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沈中官暗中帮助,流萤很快就将永宁宫上下归拢在手中。
动荡一夜,惊惧不已的宫妃们,在皇后的带领下前来永和宫询问情况。沈中官做无奈的样子,将她们挡在宫门外。
“诸位娘娘,莫叫老奴为难,宸王说了,永和宫不许旁人进出,老奴也没办法呀!”他压下声音,“诸位娘娘放心,官家一切都好,现已睡下了。”
早知变了天的宫妃们,闻言也不敢多闹腾,生了要折返的心思。
但皇后不同。
静王被圈禁的消息传来,她几欲昏厥。硬生生撑着没倒下,就是存着官家会护着康儿的希望。
见不到官家,她焉能心安。
沈中官的三言两语,自是不能将她打发。
“官家卧床,本宫如何能放心旁人侍奉?且叫本宫亲自看过!”
殿内,听着外头动静的流萤和霍南誉对视一眼。
霍南誉面露无奈。
静王的事闹得这般大,即便他给府里下了禁令,三公主只怕也有所听闻了。不知如何要面对妻子可能得质疑,他懦弱的选择了回避。
可哪知,避开三公主,还有岳母。
“我去了!”他苦中作乐,还能抽空给流萤扮一个“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壮士。
流萤看着他关上殿门出去,走到燃着安神香的香炉中,掀开了盖子。
察觉正德帝投过来的目光,她动作不停。
“知道你为何会夜夜惊梦,不得安眠吗?”她重新合上盖子,“这安神香里添了会使人致幻的莨菪子。”
“你心中越怕什么,就越会梦到什么。”
流萤目带好奇,“不知官家有何忧怖之事,竟只是吸入十日,就将自己吓出了癔症?”
她仿佛真的只是随口一提。说完,也不看正德帝的神情,拽紧外帔,出了内殿。
许久,目光呆滞盯着屋顶的正德帝,闭上了眼,一道晶莹,没入他披散的发间。
沈中官放轻脚步进来,躬身凑到正德帝身边。
“老奴已经暗中换了熏香,也使人去寻了龚御医。晚些时候能,他会随雷院正一同入宫,为官家施针。官家,您定能恢复如初。”
正德帝递给他一个赞许的目光。
“…小、小心…”
沈中官会意,忙道:“官家放心,老奴谨慎着呢。”
裴泓之等人被带入内殿时,见到嘴角歪斜,身子僵挺的正德帝,俱是哑然。
他们不敢多看,纷纷垂头。
吴敬石将宸王今日朝堂上的行径描述一番,语气低沉,“宸王如此行径,实在……不妥。”
“老臣斗胆,官家当真有立宸王为储君之意?”
吴敬石的官职和地位,这句话由他出口,虽有僭越,却也算不得罪过。
正德帝像是攒足了力气。
抬手抓紧身下的褥子,直挺挺的起身,转头看着他们,一字一顿,道:“宸、王、弑、父、杀……呃……”兄。
最后一字未出口,复又倒了回去。
众人先是被正德帝突然的动作一惊,又听闻此言,心中大骇。
“官家……”
沈中官忙上前查看。见正德帝只是脱力,才稍稍松了口气。
“快,传御医。”
走出内殿的六人,各自沉默。
宸王手握大权。
从昨夜平叛时,侍卫司和永宁侯的表现来看,此二人似乎也已归入宸王麾下。
他们即便知晓了真相,一群文官,又能如何?
“裴尚书,依你之见,我等该如何?”吴敬石将难题抛给了裴泓之。
裴泓之并未推脱。
“且容我想想。”
五人不知,裴泓之想了一夜,隔日会给他们怎样的惊吓。
龚御医在沈中官将雷院正支开后,为正德帝行了针。
“配着微臣开的方子,用上两副即可见效。”
正德帝眼底浮现喜色。
逆子,竟敢伙同外人弑父。
纵然你们再如何费尽心机的算计,可朕是天子,受命运眷顾,总有一线生机。
怀着这份泰然,在宸王抓着他的手按印时,正德帝也并未多做反抗。
“爹爹放心,朕会尊您为太上皇,奉养您至百年。”宸王放声大笑,笑声中是多年夙愿实现的开怀,是对即将君临天下的畅快。
良平和霍南誉立在他身旁,眼中是如出一辙的平静。
宸王等不及到下个大朝会,当即就叫宫人们去传口谕,将大朝会提前到了明日。
“…父皇被邪病缠身,分身乏术。深知国不可一日无君,特立此传位诏书,辅国公,便由你来宣读吧!”宸王感念辅国公对他多年的帮扶,决定将此殊荣予以辅国公,权做回报。
被点到的辅国公出列,“臣接旨。”语气中带着恰到好处的惊喜,可心中已然叫苦不迭。
但凡旧主犹在,另立新君的诏书,需得三公、重臣在场为证。可朝中,不论是以永宁侯和怀化将军为首的武将,还是以吴敬石和裴泓之为首的文臣,无一在场。
这诏书的真假,全由宸王信口所言,如何取信于人?
不论日后史书如何记载,他作为宣召之人,都逃不过一个“奸邪”的名头。
苦心经营,低调做事十数载,他才叫杜家的名声稍有好转,此番,尽成了白费!
可辅国公拒绝不了,还要欢欢喜喜的应下。
“朕生长军旅,勤劳邦国,艰难险阻,实备尝之。定天下之袄尘,成城中之大业,而焦劳成疾,力有不逮,延年亲贤,可付朝邦。次子宸王天忠睿哲,神授英奇,自列王藩,愈彰厚德,授以神器,时惟长君,可于群英殿即皇帝位。”
言毕,大殿内沉寂一片,无人应声接旨。
宸王的脸渐渐沉了下去。
“本王……”
“微臣有本启奏。”裴泓之打断了宸王的话,自队列中走出,“臣有三问,请王爷解惑。”
“一问王爷,官家本为邪风入体,因何卧榻不起?猝然立下传位昭书,可有旁人在侧为证?”
“二问王爷,静王以造反被圈禁,我等皆不曾目睹,亦不知内情。立嫡立长尚未定论,静王为何而反?”
“三问王爷,官家诏书言自列王藩,愈彰厚德。王爷入朝七载,毫无功绩。且南下赈灾贪墨在前,搅乱科考牵扯舞弊在后,伤民之利,损国之本,何以承继朝邦?”
宸王立在高台之上,足下裴泓之微若纤尘。
可就是这粒仿佛抬手就能挥去的微尘,让宸王被百官的审视扒皮,让本该顺利的继位成了一场充满疑云的笑话。
“裴兖。”宸王紧咬着牙根,挤出两个充满怨毒的字,“敢尔?”
裴泓之恍若未觉殿内外已然蓄势的侍卫,脊背依旧坚挺,声音也始终平稳。
“请王爷,为臣解惑。”
宸王一步步走下台阶,脚步声沉重,“有官家私印在上,本王何须再为你解惑。便是本王不答,你又能奈何!”
裴泓之抬眸,与他对视。
“臣不过卑贱之躯,又有何惧!”
宸王抬手,招了一旁的侍卫上前,缓慢的抽出其腰间的佩刀。
他面容狰狞,眼底泄出几分癫狂,“好,你裴兖大义,不惧生死。本王成全你!”
“王爷,慎重!”
百官一叠声的呼唤,只叫宸王越发愤恨。
距离帝位,只差一步之遥,裴兖却非要挡在他面前。
那就别怪他,踢开这块绊脚石。
“王爷。”霍南誉上前,按住了宸王扬起的手腕,“慎重。纵然不念他的身份,也要念在良平先生的情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