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嗖!”箭羽风息,劲矢如鬼魅般骤现。
狼主目光一闪,强烈的危机感压住了他的气势。他收起直拳,在半空中再次展现出不可思议的柔韧,扭曲着身躯躲开了一支破空而来的箭矢——
铁脊箭!
“嗒…嗒,嗒,嗒!”马蹄声从远及近,冲势极烈。
尘土飞溅,狼主跌落在地,但他没有任何多余的停顿,只在落地的那一刹,他便猛地朝蹄声相反的方向翻滚。
而就在他闪身之际,身后猛地掀起一道狂风,映着烈火的白刃擦过他的后背。
马蹄声骤然一滞。
挥刀者反手猛扯缰绳,铁马扬蹄转身,刀风拔地再起,刃口自下而上反逼狼主面门。
狼主目光一闪,四肢同时下曲,紧接着就在周围骑兵震惊的目光下拍地而起,凌空中堪堪避开了第二刀。
“什么人?”狼主暴喝。
“嗯?”来人疑惑一声,那少年的话里带有北原蛮人特有的口音。
但这一声轻疑之后,狼主等来的并不是回答,而是迎面纵劈的一刀。这一刀来得极快,比前两刀都更加凌厉。狼主面露一丝惊慌,余光中瞥见了草地上不知何人遗落的弯刀,他奋力猛扑过去,反腕卷起刀柄,想也不想便向身后挥去。
金铁铮鸣,两刀凌空相切!
一声巨震后,两刀同时弹开,怒刀的武士向后一仰,他那高斩的弯刀凌空震荡,而低挡的弯刀却在猛颤中从狼主手中脱出。
震开的弯刀斜插入地。
狼主连退几步拉开距离,借着这个空档,他终于看清了铁马上的蛮族武士,而武士立马原地,居高临下俯视着他。
玄色甲鳞如粼粼如海面,暗红色的光泽浮流于甲面,仿佛黄昏时的天光海波。
铁矢武士!
狼主心中一动,目光冰冷地盯着面前突杀而来的武士,最后落在那幅血染的布袍下。武士布袍下埋着一身漆黑的甲胄,无数铁鳞垂坠胸前,倒映着冰冷肃杀的黑色玄光。
马背上的武士闷闷地吐了几口气,压着目光与下方的白面少年对视。
两人的目光在狼嚎与喊杀里交织,彼此都带着无比浓烈的杀意,但狼主没有久留,只是盯着看了一会,便猛地转身冲进狼群中。
铁马上的武士也没有继续追击,而是抬手至眼前,微微松开那握紧刀柄的掌口,指尖微颤,一阵酥麻感从掌心传来。
他惊讶地发现,那个狼一样的少年如此随意的一刀,其力道之大,竟然与自己全力压下的劈砍不相上下。
“他……不是用刀的。”
铁矢武士眉头微蹙,这一念头油然而生。
那少年握刀的手势非常粗糙,而他却以这种粗糙的刀术,背身反斩出如此凶猛的一刀。
天生神力?
还是……
铁矢武士没有细想,握刀的手突然绷紧,刀柄上传递出来的厚重感让他为之一振。
他猛地扭身,挥刀划出一道半弧,刀光覆盖的是两头飞扑而来的狼。刀抡圆,飞扑的狼在哀鸣中被切开,鲜血从破开的肌肤泉涌而出。
这一刀他没有留力,是全力挥出的,只为了验证一段猜测——或许是因为自己冲杀太久,力竭,才使得那少年能逆势与自己对刀,并且全身而退。
但在弯刀斩断狼骨之后,他终于意识到并不是自己的刀钝了,而是那个少年的锋芒太盛,以致于不能用常理度之。
原来草原上真的有天生神力的人。
“首领!”一骑拍马而至,从狼堆里切出到倒地的老武士身旁,而后跃下马背。
身后的灰衫武士终于冲杀了进来,围成一圈阻断群狼的围剿。
“灰衫?”铁矢武士认出了骑兵身上的灰袍。
“铁游骑?”灰衫的骑兵抬头看去,不由地一惊,心想道:铁游骑,当今草原上公认的第一骑军,原来是这般模样。
只是一眼,他就被铁游骑胯下的战马吸引。
那匹铁甲具装的黑马好生威武,比他们在草原各地畜养出来的战马要高出一尺多,而且也更加健硕,就像是战马里的将军,简直雄壮得不像话!
