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土安全局,最高层局长办公室内。
偌大的办公室里只有局长尼尔森和科长卡尔文,位高权重,向来沉稳的尼尔森像个学生一样,用那双厚重的皮鞋蹬着地,转着办公椅,看上去开心极了。
卡尔文对局长的这种幼稚举动视若无睹,自顾自地进行着报告:“那个叫李桐洲的男人和高山飞语自登岸以后就完全脱离了我们的所有管制,不过他们的行动路线不难预测,我们可以提前布置人手。”
尼尔森还在转,没有发表任何评论。
卡尔文便继续道:“这次对海上基地的违规授权引发了一系列难以想象的问题,一轮攻击总花费高达上亿联邦币,而且没有达到任何该有的效果,那个男人全部拦了下来。
今天早晨,州长正式颁布了调令,国防部联手城市安全局对我局展开正式调查,查到这间办公室来只是时间问题,不如说您是第一个被怀疑的人,克莱门斯州长指控您涉嫌玩忽职守和谋杀。”
啪!皮鞋重重踏在地面,局长终于停了下来,神色并不紧张,反而挂着一如既往的温厚,道:“你我都知道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就没必要再说了。”
“是,习惯了。”卡尔文微微鞠躬,闭上了嘴。
“我看你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吧。”局长笑着道:“担责的人不会是你,你无需太过挂心。”
“我只是,只是有点……”卡尔文揉了揉自己的眉头,道:“我还是没能消化掉您告知我的那些事给我带来的震惊、震撼和不安。”
“这很正常,没有人能奢求你这么快的能接受一切。”尼尔森道:“就连我,一开始对那份情报都持怀疑态度,不,我甚至把那份纸质情报丢进了垃圾桶。”
“直到您真的死了一次?”卡尔文道。
“没错。”尼尔森笑道:“所以我非常感谢有你这样一位下属,愿意听信我的疯话。”
“我信任您,而且您给我出示了足够多的证据来支撑那份情报。”卡尔文摇头道:“但我真不知道您下一步想做什么,请您明示。”
尼尔森走到窗边,背着双手,俯瞰着大楼外城市的美好和疮痍,眼中满是眷恋,他道:“你面前,我的办公电脑里有关于昨夜发生事件的完整计划书,详尽到每个细节,每个时间点,都有谁参与。
会有拢共十二个人涉嫌‘参与’谋杀议员,他们大概会很快洗脱自己的嫌疑吧,但一定能牵走他们的注意力,在这一段并不长的真空期里,你要按之前的计划去行动,把该埋的暗桩埋好。”
“具体计划,在这个手提箱里。”尼尔森指了指办公桌上的手提箱。
“那您呢。”卡尔文不禁问道。
“我啊,我会从这里跳下去。”尼尔森轻松无比:“我一死,泼在他们身上的脏水就更脏,而且我不想活着受罪,联邦刑讯有一百种方法逼人开口。”
卡尔文瞳孔一缩道:“不可!您才是那个能够踏入轮回,身负重任的人,我可以负责承担这一切。”
“你是说,你一个小小的科长能作为主谋,撬动这么多大人物参与对议员的谋杀?”尼尔森扭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卡尔文一时语塞。
“而且你不要把自己看低了。”尼尔森道:“我之所以会被选上,无非是因为我站的位置足够高,能够撬动的资源更多,影响更大,但接下来我们要做的事,我不行,我是个老家伙,没法带着几队精英进入潜伏状态,没法和那些致命威胁对抗。”
他指了指卡尔文道:“但你不一样,你、菲德、西泽,你们才能担起未来。”
卡尔文彻底陷入了沉默。
“好了。”尼尔森看了看墙上的电子时钟,道:“还剩下一点时间,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卡尔文问道:“我在这个轮回做的事情,下个轮回会全部忘记,我应该怎么把搜集到的情报转交给您?”
