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
“怎会是你?”
正德帝与永宁侯先后出声。
而后是赵邦宁等人带着疑惑的声音传出,“李小娘子?”
李小婵一身窄袖黑袍被鲜血浸染,面颊上的星星点点血迹,叫她本只是清秀的容貌多了些妖异之感。
她一手中的长刀还滴着血,一手拖着失神的姜明慧。
杀入皇城的路上,她顺便闯进宸王府,将姜明慧扯了过来。
时隔五载,姜明慧还是认出了她。
“李小婵?”
任凭她之后如何挣扎厮打,李小婵都没有松手,一手提刀,一手提她,杀进了皇宫。
穿过府兵分出的道,走到了高台下,李小婵松手,将姜明慧丢了出去。
“李小婵,你怎会活着……”姜明慧形容狼狈,口中喃喃自语,宛若痴傻。
在她身后,跟着的是霍南誉和魏钤辖。
李小婵微微抬头,看着被宸王挟持的正德帝,启唇。
“怎么,你命顾昌明追查我五载,竟不识得我?”
正德帝猛地起身,脖颈擦过宸王手中的匕首,留下一道血痕,“你是李家村余孽。”
“你怎么敢!”
李小婵恢复李家村身份回到盛京时,他就已从顾昌明手下处得了消息。
可他不敢再冒险去取其性命。
裴泓之已然知晓真相,倘若再动手,难保不会将其激怒,抖出原委。
还有赵邦宁等一干重臣也与她相熟。
她若出事,必然再度将李家村之事翻出。
即便李小婵武功高强,带给正德帝的威胁也远不如裴泓之。所以他选择先解决裴泓之,再收拾李小婵。
可裴泓之实在狡猾,他竟抓不住一点错漏。如此,也失了除掉李小婵的良机。
正德帝以为,她既侥幸存活,就该夹紧尾巴度日,不敢引起多余的一点注意。
可她竟出现在了京西南路的府兵中,将士们还隐约有以她为首的意思。
“我为何不敢。”李小婵道,“我留着这条命,不就是为了向你讨个公道。”
“正德帝,大乾的英明君主,你可愿当着你的臣子,当着你的将士说出五年前李家村被灭族的真相吗?”
正德帝神情慌乱,尽管极力压抑,还是叫身侧的宸王看得分明。
李家村灭门,不是因为何承志纳妾不成恼羞成怒吗?父皇为何是这般情态?
“他既不敢,那便由我来说吧。”
良平和流萤自后殿走出。
他无视宸王疑惑询问的眼神,表明了自己的身份,“我乃鹿鸣二绝之一的良平。”
“五年前,我师兄以寿命为代价,探得一缕天机。”
“你,住口!”正德帝指着良平的手在发抖,声音也因紧张也带着嘶哑,“朕叫你住口。”
流萤走上高台,“为何不叫他说?因为你也清楚,做下这等禽兽之事,会被百官备齐,会被万民叱骂。”
在正德帝的怒视之下,良平还是说出了那个预言。
“异星凸现,一命双魂,直逼天府。”
“七杀将出,紫微星晦。”
良平道:“我们的君主,私自截下师兄的信件,得知了这份预言。为寻找异星应身者,他允了宸王南下赈灾,并命顾昌明暗中跟踪。”
“后因太子掺和,顾昌明丢失宸王踪迹。待寻到时,却无法确定李家村谁才是异星。”
“他一句轻飘飘的‘宁可错杀,不得放过’,李家村全村三百二十二口人,仅李小婵等四人侥幸逃生。”良平忽得顿住,看向瘫软在地的姜明慧,道,“不对,是五人。”
宸王目光震惊的看向姜明慧。
“直逼天府。”
出自江南西府,与他最为靠近的人,便是姜明慧,所以,姜明慧是异星。
下一瞬,良平印证了他的话。
“宸王妃。幼时被拐,后因是女孩而被丢弃,被李家村李大河夫妇收养。于正德十年九月,被宸王寻回,带入皇城,与永宁侯相认。”
正德帝只觉耳边轰鸣,眼前是一片漆黑,脑中如被重锤,一阵眩晕,身体不能自已的跌坐了回去。
原来,他苦心寻找的异星,就是姜明慧。
原来,他费尽心机要躲开天命,最终也难逃天命。
“纵容二子相争,为祸朝纲,你认是不认?”
“为满足一己私欲,掏空国库,你认识不认?”
“以报恩为名,放任两浙贪腐,中饱私囊,你认识不认?”
“为遮掩屠村真相,你借刀对裴泓之暗下杀手,你认识不认?”
“不仁不慈,不明不德,如你这般,可堪为君,可配为帝?”
大殿内,唯有李小婵字字泣血的质问声在回荡。
百官乃至前来救驾的将士们,都被眼前急转直下的情形震惊到失语。
正德帝精气皆散,形若枯槁。
李小婵所言桩桩件件,他皆心知肚明。可他却还是都做了。
为了身下的龙椅。
为了脚下的江山。
享受过万万人之上的独一份尊荣,他如何能甘心让于旁人。
“你既认罪,那便签了这份《罪己诏》吧。”
流萤将一纸书卷铺开在龙案之上。
其上用娟秀的字迹,写着这般内容。
朕以微末起身,贤臣良将相佐,得幸凉德承祚,十五年于兹矣。
自执政以来,纪纲法度、用人行政,不能抑法先贤,因循悠忽,苟安目前。以至国治未臻,民生艰难,此朕之罪一也。
因生贪妄之心,妄图篡改天机,犯下杀戒,三百余皆冤魂。一朝事发,且以灭口掩迹,诬赖臣子,不知思过,此朕之罪一也。
朕夙性好高,不能虚己延纳,于用人之际,务求其性与朕相合,设官分职,不以才德,明知其行不肖,刀不即行罢斥,犹以优容姑息。
朝中诸臣,或历世竭忠,或累年效力,宣加依托,尽厥猷为,朕不能信任,有才莫展。致使良才空置,贤臣无为。此乃朕之一罪也。
二子镗与铎,少时顽劣,朕忙与征战,不得管束,积微成患,为承嗣而相争不休,搅乱国之根基,以次充好,动摇朝纲。为父不教不规,此乃朕之一罪也。
国用浩繁,灾难连连,然金花钱粮,尽给宫中设宴,未尝节省发施,及度支告匮,每令臣下节缩,裁减俸禄,厚己薄人,益上损下,此乃朕之罪一也。
良将贤臣,创立大乾基业,所关至重,元良储嗣,不可久虚。前朝积弊,朕犹长记,以此为戒,故选德不以亲。平阳王如朕亲兄,其子璟亦如朕亲子,岐嶷颖慧,克承宗祧,兹立为皇太子,择吉日承祚,延顺盛世。
正德帝吃力的看过每一个字。
最终将目光长久的停在“璟”上。
他们父子挖空心思,最终也是为旁人做了嫁衣。
“咳咳咳。”
正德帝抑制不住,发出一串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流萤从沈中官手中接过茶盏,递了过去。
温热的茶水入喉,正德帝才稍稍匀了呼吸。
他抬眸,“若朕不签呢?”
“你罪行昭昭,又岂在一纸?”
流萤的才要搁下笔,却见正德帝伸了手。
“不许!”
宸王敢在他之前扯走了朱笔,拿着匕首就要往《罪己诏》上扎去。
“叮!”
李小婵甩出剔骨刀,将匕首打落到一旁。
“总有你死的时候,何必这般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