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1章 瑛娘之死
好容易结束了朝上之事,恭王急着回家。
他迫切想第一眼看到瑛娘,想亲手为她上药,并且答应再也不伤她。
还没出宫门,夏公公面色不善,递给他一封信,“你岳父八百里加急送来的信。”
他的信都是夏公公先看,百无禁忌。
看来,信上没好事。
他接过信读完后一阵头晕。
……
这是王琅接到之前女儿的信件做出的反应。
他任一省总兵,得了皇帝极大的信任。
王琅很聪明,知道皇上对他的宠信也带着对徐国家和曹家的压制之意。
来的旨意和回复的折子多次提到在朝堂上表彰自己。
王琅不怕李慎这个小皇子。
哪怕他被立为太子又如何,还是要靠着自己这个掌兵守边的老岳父平衡其他武官。
皇帝就是这样,永远活在怀疑之中。
谁叫皇权那么吸引人呢?
所以来信说话直白又不客气。
他告诉李慎自己已接到圣旨说要做好打仗的准备。
如果想得到自己和其他外官大吏的支持,最好注意自己的言行,别失了王爷应有的分寸。
虽然信上说得含蓄,但其实就是这个意思。
听女儿说他有宠妾灭妻之举,身为皇室男子,应该明白这种行为会为人所不耻,失了分寸。
“规矩”是贵族和上层阶级里不能跨越的大山。
连皇上都不会废后,保住皇后最后的体面和尊重。
一个皇子在府中不避人的宠爱妾室,压制正妻,是丢人的举动。
“请王爷处置了那个贱民女子,以正王府规矩。”
威胁之意跃然纸上。
李慎气极,将信纸团成一团,紧紧握在手中。
他抬头,大太阳明晃晃照在脸上,刺得他快要流泪。
“走吧。夏公公,这些日子你还是先待在宫里,别跟着我到处走动,太显眼。”
带夏公公出宫不合规矩,他不想在这时候让人抓住小辫子。
……
距离李慎离开王府已有两个时辰。
瑛娘保持着那个姿态一动不动,一直躺着。
直到听到丫头来报说王爷已经回来了。
他仍然保持着从前的规矩,先来瞧瑛娘。
进了屋没像从前那样得到一整套温暖体贴的问候和照顾。
屋里冷冷清清,没半点声音。
“你们主子还在睡?”他轻声问。
“是。”丫头小心回答,不敢多说一个字。
李慎进屋来,瑛娘睁着眼睛听到声音仍不起来。
直到李慎坐下,歪头去看她,见她并没睡着,将手搭在她身上,“睡不着起来晒晒太阳,心情会好些。”
他怎么做到的?和没事人一样和她说话?
瑛娘面无表情坐起来,也不看李慎下床赤脚走到梳妆台前,拿起梳子下意识开始梳头。
李慎跟过去,“怎么这么不高兴?”
他的心还停留在昨夜的欢愉中,当时瑛娘明明是情愿的,怎么今天脸色这么难看?
他甚至没用力打她。
“昨天夜里死了个丫头。”她死气沉沉说。
李慎顿了一下回答,“不知轻重的东西,将万岁御赐的墨都打碎了。”
瑛娘双手支着梳妆台,低着头,“不是你拿她发泄,下手太重才弄死了她?”
她回头讽刺地笑,眼中含泪,面孔扭曲。
“放肆!”李慎终于回过味来。
“你照照镜子,看看你像个宠妾的样子吗?”
“宠妾什么样子?每日强装笑脸,不管心里想的什么,给你的都是最好的那一面?”
“我累了,李慎!我原知道你是条白眼狼,还想让你改了秉性别乱咬人,以为献上我自己就好。”
她头发散乱低头自问,明明死了心,明明是恨着的,为什么还要哭?
她拉开梳妆台的小抽屉,拿出一支珍珠簪,对着自己披散的头发比比划划。
此时李慎已有十二分焦躁。
他站在瑛娘侧后方,看着铜镜中瑛娘红肿的眼睛,沮丧的面容。
他想说自己以后会收敛,他想把王琅的信给瑛娘瞧瞧,同她商量要怎么应对。
他想说自己不会伤害她,他今天才晓得她在自己心中的分量。
却见铜镜中的女人突然变了脸,脸上闪过一道狠戾,突然转头,手上的钗向着他刺过来。
瑛娘对准的是李慎的脖子。
没想到李慎看到镜子,一歪身,那钗的尖端刺入他的肩膀,深入肉里寸许。
这一下真刺入脖子,他怕是要殒命。
他打杀过那么多下人,从没挨过打。
疼痛激起他的凶性,他伸出手臂先将瑛娘控制在不能再伤他的位置。
一手摸了摸肩膀上的簪子。
瑛娘被他握住脖子,还想回身抄东西,只是扭不过头,两只手乱摸 将梳妆台上的东西都扫落在地。
李慎干脆两只手都握上她纤细的脖颈,脑子里慕然浮现王琅写来的信。
“请王爷处置那个贱妾,以正王府规矩。”
他受着夹板气,还想回护眼前的女人,这女人却拿着簪子要他的命。
可笑那珍珠簪是他送她的第一件贵重首饰。
拇指大的圆润珠子,周围的小珍珠围着大珠攒成花朵。
洁白、莹润,她最喜欢的一支簪,却被她拿出刺杀他。
他眼看着瑛娘脸色变得发白,徒劳挥舞双手。
平日里积攒的痛苦涌上心头——
一切都在欺骗自己,父皇少有的关切,母后的叮嘱,瑛娘的温存,王琅的承诺,他们都在骗他。
他流着泪手上用力,直到瑛娘软塌塌像个布娃娃,跌入他怀里。
他放松了手,由她靠在自己胸前,伸出一只手臂把她搂住,紧贴胸口。
那里很痛,他的眼眶却是干的。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他把瑛娘抱起来放在床上,为她盖上被子。
他甚至从头到尾都没感觉到她的挣扎。
根本不知道瑛娘扯烂了他的朝服,将一片残料紧握在手中。
……
那一天,他不吃不喝,一直坐在璞玉轩的卧房内和瑛娘相伴。
直到日影西斜,他把这一生想说的话,都说给了这个女子听。
他看着她的脸色越来越灰,身子由湿热变得冰冷。
连头发都失掉了光泽。
他终于接受了现实——他的瑛娘,死了。
再不会冲他笑,对他撒娇,坐在他腿上和他一起秉烛夜读话本。
她不会再给他绣荷包、陪他谈心、为他研墨、夸他字漂亮……
若是可以这样欺骗他一辈子该多好。
他垂头看着闭着眼宛如睡着的瑛娘,大口喘着气,快要窒息。
这房间他一刻也待不下去,起身跌跌撞撞走到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