“手提箱里的文件会告诉你,你该去找谁。”尼尔森道:“记住,那些强盗不死,我们就永远没有未来可言。”
说完,他毫无征兆地从腰后掏出手枪,开枪射击。
子弹穿进卡尔文腹部,让他一声闷哼,倒地不起,尼尔森笑着道:“演戏嘛,有人流血就更真了。”
说完,他回头开枪射击大楼的玻璃,砰砰两枪后却只在玻璃上留下两道白痕。
尼尔森嘟囔道:“狗娘养的军用复合材料,真特么的硬。”
他没办法,只好既不潇洒又不帅气地爬上通风用的窗户,拧开把手,他趴在床上,看着下方隐约的人头攒动,嘿嘿一笑:“看我给你们来个惊喜。”
尼尔森站上窗户,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
......
......
卡尔文说他们的行动路线不难预测,并不是因为他们的反侦察技术有多么高超,单纯是因为他们确实哪儿也不会去,一个在海上与恐怖分子和导弹集群作战过的人,回到陆上第一时间是先回到家里。
但家里没有掌声没有鲜花,而是少见的空无一人。
李桐洲从房间出来,揉着眉头,两个女人都不在家里,是安全局做了什么,导致尤利娅带着樱庭四季离开了吗?
马上他自己又否定了这个想法,房间没有被入侵的迹象,而且依那个女人的性子,如果国土安全局有那么不开眼,这里早就血流漂杵了,逃跑不是她的作风。
高山飞语则完全没有注意到其他,他已经累瘫在了椅子上,他几乎一夜没合眼,而且在下船以后又被李桐洲抓着连跑带跳,一路跳离了安全局的警戒范围,没直接吐出来已经很给面子了。
李桐洲也没勉强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让高山飞语好好休息。他先是打开终端,查看佩戴于樱庭四季身上的体征监测器,没有异常,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此刻没法通过体征监测器定位樱庭四季的位置......
随后李桐洲在指缝间凝聚出一张星卡。
这张星卡是尤利娅交给他,用以沟通阿尔卡迪亚之河。
星卡置入星驱,飘荡出淡蓝的光粒子,李桐洲的意识随着这些光粒子飘向高空,等他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处在了那条无尽的星河之中。
一到河流里,李桐洲有些傻眼,这时他才想起尤利娅压根儿没有教他如何利用河流来进行通讯,放眼望去,这里只有河水和遥远的星星而已。
星星......在这遥远的漫天群星里,只有两颗离的格外近,李桐洲若有所思,伸出自己由灰烬组成的手,对着其中一颗,他立马感觉到自己与那颗星星建立起了某种玄之又玄的联系。
李桐洲手一挥,那颗星星便召之即来,在他的视线里极速放大,却奇妙的没有带来任何压迫感,然后“撞”在河流外围那层透明的薄膜上,顺利地滑了进来,更加奇妙的是,明明撞上来的是一颗着火的星辰,掉进来后却立马 变成了一扇朴素的木门,杵在了李桐洲面前。
李桐洲迟疑片刻,摸上了门把手,此刻他连感知神经都不存在,依旧抵挡不住一股恶寒袭上心头,谨慎起见,他只把门拉开了一个缝隙,李桐洲从缝隙中看去。
“……”李桐洲发现,门后什么都没有。
不是漆黑,不是空荡,而是字面意思上的“什么都没有”,是连视线和思维概念都无法触及的绝对“虚无”。
李桐洲默默合上门。
他记得尤利娅有提到过,河流是一个多重空间,一重容纳太阳的碎片,还有一重能让独响者们自由穿梭于星海之间,大概指的就是这扇门,但它背后为什么是一片漆黑,李桐洲对此摸不着头脑,也不打算继续浪费时间去探索。
李桐洲一挥手,门扉挥之即去,化为点点光粒子,星体凭空回到了原位。
真是奇妙的景观......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颗距离较近的星体,它同样也受李桐洲控制。
这颗星星进入河流的一刹那,就分解成了无数的蓝色丝线,飘向李桐洲,李桐洲下意识后退两步,随后意识到这种举动没有意义,这是自己召唤而来的东西。
很快,蓝色丝线钻入李桐洲双耳,在他看不到的耳道内打转、结节,形成了一对“耳蜗”。
耳朵里出现异物,只给李桐洲带来一阵刺痒感,之后就跟不存在似的,平稳地蛰伏于他的耳道里。
奇异之处在于,这副耳蜗让李桐洲多出了一种可以操控的“器官”,只要李桐洲将注意力聚焦于其上,他就能清晰地听到原本无法捕捉的声音。
这些声音模模糊糊无法分辨,听上去极为遥远,繁多又嘈杂。
他试图筛选和控制这些声音,但尝试许多次,花费了不少功夫都没能成功。
那些声音随着时间推移反而变得越来越繁复,令人头昏脑涨。
李桐洲晃了晃脑袋,遣散了耳朵里的蓝色丝线。
那女人真是个不合格的家长,该教的不该教的她都没教给李桐洲,到今天他连怎么“打电话”都不会,对自身和这个世界的模样都是一知半解。
尤利娅到底在想什么,想做什么,或者已经做了什么,李桐洲对此一头雾水,在他心中凝成了一股不详的黑雾,他有种强烈的预感,预感某些极为不好的事就要发生了。
李桐洲拔出星卡,回到了公寓里。
他在长河里折腾了半小时,高山飞语趁机休息了一会,此刻恰好睁开眼,他伸了个懒腰,试图把残留的疲惫的驱赶出去,随后低声道:“有没有什么吃的?”
