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还在下,成因不明的暴风雪持续席卷望海,带来了难以想象的超低温,连那作为始作俑者的女人手臂上都结出了厚厚的霜,肌肤微微抖了起来。
“把这雪给我停了!你把星躯感官关了当然察觉不到,知不知道开着感官的人有多冷?”
她后面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粗野的声音同时响起,她偏头看去,来人是三男两女。
她垂下眼帘,抖去手臂上结起的霜,好像连情感都被冰雪冻住般冷漠无比地道:“露出真身不就行了吗?”
说话的那粗狂男人摸了摸自己满头跟刺没有区别的短发,对她的冷漠也不恼怒,哈哈笑道:“我还挺中意这副星体的,虽然是便宜货,怎么说也是在‘调音叉’那里消费了真金白银,可不能浪费了,而且说实在的,偶尔用上低等级的星躯,真的久违地找回了被锚定的感觉。”
其余人都露出了感同身受的惬意表情,不过女人坚持没有停下这场雪。
她不带感情地道:“这次也没有找到。”
众人露出了不耐的神色,其中一个女性上前两步道:“你是我们之中唯一一个星聆,只有你能看清这个世界泡的表里,为什么直到现在这位伟大的星聆都没有揪出世界泡里的一个土着?”
“你很着急吗?”那个“星聆”冷淡地回应道:“那个节点拥有超越轮回的能力,也有伪装自己的意识,甚至可以说这个土着知道我们要来,更知道我们在找什么。土着可不是该知道这些的人。”
她又深深地看了眼对方道:“换句话说,要么这个世界泡的土着拥有天生知晓某些信息的能力,要么……我们之中有人先行与这个土着接触过,向他透露了相关信息。”
众人的动作一顿,那跟“星聆”对峙的女性眉头紧皱道:“你什么意思?”
星聆不作答,态度不言而喻。
还是之前那个粗犷的大汉出声打了圆场:“行了,我觉得不至于,虽然这是个偏远之地的新生世界泡,连‘调音叉’都没有来得及给其评级,但看这情况,没有神秘性没有致命威胁,很难说这是个什么高级世界泡。大概只是那个土着身上有什么奇怪的特性吧。”
“为了一个有点奇特的低级世界泡,谁犯得上得罪一个星聆和另外四个独响者?”
众人似乎都认同了这种说法,星聆也没有说什么,以惯常的漠然道:“我们应该整理一下情报。”
“对,整理一下。”男人道:“毋庸置疑的是,这个世界泡的节点有四个,其中只有一个是拥有自我意识的人类,既然我们现在确定了这个土着有特殊之处,虽然可能性很低,但我们必须得假定他在找其他的三个节点,并且预防这一点,你们也不想看到胚胎成熟吧?”
“怎么预防?节点之间会互相吸引,他要是有意识地在躲我们,那我们绘制的星图根本没有意义,那玩意只能监控特定范围内的人物大致动向,这破地方塞了几万人,大海捞针?”
“只能用笨办法,先找出其他不会跑的节点,然后靠星图和城市监控一个一个排查,先一步把藏在他们之中的土拨鼠揪出来。”
“土拨鼠?”其他人问道。
“没看过吗?一部很老的电影来着,这边还没有受到污染,留下了很多......跑题了。”大汉又搓了搓脑袋道:“之前我们的追查重心一直放在这个土着身上,事实证明我们方向错了,比起有防备的人型节点,不会动的死物好找得多。”
讨论接近尾声,这时那个女人终于忍不住骂道:“该死的,把这场雪停了,你还要我冻多久!”
这次“星聆”没有再继续她的恶趣味,拔出了插在匣子里的卡片。
仿佛无穷无尽的漫天大雪终于停歇,在卡片抽出后短短数个呼吸,大雪便马上消失了,冰雪消融却连水渍都没有留下。
大汉没有查看钟表之类的动作,却精准地说出了时间:“现在是该世界泡标准时间计量刻度下的十二点四十分,距离世界重置还有接近十八个小时,今天我们杀早了。”
随后他恭敬地对星聆鞠躬道:“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去外面逛一逛,麻烦您给我们善后了。我可不希望看电影的时候被土着找上门,扰了清静。”
说完,他们集体离开了,留下一幅地狱的画卷。
不过他们所有人都没有留意到的是,原本躺在星聆脚边的尸体忽然动了一下,注意到世界所有细枝末节的信息是星聆的特权,所以他们也并未注意到,在暴风雪散去后,这具“尸体”才开始流失生命气息,他们走后,李桐洲才真正死去。
......
......
李桐洲醒了过来。醒来的瞬间他马上跳了起来,胡乱抚摸着自己被贯穿的胸膛和喉腔,大口大口吸着新鲜空气。他死过很多次,但像刚刚那样不干不脆,饱受折磨的死法他很少经历。
但李桐洲这次出奇的没有怨恨那个女人,因为他想起了一些极为重要的事情。
第一件事,李桐洲总计三十八次死亡中,杀他的人各不相同,但第一次杀他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位被尊称为“星聆”的存在。
而他的第一次死亡就是被她那样不干不脆,折磨至死的。
但那根本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两次死在“星聆”手上时,都恰好处于半死不活的状态,都恰好躺在她脚边,都恰好听到了她和她的同伙们的对话。
很难想象在那种濒死状态下,他竟然能保持那样清醒的意识去记住他们说出的话。事实上,李桐洲的情报来源不是别人,也正是他们自己,那页被他吃下肚的笔记里记载的着的情报,全是他们自己吐出来的。
这样的事情第一次发生那是不可多得的好运,第二次发生那便是不可能出现的奇迹。
这只能证明一件事,那个星聆在帮他!