“唔。”牞厷尔忽然抽搐几下。
“首领,快醒醒!”灰衫武士回过神,连忙将老人扶起,朝后方大喊,“你们几个,带着首领往后面突去!那里还有我们两千名武士正在路上,去和他们汇合!”
这名武士看上去在灰衫中威望颇高,开始在战场上吩咐起周围的武士,几个人也不管牞厷尔是否清醒,飞快地将其驮上马背。
“等等!”铁矢武士突然开口。
“嗯?”站定的灰衫武士转过身,警惕地看着他。
“骑兵在冲杀时调头,跟自杀有什么区别!”铁矢武士冷笑一声,往北扫了一眼,目中泛起火光,“你们的骑兵已经冲进来大半,只要你们折返或停下来太久,所有战马的肚子都会暴露在狼爪下!”
“这……”灰衫武士面面相觑,这番话说到他们心坎上了,甚至有人不自觉地看向马背上躺着的牞厷尔,可后者仍处于昏厥之中。
“继续冲,往南边!铁游骑正在向这边冲来,我们就朝他们的方向冲去,把狼群斩断!”铁矢武士扬刀指南,那里也是喊杀四起,依稀还能看见刀光闪烁。
灰衫武士顿时面露难色,踌躇不前。
“你们用马鞭,把牞厷尔绑在武士背后,其他人在周围护上两圈足够了!”铁矢武士似乎有些不耐烦了,左手马鞭抬至半空就要挥下,“我没有时间陪你们耗下去!”
“好!”为首的灰衫武士下定决心,他翻身上马,大喝:“所有人,继续往前冲!”
马蹄声骤起,短暂顿足的灰衫骑兵们继续向前,铁矢武士在正前方领头。
铁矢武士回头一望。
牞厷尔果然被绑在一名灰衫背后,四五条马鞭将老人绑得严实,可无人注意到,在马背的颠簸中,一行血从他的嘴角划出,转瞬就被甩飞溅出。
“你认得我们首领?”为首的灰衫武士快马上前,与铁矢武士并排冲锋,他们凝神挥刀,狼血喷涌间却有对话传出。
“什么意思?”
“你刚才叫出了他的名字。”
“牞厷尔?”铁矢武士在铁盔下轻轻咧嘴,“阿勒斯兰部的族民谁不认识他,灰衫流浪者的首领,我们汗王的……朋友!你说是吧,朋友!”
闻言,为首的灰衫武士短暂失神,险些被群狼扑下。
这时候,他有些明白了首领的心思了。
让一个半生漂泊的老人放弃建立家园契约的只有一种东西——友情。
比理想更重的,只能是这种草原最淳朴的感情。
无数黑影攒动,跃上茫茫原野,南北两只钳子正在飞速接近。
狼群的后方全是幼狼和母狼,根本无法抵御从北边突进来的人类骑兵。在幼狼四起的哀嚎声中,前方的成年公狼们明显受到了影响。
“嗷呜!”狼嗥震天而起,却无杀意。
群狼猛然抬首,而后纷纷回应。
正在狂飙突进的骑兵们忽然压力骤减,原本正不断涌来的群狼齐齐退却,那一声嗥叫仿佛是狼群的金鸣。
铁游骑们惊讶地看着群狼向两侧矮身低跑,它们从马腹的空隙下穿过,却没有撕开裸露在狼爪下的要害。
狼群决意要退却,骑兵们也无力阻止。
这些野兽来得快,去得也快,如同一阵恶风刮过伊姆鄂草原,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而当人们准备好应对之时,它们却又悄无声息地要消散在原野间。
“狼群要退了!”有人大喊。
“稳住阵型!骑兵不要停!”可戈放声道。
“不要停!不要停!”军令如击鼓传花四散。
黑潮重新卷起,淌血而过。在战场的中央,狼群蜂拥而出,毫不犹豫地放弃这些被野兽视作危险食物的人们,留下一地的腥味。
狼的蹄印杂乱交错。
在不断腾起的尘烟中,南北两支骑兵即将交汇。
“铁矢,散开!”为首的铁矢武士策马在灰衫骑兵的阵前,挥刀左右摇切。
正前方的铁游骑突然散开,像是一根被斧头劈开的木桩。
铁游骑与灰衫们擦身而过。
为首的铁矢武士缓缓勒住战马,目视着从他面前分流而过的黑潮。灰衫们也停了下来,可却不像阵前武士那般沉稳,胯下战马不停地踱步。
他们费劲地安抚战马的不安。先前他们是从背后偷袭了狼群,并未真正感受到这里的血腥,直到这些黑铁一样的骑兵带着浓郁的腥风从他们身旁掠过,他们才感受到这支骑军如洪水泻地般的冲势和更加浓郁的腥味。
这里的战况远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激烈!