李桐洲拉开冰箱,拿出一些放在里面的食材,发现那些生猛的真肉还没解冻,又原路放了回去,又打开橱柜去翻找一些速食食品。
他翻到了一些罐头和.......几袋炒面面包。
这时李桐洲才想起某个被自己忽略的,极微不足道的细节,这个细节重新复现于他的脑海里,一个隐隐约约,毫无道理的猜想难以遏制地浮现了出来。
他若无其事地拿出罐头和一袋炒面面包,把罐头放在桌上,又单独把炒面面包递给高山飞语,对方摆着手拒绝了,李桐洲也不在意,撕开包装自己吃了起来。
吃到一半,李桐洲不着痕迹地道:“你老家应该是第十一扇区吧,这儿是你们的那的特产?”
“特产说不上,不过在那我们那儿确实挺常见的。”高山飞语感觉奇怪,问道:“学校食堂、便利店、路边的快餐店都有卖......怎么突然在这时候问起这个?”
“你在船上的时候,你说你吃到腻了,所以我就挺好奇,这玩意儿的味道到底是怎么样的。”
高山飞语摸了摸鼻子,脸上露出一丝怀念,苦笑道:“我在十一区的时候反而没怎么吃过炒面面包,是小时候在现在这个星环的事儿了,这个星环又不是十一扇区,本来没有那么多炒面面包卖,但也不知道怎么的,有一次我就找到了一个摆摊卖这玩意儿的小摊。
本来嘛,只是馋嘴,吃一次大概也就吃的够够的了,没想到带了一个回家给我家姐姐,她倒是爱上了,那之后每次她出门都会带个炒面面包回来,她以为我像她一样喜欢吃。”
他缓缓地道:“你姐姐,我记得是叫,高山樱空吧?”
高山飞语点了点头,忍不住笑着道:“以前可好玩儿了,读小学那会和姐姐最亲,真怀念。”
“你小学是在哪所小学读的?”李桐洲问道。
这让高山飞语觉得有些纳闷,不明白李桐洲为什么突然这么关心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不过在他灼灼的目光下,他缓缓开口——却被李桐洲抢先。
李桐洲道:“圣里瑟小学。”
此时高山飞语的声音才姗姗落下:“圣里瑟小学。”
他蓦然瞪大眼睛道:“你是怎么......?”
李桐洲深吸了一口气,刚刚脑内浮现出来的念头和其他某些东西链接在一起,让模模糊糊的直觉逐渐变得清晰,并组合成了连他自己都觉得牵强附会又可怕无比的念头。
他语气略微急促地道:“跟我仔细说说,关于你家人和你姐姐的事。”
“你们以前是不是......”
咔嚓——身后响起的开门声打断了李桐洲的追问,樱庭四季回来了。
李桐洲回首望去,此时的樱庭四季,脸上没有了属于议员千金那副惹人动火的傲慢神态,取而代之的是令李桐洲冷汗直淌,与傲慢和骄蛮相反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