有人帮他这件事本身目前来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星聆”用她的主导地位将她的同伴诱导到李桐洲所在的位置,假意杀死李桐洲,让他处于假死状态,再通过诱导性对话让她的同伙吐露出相关情报。
这因果关系听上去牵强附会,更像是他的自作多情,但不管是与否,他都拿到了珍贵的情报。
李桐洲翻过手机,看着画面里兴奋的自己,手指攥紧。
要马上整理一下。
不知道算不算一种绝望中的馈赠,李桐洲能记住每个轮回中发生的所有事,借此他开始回忆。
首先是调音叉、星驱、星躯、独响者这些无法理解也无从猜测的词汇,他决定先略过不想。
然后是所谓的世界泡......他觉得这个词汇指的是某种范围,那个女人给过他提示。李桐洲打开了手机地图,放大又缩小,按下截屏键。
以望海中学为中心的方圆百里。这是那个女人的原话,也是个非常含糊的描述,界定不清,李桐洲只能粗浅地理解为那学校附近的几个大商圈和小区。
这个范围内或许就是他们所说的世界泡。
根据他们话里的意思,李桐洲猜测,或许这个所谓世界泡里藏着某种财宝或者其他任何足以让他们循环往复、掘地三尺都要得到的目标。找到四个节点就能找到这个宝物。既是所谓的节点,而他李桐洲很不幸的变成了节点之一。
而世界泡有不止一个,甚至不止数个。
“这算什么,变种无限流吗。”李桐洲揉了揉眉心,自言自语道:“那这些家伙就是,玩家?”
李桐洲放浪的这几年里,在合法范围里什么都干过,网文在最近看过,恰好看得还是无限流,所以他就顺着这个比较让他印象深刻的设定想了下去。
“所以调音叉是主神,独响者是玩家,我是任务目标......真他妈的恶趣味。”
李桐洲看了眼时间,他的自由时间还剩两分钟,两分钟后他就要踏出房间开始新的轮回。这么说来,
该怎么办,继续毫无作为地死上一轮吗?
不行,从现在起他每次死亡都必须有价值。
除了自己以外还有三个非生物的节点,他们正在寻找,而且还忌惮着自己率先找到这三个节点,按照无限流小说的说法来讲,被土着率先找到宝物就是任务失败的条件。那这就是独属于李桐洲的突破口。
可在被严密监视的情况下,他连自由行动都做不到,又应该怎么去找压根不知道什么是什么的节点?
还剩半分钟。
李桐洲叹了口气,他只能先想着怎么把今天应付过去了。
演员披挂上阵,李桐洲又以那副邋遢的样子打开了门。
砰!
就在开门的瞬间,他感觉到门好像撞到了什么。那是一个本不该存在于那里的东西。
一个和“星聆”挂在腰间的东西相似,起码基本轮廓相同的匣子。
捡还是不捡?
捡,李桐洲在心中做出了选择。
虽然他名义上是个无法脱离轮回的土拨鼠,但却不是一个不会对外界变化作出反应的机器人,这么明显放在家门口的东西不去查看是什么,反而会显得有些异常。
李桐洲不着痕迹地看了眼楼道顶上的监控,那是坏的。
同时他又回想着听到过的话,他们大概是通过所谓的星图监视着整个范围的,既是说,他们应该没有监视这么大片区域所有人一举一动的能力。
不用担心,捡起来。
李桐洲把那匣子掂在手中,匣子不大却颇有分量,分不出是什么材质,质地光滑,而且摸上去非常冰凉。跟那个女人的一样,有正反两个插口。
还有两张巴掌长的硬质卡片,李桐洲快速过了一眼,两张卡面的正反都是一样的,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幽蓝色,点缀着点点像星星状的东西。
李桐洲插入其中一张卡片,正插一次,反插一次......没有反应。
他又试了试另一张,这次黑色的匣子表体泛起与卡面一致的流光,然后流光流到了地上。
流光流转又凝聚,聚在一起后变成了一副......骨骼。
流光还在流淌,骨骼之后就是血肉肌肤内脏......不一会,李桐洲瞪大了眼睛,完全是见了鬼的样子。
出现在李桐洲面前的,是他自己。
一个身高穿着肤色肌肤皱褶神态都一模一样的,李桐洲。
然后那个李桐洲丝毫不拖泥带水地转身离开了。
李桐洲下意识想拦住它,在无果后又想跟上去,但他马上顿住了,因为他意识到如果有两个李桐洲并肩而行,或者他自己尾随了他自己,这种足以上新闻的异常马上就会让自己暴露,而且......他有个猜想。
所以他趴在五楼的天台上,自“三十八天”来首次脱离剧本,观察着那个假人的一举一动。
它的所有举动与李桐洲记忆中自己的动作一点不差,直到它窝在保安岗亭窗边和保安老大爷攀谈了起来,那句中气十足的“不抽,戒了”传来,李桐洲的猜想才算真正被印证。
他脱力般坐倒在地,靠着背靠,掐着自己的脸,让痛楚告诉自己不是在做梦。
他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