忽然,有一伙骑兵驻马在他们面前,点起所剩无几的火把。铁甲锃亮,火光如鬼魅般在甲面游动,为首的铁矢武士荡去刀刃的鲜血,将弯刀横落在腿上,刃口向内。
“大统领!”铁矢武士高唤一声。
“布厄,干得好!”可戈从骑兵中策马而出,高声赞叹道,“这是你成为铁矢统领之后的第一战,果然没有辜负汗王对你的期待!”
“可终究只是一些狼。”布厄压低声音,铁盔遮掩看不出喜怒。
“狼怎么了?草原上的牧民对武士们的夸赞中就有对野兽的描述,真要说起来,我宁可面对一支千骑的冲锋,也不想看见一千头狼向我奔来。”可戈贴近上前,“这里至少有三千头狼,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大的狼群啊!光是嚎叫都能吓破这些马儿的胆子,也就你小子敢带兵往狼堆里扎!做得漂亮!”
“谢大统领。”布厄答道,微躬的身子不由挺直起来。
“后面是……灰衫?”可戈目光挪向布厄身后。
布厄策马让开,铁马转首停在可戈身侧,低声说:“这些都是灰衫的武士,他们突袭了狼群的后方,杀了不少狼。”
“好啊!”可戈放声大赞。
“可戈将军?”一名灰衫武士连忙催马上前,直接唤出了可戈的名字。
铁游骑的大统领只有一位。
至少在他最后一次向路过的旅人询问时,铁游骑大统领还是可戈。
“是我。”可戈仔细打量灰衫武士和身后的人,不由疑惑:“牞厷尔呢?我记得每次你们出帐都是他带队,怎么这次没有他?”
“首领……他在那。”灰衫武士转身指向被绑在骑兵后背的武士。
“牞厷尔?”可戈循着看去,只见一头带红的灰发老人斜倚在武士后背,亚麻的戎衣沾染鲜血,双手无力地垂下,火光在泛着白斑的手臂留下一条条长宽不等的阴影,老人的皮肤已经皱起,很难想象这样年迈的人还能亲自提着刀往战场里冲。
但可戈一眼就认出了他,如今的铁游骑大统领和灰衫流浪者首领曾经也在同一片草场里抓羊、赛马,对着打水的蛮族姑娘们吹哨子。
“他怎么样了?”可戈开口,低沉的声音里带着许多复杂的情绪,对面的武士没听清他说了什么,但可戈抬起的刀柄遥指向昏迷的牞厷尔,灰衫武士也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首领,他被一个狼堆里冲出来的少年打伤,现在还昏迷不醒。”
“少年?”可戈心头一惊,不动声色道:“看这样子,你们抓住他了?”
“没有,那少年实在是惊人,就是我们最有力气的武士也被一拳打翻,首领也被打翻下马。”灰衫武士有些后怕,目光暗暗看向一旁铁马上的武士,“我们根本来不及阻拦,幸好有这位……朋友出手,救下了首领。”
可戈沉默了一阵,用刀背撞了撞布厄的马胄,沉声道:“做得好!”
“谢……”布厄刚欲开口,却感觉后背一凉。
“大统领!大统领!”铁游骑高声喊道。
“何事?”可戈偏马。
“另…另一边!”铁游骑喘着粗气道,“好像被…被突破了,敌人的骑…骑兵正在朝我部本阵冲去!”
可戈浑身一凛,瞳孔急剧收缩。
众骑猛地向东南望去,只见大地的尽头,两片火光正飞速接近,拔地而起的赤红苍烟如火钳般对进,钳齿间的阴影中似有武士咆哮。
“传令!”可戈大惊,甚至没有吩咐人估算伤亡,便猛然扬鞭策马向东边奔去,所有人都奋力高呼着同一句话:“传令!不停马!全速向东奔进!”
“全速向东奔进!”
“向东奔进!”
几乎是同时,号角骤鸣。
布厄全力催马跟上,随即周围的铁游骑齐齐调转马首向东而去。
蹄如雷鸣!
为首的灰衫武士愣了一下,伊姆鄂的黑马和铁游骑的武士们没有任何休整,可声势依旧浩荡。
“跟上他们!”灰衫武士咬了咬牙,转身高喝。
…