖。逼得王府派亲兵把守,才得以保全颜面。
“查!”宸王对躬身垂首的曹彰道,“凡是诋毁本王清誉者,无论身份,一概严惩。”
曹彰不敢拒绝,只能领着武德卫在各坊市中抓人。
半日功夫,盛京城的各处监牢就塞满了人。
便是被抓,这些文人也全然不惧,高声朗诵着自己的佳作,势要在牢中分出个魁首来。
整个太医院凡有品阶者,皆被宸王召入永和宫为正德帝医治。
宸王负手立在龙床边,盯着太医为正德帝施针。
“爹爹,您就是不为儿臣,也该为大哥,以及大哥的两个女儿考虑。还有您最疼爱的二妹妹。便是为着他们,您也该好起来了。”
入夜,从沈中官那处得知,奉命去京西南路调兵的人出城已两日时,正德帝满意颔首。翌日一早,在宸王前来查看情况时,正德帝坐起了身。
宸王说不清心里是何滋味。
他果然最疼爱大哥和二妹,听到拿他们做要挟时,当即就清醒了。
“父皇既然醒了,那就莫要误了今日的大朝会。”
正德帝重新换上龙袍。一贯合身的衣服,竟大了一圈。
宸王挤开沈中官,搀扶住正德帝,低声道:“父皇,朝堂之上可莫要再说胡话。毕竟,大哥和二妹妹他们的生死,就在您的一念之间呢。”
正德帝已然没了再同他生气的气力,闻言也只冷冷的瞥他一眼浑浊的眼眸中,掠过几分轻嘲。
正德帝已经秘密联系过永宁侯和侍卫司指挥使。得知两人先前只是被蒙蔽,才阴差阳错帮了宸王,并不知宸王谋逆之事。
有了此二人,又有从京西南路调来的三万军士,宸王和良平他们纵有千计,也难逃生天。
这回,他定要永绝后患!
看到重新坐在龙椅上的正德帝,百官神情激动。
“官家,裴尚书……”才被叫起,吴敬石还未站直身子,就忙要为裴泓之求情。
正德帝抬手,打断他的话,“朕都知道。”
可他不会下令放裴泓之出来。
得知李家村被屠真相的人,这回,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还要谢他的好儿子,替他寻了个铲除裴泓之的好机会。
待裴泓之身死,世人也只会以为是宸王残害忠良。
而他,也不会吝啬一个“文忠”的谥号给裴泓之。
“这四日,发生了许多。”正德帝缓缓开口,“朕虽然老了,但还未糊涂。”
“父皇,”宸王提醒,“还是言归正传吧!”
正德帝瞥他一眼,“朕说话,何时许你插嘴?”
宸王沉了脸。
他才要开口,大殿外忽得闯进一满身血污的侍卫。
“王爷,外头……有好多人杀进来了……”
对方人数众多且就罢了,与他们同仇敌忾的战友也突然临阵倒戈,不仅打开了各处宫门,还反向他们下杀手。
朝堂上,除了正德帝,唯有知晓内情的永宁侯面色平静。
可当一众袖系红飘带的府兵,拱卫着两人迈进大殿时,他们也不由面色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